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相互放過
跑腿的蘇晗臉色極差,一個瞬移便回到了店主的小店裏。店主沏了杯咖啡正準備喝,看他臉色陰沉着走過來,急忙摸索出藏在櫃臺裏的刀子,因為動作太過慌亂,他的手指還被刀子割破了。
蘇晗一把将他拽住撲倒在地,黑曜石般的眸子死死地盯着他,身子一低突然含住了他的唇。
“蘇嗚…”不用猜也知道是誰惹惱了蘇晗,店主掙紮着從蘇晗懷裏逃出來,正準備開溜,又被一把抓住了腳腕拉了回去。
店主原本是想求救的,但轉念一想,像他店裏這麽空曠的塊地,就算是叫破了喉嚨怕也喊不來個人。
這麽想着,他便徹底放棄的掙紮。
蘇晗不是第一次這樣對他,幾百年前的蘇晗甚至每天都在變着花樣的殺他。他們是仇人,從來都不是什麽愛人。
店主眼簾微微垂下,是他活着□□逸了,才會忘了自己是個什麽東西。
蘇晗并不知道店主在想什麽,他将人抱在懷裏,反擰着他的雙手,道,“他要殺我。”蘇晗這語氣聽上去就像個還沒換牙的小孩,哼哼唧唧的抱大腿求安慰順帶讓人忽視他足以把對方脖子擰下來的戰鬥力。
“你給人家一個勁下套,還把人家坑得老樓裏出不來,他沒打死你都是輕的…你既然要逼他做回靖寧帝,就總得當個稱職的惡人,像現在這樣一面作惡一面又在心慈手軟,這算什麽?所以說有時候你确實不如蘇筠。”店主不是那種會安慰人的,一盆涼水下來,店主以為蘇晗發飙,誰知原本埋在懷裏的人猛地直起身,将他一并拉了起來。
“抱歉,是我失态了。”蘇晗前後判若兩人,店主卻像是習以為常,輕輕搖了搖頭沒說什麽。
他甚至沒有在意手腕上黑紫的淤青。
蘇晗雖然和他訂下了契約,但說到底終究是一只鬼。鬼對人類而言看似可怕,但在這萬千世界上卻十分弱小,甚至不會被其他生靈關注。他們的意識也終究會随時間推移而散盡,最後行屍走肉一般地攻擊直至被更強的生靈殺死。
蘇晗或許也意識到了自己的生命即将徹底終結,所以更加擔心他這個還一無所知的弟弟。
可是他就沒有想過,有一個人或許可以幫到他嗎?契約不是萬能的,它只能延緩鬼喪屍神智的時間,可他從某種角度來說,是很強的啊…
可惜蘇晗不會像他尋求幫助。
店主看着轉身向壁畫走去的蘇晗,突然有些悵然,誰知道他究竟什麽時候會徹底喪屍意識呢?但他知道,就算蘇晗有一天徹底瘋了,死了,也不會挂念他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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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叫住蘇晗,半開玩笑道,“你還記得我叫什麽嗎?”
