第35章 路人甲乙
這座城的夜景是單調乏味的,寒風刺骨,一陣接着一陣,像是永遠也不會停下。
蘇筠帶着帽子,身子歪靠在路旁的欄杆上。聽着高速下來的車壓過減速帶,車身緩了緩便繼續向前沖去。
這裏沒有些測速儀,所以車都開得很快。
車子一直向下駛去,要等到坡下的十字路口才略做克制。
蘇筠拿出手機,點開語音報告現在的時間。
十一點五十八分。
低垂的頭因為帽檐的遮擋而看不清臉上的表情,凍得蒼白的手仿佛已經無法彎曲。他卻毫不在意,只是面色淡然地等待着。
遠處的鐘樓敲了十二下。一輛黑色的轎車從遠處駛來,不見絲毫減速的意思。
車速越來越快,沖過十字路口與快速駛來的汽車相撞。
刺耳的摩擦聲不斷響起,蘇筠直起身向那裏眺望,不過片刻的時間,地上便多了一個茫然無措的鬼。
收回目光,蘇筠微微側耳,匆忙的腳步聲像是沖着自己而來的。他連忙躲避,後腦勺卻被猛地挨了一下重擊。
鮮血順着脖頸流下來,蘇筠身子一軟,被宗芳文扶住腰拖到路邊。
一個瘦弱的女生出現在宗芳文身後,幹瘦的手沾上蘇筠的血,湊到鼻間嗅嗅,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他不是普通人啊…芳文你從哪兒弄得這麽個寶貝來。”李雅用舌頭舔舐指尖的血,漂亮的雙眼眼角上挑,微微一笑盡顯媚态。
“小雅你看,他根本不會威脅到你,你…放了他吧。如果一定要一個人和你走,我願意啊。”宗芳文抱緊懷裏的人,“我雖然愛你,但他是我的學生啊。”
李雅歪着頭,不施粉彩的臉有着少女才有的清純。“老師,可是我也是你的學生啊…來,我不需要你做什麽,你只需要別插手就行!”李雅說着就要從宗芳文懷裏兩人搶走。宗芳文沒有她那麽快的速度,只能背過身用後背擋住她鋒利的指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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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重的衣服竟然被一下扯開一個大口子。宗芳文後背上五道血痕被風吹得一陣刺痛。
“老師,你要攔我?!”李雅憤怒地說着。露在外面的皮膚開始發青,原本利落的短發長到可以觸及地面。她半邊頭向裏凹陷着,亂發被凝固的血黏在傷口上,如同一捧蒿草。
李雅的雙眼外凸,鋒利的指甲撲向宗芳文。看上去竟不帶一絲猶豫。
一道刀影閃過,蘇筠手中握着長鐮,推開宗芳文站起來。
女孩的十指被齊根斬斷,她凄慘地叫着,雙手卻沒有一滴血落下。
“老師,她是厲鬼,不是人。”蘇筠雙眼輕閉,冷漠地說着。
宗芳文被他用長鐮攔在身後,欲言又止。
如今看來就算李雅原形畢露宗芳文也沒有絲毫恐懼,足見得兩人的感情。
只是那又如何,又不是所有的戀人都會一同殉情。
李雅不再尖叫,看着他們的目光幽怨而惡毒,“宗芳文,你不是說你愛我嗎?你就是這麽愛我的?”
蘇筠不敢置信地看着宗芳文,“你…”算了,如果只是普通學生又何至于此。
李雅被蘇筠傷了魂,就算逃跑也活不了多久。她自知自己打不過蘇筠,一個人慢慢向馬路走去。
“我好疼…我好疼啊…為什麽要這樣對我?”她的哭聲凄慘,單薄的身影緩慢移動,被路燈拉長的影卻在淹着嘴大笑。
當然這些蘇筠看不見。
他被宗芳文用力推開,跌坐在地,耳邊只能聽到刺耳的剎車聲,什麽東西被用力撞到摔向遠處。
來不及反應,他腦中只剩下宗芳文最後一句話,“你為什麽要這麽冷漠?”
