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步步淪陷
原本蘇筠在幻境中作死出來是要受罰的,但那日他出了莊宅就暈在了路邊,一夜高燒不退把随行二人吓得夠嗆。
這幾年随着蘇筠年齡的增長,依附在他身上的陰氣越來越重,他的性格也越來越孤僻,偶爾還會出現失去心智傷人的現象。現在的他就像一個随時會被點燃的□□,傷人傷己。
許飏最怕的就是失去心智的蘇筠會大開殺戒,到時魂魄再散便是全無回旋的餘地了。
好在次日黎明蘇筠的燒終于退了下去,許飏變成兔子縮在他的被窩裏,感覺對方身子先是輕微的動了動,一擡頭便看見蘇筠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醒了?”兔子拿不準蘇筠現在在想什麽,試探着問了一句後便沒了下文。
蘇筠背對着光躺着,長長的睫毛半掩雙瞳,看不出此時的情緒。許久,他伸手輕撫兔子的額頭,問道,“還疼嗎?”
那裏的傷口早已痊愈,兔子用頭蹭了蹭他的手,黑曜石似的眸子泛起水霧。他哼哼唧唧地說,“你讓我親一親我就原諒你。”
“…”這種條件對于一只普通的小精怪而言并不過分,但對于一只披着羊皮的狼而言就不好說了。
蘇筠既沒拒絕也沒同意。他并不掩飾大病初愈後的病态,甚至收斂了往日的盛氣淩人。這樣的蘇筠很少見,讓人忍不住想要擁進懷中,小心呵護。
許飏并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只是看着對方決絕地閉上了眼,防止思緒流瀉。
蘇筠想,如果有一天他徹底瘋了,許飏該怎麽辦?
這個問題萦繞在腦海中,幾次脫口而出,可到最後他還是沒有問出這個問題。
窗外一聲驚雷後大雨劈頭蓋臉地落了下來。蘇筠赤着腳走到窗邊,心中茫然。他就像一個盲人,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卻被強行拉着向前行走,而身側就是萬丈深淵。
兔子無聲化回原身,走過去道,“地上涼,把鞋穿上吧。”
蘇筠怔愣地看着窗外,在雨中瘋狂掙紮的老樹不斷用枝條抽打着空氣,如同溺水的人般無聲做着最後的掙紮。
“如果你告訴我關于我前世的事,我就滿足你。”蘇筠覺得自己并不清醒,自己分明想要躲開這個無時無刻不在糾纏自己的人,卻又在內心深處有過一絲渴望,渴望這個人真得能履行他所說的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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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極力抓住前世的尾巴,探尋跨越千年的記憶,好像也只是為了能增加自己在對方心中的重量…真得是這樣嗎?這種問題連蘇筠自己都難以回答。
他渴望美滿的家庭,可現實只有一個執意闖入的許飏和仰視自己的寧笙。他渴望有一個普通人的一生,可事實證明那只是癡人說夢。
他想,或許自己真得只有成為那個人,才可以挽留住現在所擁有的。
失神間,腰被許飏從身後摟住,他輕輕顫了一下,任由許飏把他抱到椅子上坐下。
椅子上被人提前放了墊子,這種無微不至的照顧幾乎讓他失去生存的本能,他幾乎要溺斃在對方的溫柔中。
許飏并未看他,拿過拖鞋放在地上,動作熟練地單膝跪地,讓他赤腳踩在自己的膝蓋上。
許飏看着眼前的人,看着對方眼中的痛苦與掙紮,又在悄無聲息間淪陷。
蘇筠天生皮膚白皙,鮮少有人注意到那雙腳的腕部有兩道無法彌補的黑印。那是因為長期佩戴鐐铐後深入靈魂的烙印,永生永世都無法除去。
許飏垂首看了片刻,捉着他的腳裸給他穿上拖鞋。
許飏擡頭時,只見那人微微垂首,居高臨下地看着他,淡漠的眸有着鷹一般的孤傲。哪怕對曾經一無所知,他所背負的也不曾輕若鴻毛。
“你前世是靖朝的最後一任皇帝,靖寧帝。”許飏輕輕握住他的手,“你聽說過洛麗塔的故事嗎?”