蘇晗一怔,回頭看着那人落寞獨立,如水中殘月,風拂過,漸漸地也模糊了曾經的美意。店主像是累極了,看着他的目光都無甚光彩。
店主看着蘇晗這傻樣,自嘲地笑笑。他知道自己等不來什麽,腳下法陣光芒映着臉色蒼白,好像從地獄爬上來的惡鬼,此時又緩緩推了回去。
“齊雒。”蘇晗看着空蕩蕩的房間,叫出了那個久違的名字,可惜名字的主人卻已經離開了。
蘇筠對于樓道裏站滿了死屍這件事發現的并不晚,卻也無法輕松地從樓裏逃出來。窗外的世界如被水打濕的畫卷,萬般色彩糅合在一起,畫面說不出的怪異。
那些搖搖晃晃的鬼向着他不斷湧來,林孟二人被衆鬼包圍着,林程目光一錯不錯地看着他,渴望的目光如同看一塊上好的牛排。
蘇筠揮刀将撲到面前的鬼脖子分了家,汗水不斷打濕他額頭的碎發。他一個側踢踹倒了幾個挨得近的鬼,執鐮沖向孟文儒。
林程雖成惡鬼沒了神智卻也不傻,從地上撿起把刀子護住孟文儒。
他當過混混,也有那麽兩下身手,只是刀子太短受長鐮壓制。
蘇筠見傷他效果甚微,長鐮一揮做個了虛勢,真正卻是欲斬孟文儒的腦袋。孟文儒一動不動地站着,刀子頃刻便要斬下他首級,誰知林程卻在這時一把握住了刀身,另一只手死死摟住孟文儒的腰,把他護在懷裏。
不知是否與許飏的這番折騰有關,蘇筠手中長鐮的利刃竟射出光芒探入了林程的身體,一聲凄慘的叫聲響起,樓房不禁顫抖起來,無數沙石落下,蘇筠頭頂的木板從中間的斷開。
“危險!”寧笙一把将他撲開,兩個人重重地摔到牆邊,原本窗外繁雜如萬花筒的世界突然恢複了單一,稀疏的星綴在天上,明亮卻孤獨。
原本圍攻蘇筠的鬼消失了,空蕩蕩的走廊因為年久失修傾向一邊。蘇筠想把寧笙扶起來,寧笙卻雙腿一彎跪倒在地。
“臣妾護君不力,求陛下責罰。”寧笙狼狽地跪倒在地,一頭黑發給土染的灰蒙蒙的,衣服也破了幾個大口子。
蘇筠看她這般模樣,暗自輕嘆,“起來。”
“請陛下責罰!”
“靖寧帝已經死了。”看着寧笙這般以死謝罪的勢态,蘇筠心中自嘲。鬧了半天,人家跪得是靖寧帝也不是個他,只不過他運氣好,盡撿現成的了。
繞過寧笙,蘇筠向前走去,“你愛的人已經被你親手害死了,你還想怎樣?”
寧笙愣愣地看着他,沒想到他真得會這麽說,“陛…”是了,靖寧帝已經死了,死人不會責怪她,但是現在站在這裏的蘇筠,蘇筠本應該與她毫無關系…
“我連你有心害我我都未傷你分毫,你現在這樣又想讓我如何?”蘇筠的目光很冷,連帶語氣也顯得咄咄逼人,“你們費盡心思,想要的靖寧帝已經回來了,如您們所願他非常恨你們,你們怎麽反而不高興了?”
寧笙眼淚猛地從眼眶裏湧了出來。她啞言,只是凄慘地看着蘇筠。這種眼神對曾經靖寧帝特別管用,蘇筠卻收了目光。他深吸了口氣,原本心煩意亂的感覺便也淡了。
這世上沒有什麽是永恒的,恨也罷,愛也罷,對于一個死過的人而言,沒有什麽比現在還擁有着的,更讓他們在意。
他還不知道自己的身體發生了哪些變化。擡頭看着破爛的房頂,剛才從利刃中散出的光芒剛好打破了老樓極陰的地勢,幻象連同那些不知何時死去的鬼魂一起消失了。
蘇筠扶着腐爛的木制扶手下了樓,看見一個之前不曾出現的塌陷黑洞。他順着黑洞望進去,裏面躺着兩具屍體,一具早已腐爛成白骨化,另一具卻穿戴整齊看上去并沒有死太久。從衣服到一側擺放的貢品來看,這具屍體顯然是死後才被人放在這裏的。兩具屍體被人刻意擺成相互依偎的模樣,仿佛無比幸福。
可惜事實并非如此。
老樓中的記憶如被風驚動的流螢般升起,重現當年的畫面。蘇筠看着二層小樓裏跑出放學的孩子,一個個抱着畫的亂七八糟的書本,林程跟在孟文儒身後眉飛色舞地說着今日的趣聞。
戰火蔓延,他們在空蕩蕩的小樓中争吵,孟文儒被強行索吻,絕望地滑坐在地上。
時光流逝,小樓荒廢,林程耀武揚威地帶着一群弟兄将孟文儒推進了某個房間,當着兄弟們的面扒光了孟文儒的衣服。
幾年後小樓重修,年輕的工人紛紛搬進了小樓,孟文儒作為他們半日制的老師也住在這裏。他時常用手臂撐着身體望天,聽着別人如何講述像林程這樣的大人物。
一天,林程醉醺醺地撞開了門進來,一邊與他接吻一邊解開他的衣服…記者恰好從這裏經過,照下了他□□的照片。
他被人抓走,被拷問,做着可笑的保證。他的一舉一動皆被人嘲諷唾棄,回家後也只能面對牆壁上懸挂着的白花,和空蕩蕩的已經沒有了人氣的房間。
他被愛他的人糾纏,間接害死了他深愛的父母,這就是孟文儒可笑的一生。
當他真正自由的時候,林程抱着自己三歲的孫子與他擦肩而過,一副意外地模樣,“孟文儒?你怎麽成這副模樣了?”