黑暗的世界出現了人物,李雅抱着一個渾身浴血的女人,狂笑間眼淚卻不曾停下。遠處汽車緩緩開動,悄無聲息地到來。
蘇筠背對着那個方向,卻像是早已預料到要發生的一切。
手中的長鐮突然自行掙脫,奮力擋住駛來嗯汽車,誰知,一道光突然出現,竟将長鐮斬得粉碎。
被汽車碾壓時的疼痛并沒有預料的那麽可怕,鮮血的流逝也沒有快速麻痹他的意識。
蘇筠仰躺在地上喘息,不在注意他人。
如果就這麽死了,也不錯吧。他想。
“啧…真難看,這肋骨得斷了一半吧…也幸虧有長鐮攔着,不然你從天帝到上帝一圈也轉完了。”說話人聲音十分耳熟,蘇筠被他捉住手臂抱起來,幾下掙紮都沒有掙脫。
“呵…有那個力氣掙紮還不如好好想想卷軸的位置呢。”
蘇筠猛地想起那聲音的主人,心中卻只剩苦笑。
“齊悅。”
身體從無知無覺到劇痛無比并未過去太久,蘇筠的意識仿佛沉入了深海。他看着一個穿着幹淨校服的女生坐在血泊中,被擠壓變形的頭有些恐怖。
她看着倒在遠處的自行車,輕輕嘆了口氣,“看來今天是不能準時到校了。”
倒在一旁的自行車已經變形了。她試着将之扶起來,雙手卻穿過了車子。
她僵直地站在那兒,目光怔愣,像是有所預料,卻沒有準備。
淚水快速湧出眼眶,李雅蹲下身像個無措的孩子,嗚嗚地哭出聲。
這個寒冬的清晨鮮少有人經過這條偏僻的街道。她的屍體在這裏僵硬涼透,沒有人會知曉,也沒有人過問。她還在工作的父母甚至不會知道他們的女兒已經離世。
哭累了,雪又開始下,紛紛揚揚的雪下得潇灑,唯有她一人狼狽。
她想起宗芳文,那個瘦高個子,喜歡和學生混在一起的小老師。她一定會發現她沒有到校然後來找自己的。
她一定會的。
可她又希望她不會來。
因為那樣她就是最早知道這個悲劇的人,沒有人來安慰她,她還要強裝鎮定去面對他人。
可是當太陽終于爬上山崗,蹲在路旁捂着臉痛苦的女人又是誰?
李雅躊躇地看着宗芳文,越過自己的屍體走到她身邊,蹲下身小心擁抱着她。
“你看,我雖然死了,但我還在啊…”
“老師你不要哭,擡起頭看看我好不好?”
“老師?老師?宗…芳文…”
宗芳文看不見她,她的安慰也毫無意義,就如同她對這個女人的愛,小小的,驚動不起一絲波瀾。
李雅的父母來了,母親走過來時一只手緊握着丈夫的手臂,身體向前探,手臂卻又執拗地往後拉自己的丈夫。
路走到終點,人終究會看到。母親抿了抿嘴,別過臉強含淚水,無措的目光鎖定一個人,笑着的聲音裏不住顫抖,“…好醜啊…她是我女兒…嗎…”一個嗎字最後也沒能說出口,人便昏了過去。
李雅看着母親被急救車拉走,本該失去情緒的臉上淚水飛快落下。
一個人死去,活着的人無論接不接受都會把後事打點妥當。
李雅從未思考過她為何沒有轉世,她就一直站在路旁,看着一夜白發的夫婦燒紙錢,嘴中念念叨叨的,她走近些,催得火焰搖曳的風止了,母親微微一愣,哭了。
有一個人,她一直躲在路旁,還未被歷練得爐火純青的一顆心因為心愛人的離世而覆上了一層寒霜。
李雅走過去輕撫她的側臉,喃喃道,“老師,讓我們…來生再見吧。”
世上總是有這麽一些人,還未來得及相識便早已結束,不知姓名,不知身世,萍水相逢,如夢一場,不見所蹤。
蘇筠不知道李雅曾經是一個怎樣的人,不知道她與宗芳文的故事,也不知道她後來又經歷了什麽。
李雅像是一直留在那裏,白日看着汽車飛馳而過,滿載人的喜怒哀樂,夜晚星辰彌漫天際,風席長林,不複寂靜。
她一個人坐在路旁,便仿佛已是滄海桑田。
如果只是一個人,她或許永遠也不會改變,因為她心底善良,還沒有學會恨。她也不喜歡恨。
可是世界是一個人無法拒絕的染缸,她或許不會被人影響,卻無法躲避那些早已變質了的鬼。
她一個人,沒有人來為她衡量對與錯,她害死了人,無人知曉,無人會來讨伐她。
因為沒有人知道她的存在,所以她做什麽都失去了意義。
她悄無聲息地成了厲鬼,就如她的一生,悄無聲息中降臨,寂靜無聲中逝去。
魂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