“什麽?”蘇筠不明白許飏為什麽突然轉移了話題。
“洛麗塔,一個故事女主的名字。她在自己最美的年華中遇到了一個深愛着他的男人,那個男人為了接近她先和她的母親結了婚,後來被發現目的後間接害死了女主母親。”許飏的聲音不大,像是随時會被雨聲蓋住,卻又總是比雨聲高一些。
蘇筠直視他的目光,那雙深色的瞳眸總是認真的看着自己,溫柔又深沉。讓蘇筠不知不覺中想象,故事裏的那個癡情人,是不是也像他一樣,神一般地仰視着自己心愛的人。
“女主沒有生活能力,也不懂得愛。她選擇用肉體上的交易來換取自己所需,男主并不想這樣,卻在女主一次又一次的誘惑中淪陷,之後他們争吵,女主為了需求妥協,男人為了愛情妥協,周而複始,直到有一天她離開了那個男人。”許飏頓了頓,“很多年後,那個倒黴的男人收到了女主的信,說她懷孕了,想要向他借一筆錢。他找了過去,看着自己心愛的女人懷了別人的孩子,貧窮又落魄,身體臃腫可他依然覺得眼前這個人很美。他說他可以養女主一輩子,只要對方願意和他一起走,可是女主拒絕了。阿筠,我不需要你傷害自己來從我這裏換取什麽,我也不是一定要什麽都不說,我只是想用我認為可行的方法保護你。”
蘇筠垂首看着跪在腳邊的男人,冥冥中竟産生了錯覺,好像這個人已這樣仰視他千年。
有時他也會想,自己早已過了那個與前塵糾纏不清的年齡,對身邊人的反抗也漸漸被妥協所取代。只是一無所知的他,又有什麽勇氣賣出自己為數不多的感情?
“那你告訴我我是怎麽死的?”許飏握着他的那只手一顫,臉色發白。許飏低下頭沉默了許久,像是再也不會開口言語。
許多年後蘇筠獨自回憶起這段記憶,仍能清晰記起許飏擡起頭時的眼神,絕望而痛苦,像只水溝裏被人無意間帶上來的老鼠,低賤自卑,卻又如飛蛾撲火般追逐光亮。蘇筠就是那點微光,所以哪怕蘇筠不是神,他也甘奉其為神。
“你是被我殺死的…”許飏低着頭沒有看他,明明深知自己不可饒恕卻依舊想要有所回環。
靖朝開國國君分天下為九州,靖寧帝在位時期涼州後人齊襄王起兵稱帝,一路北上直逼京師。民間皆稱其為真命天子,更有上古十巫轉世輔佐左右,不出三個月就端了靖寧帝的老窩。
靖寧帝被活捉後囚禁在深宮中,由人每人抽一管血祭天,以表贖罪誠心,來抽血的那個人就是許飏。
“當年我位居禮部尚書,比你年幼幾歲卻妄圖娶你為妻。可笑當年年幼無知,死纏爛打着你不放,卻又無能無知,最後讓你一杯酒送上了神巫的位子,七情六欲一并化為烏有,權衡利弊下更是直接助纣為虐…說來可笑,我到現在都不明白自己是如何成為神巫的,也因此你身上的秘密又平白多了一個。”話既開頭,便也不難說下去。
“阿筠,我不強求你給我什麽。但我敢肯定這世上的人除了我沒有人不想從你身上翹出當年的秘密。他們會以各種身份進入你的生活,尋求你的可憐從而接近你,并從你口中套出他們想要的一切。”許飏苦笑着直起身,“說起來我到你身邊也并非無欲無求,只是虧欠你太多不敢索要罷了。”
當年兒郎年少輕狂,信誓旦旦說喜歡。爾後陰差陽錯,俗事纏身,終究是負了心上人。
可見人與人的一見鐘情,終究是多巴胺分泌的産物,想要輕易厮守一生直至生命走到終結,有時根本是不可能的。
蘇筠若有所思地搖搖頭,下意識道,“…他不怪你。”
“可是你死了。”
蘇筠怔愣地看着許飏,一時竟真得忘了自己究竟是誰,。他從未從許飏身上感受到如此強烈的悔恨。
人都是膽怯的,尤其是在自己犯了錯的時候,更是百般解釋不肯直視事實。可許飏看着自己的眼神偏執而真誠,哪怕此時讓他選擇放棄自己的性命,他也在所不辭。
“我親手殺了你,看着你的屍體在我的懷裏僵硬變冷,可直到幾百年之後,我才嘗到一絲心疼,可那時候已經太晚了。”
窗外的雨停了,好像任性哭鬧的孩子,終于在疲倦中沉沉睡去。
兩人沉默了許久,最終被蘇筠打破,“那你現在又為什麽決定要告訴我?”