他怎麽這副模樣了?孟文儒透過商鋪門口的玻璃看着自己的模樣,蒼老的容顏吓得他慌忙後退,險些摔倒在地。他踉跄着跑了。
可悲的是孟文儒可笑了一輩子,但到最後他也沒有升起一絲複仇的念頭。無為的一生直至最後,除卻自己記憶中的痛,好像什麽都不複存在了。
十年後他一個人站在早已無人願意靠近的老樓裏,顫巍巍地看着腳下的樓梯,身子一歪摔了下去。
他至死都不知道林程為什麽要這樣對他,不知道林程究竟有沒有真得喜歡過他,他也再不想知道什麽…
記憶散去,蘇筠意外地看到兩個人的靈魂出現在走廊裏,林程不停地尋找着什麽,與孟文儒擦肩而過卻永遠無法感知。
孟文儒走到他身邊,“你找到自己的東西了嗎?”
蘇筠點點頭,“之前那些幻象是蘇晗幹得?”
“我不知道那個人叫什麽,但很可惜不是他。”孟文儒歉意地笑笑,“我死在這裏,沒有人斂屍,久而久之帶着老樓都有了一絲怨念,我最在意什麽,它便重複出現什麽,它既是代替我在表達,卻也把我困在了裏面。但對于我而言,這樣也好。我孟文儒這輩子沒什麽本事,死了也沒什麽力量與他抗衡,只能這麽躲着他。”
兩人看着林程無數次在樓梯間往返,卻尋不到愛的人。他絕望地找下去,強弩之末的身體出現了裂紋。
雖然不知道林程為什麽要選擇這樣嗯一生,但一只強弩之末的鬼費盡心思回到這裏來找他,總還是能說明林程是喜歡孟文儒的。
蘇筠本想安慰孟文儒的,目光瞥見身邊的人悲傷地看着林程,還來不及說什麽,身子便如一面巨大的玻璃在地上摔得粉碎。
風帶起他靈魂的碎片,如展翅的蝴蝶被蘇筠收握在手中,腦海中一閃而過孟文儒的畫面,那是一個面容蒼老,步履蹒跚的老人。他日複一日地踩着木梯走上來,站在窗口便是一天。
沒有人知道他在看什麽,倘若這只是一段屈辱,他更應該避而趨之。可他就是這麽執着地看着,沉浸在自己的記憶裏,由迷茫到歡喜,由悲傷到絕望…
或許孟文儒對林程已稱不上愛,只是這漫長的歲月早已化作一把牢不可破的鎖,将他永遠鎖在了這棟小樓裏。
樓中最後一絲陰氣散盡,林程回身有些茫然地看着他,看着他手中振翅的蝴蝶。他像是終于認命了,身體漸漸散去,
破舊的小樓陷入了徹底的沉寂,像是無聲宣示着他們彼此最終的解脫。
作者有話要說:
深夜,一名白發蒼蒼的老人住着拐杖,費力拿着手電筒走進了老樓。
他摸索着把懷裏的一枚扣子和一封紙張破爛泛黃的信拿了出來。
“老哥,我來看你們了。喏,我還找到了當年老師送你的一枚扣子。”
“老哥啊,你夢裏說老師恨你,他恨你那他為什麽不報複你呢?像你這種人,最後仇家那麽多,怎麽唯獨就沒有個他呢?”
“所以說啊,他是不會恨你的。為了說服你,我今天來找來了一樣東西,是當年老師讓你帶回來讓我仿寫的詩。當年咋們鮮花插牛糞嘲諷人家,不知道你現在看不看得懂…”
“暧暧庭前屋,惶惶燭火芯。熙熙何所悅,暗暗苦嘆儒。”
“老哥,心悅…也是喜歡啊…”
魂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