“因為…”許飏疲倦地揉了揉眼睛,變回兔子縮在他懷裏,說,“因為我怕有一天抓不住你了,你就不在了…”幾十年的時間,除卻他單方面的糾纏外,他們什麽都不是。
蘇筠不語,在他的記憶裏,參雜着許多本該不屬于他的記憶碎片。這其中有時只是他在某處對着某個匆忙而過的身影的淡淡一瞥。有時則是一段沒頭沒尾得對話。這些記憶總給予他無盡的熟悉感,卻又往往與他相距甚遠。
他可以感知到裏面人的情緒,自己卻始終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心中毫無波瀾。但從那日許飏提起後,他再想起什麽卻是直接融入進了靖寧帝。
一日夢中,他身體冰冷獨自靠坐在窗邊,透過窗扇縫隙看着窗外,削瘦的手腕紮着一根不知什麽材質的軟管,血液快速流逝。
那是蘇筠第一次在那具身體中感受到了某種情緒,一時卻說不清楚。
他看着窗外落了滿地的銀杏葉子,預示着豐收的金色明明應該暖洋洋的,此時卻只給他一種無聲的冰冷。
好像這個豐收的日子與他無關,他既感受不到其中的快樂,也不用為之後寒冷的冬天擔憂。
他收回有些暈眩的目光,看着面無表情守在一旁的許飏,單純地笑了笑。那是他作為靖寧帝最後一次露出真誠的笑容,如果許飏還愛他,他或許還會說什麽,只可惜…
他雙眼微阖,像是陷入了一段無人知曉的夢境,夢境中有山有水,人民安居樂業,他牽挂的人平平安安,他深愛的人子孫滿堂。而他,孑然一身,好像便坐擁了這天下…
蘇筠并不知道之後發生了什麽。靈魂被短暫困守在了記憶與現實之間,等待清醒的漫長時間裏,他終于明白了那時的情緒,那是一個性情扭曲,半生倥偬的皇帝僅剩的一點良心。而那良心裏,是對愛人難以言語的不舍。
作者有話要說:
寧笙剛把蘇筠帶到家裏的時候日子并不好過,可能是出于上輩子被許飏殺了的事實,蘇筠看見許飏就像一只炸了毛的刺猬,飛快躲到對方看不見的地方。
直到她發現了蘇筠喜歡兔子的軟肋,
畢竟還是孩子,蘇筠特別喜歡那些毛茸茸又無害的小動物,如果他們願意乖乖帶在蘇筠懷裏蘇筠會覺得很幸福。
這件事由于她嘴欠加無能最後洩露給了許飏很快蘇筠就發現自己養的小動物都不讓他抱了,而兩只母兔子窩裏,莫名多了一只小奶兔…
後來兩人關系逐漸有所改善。寧笙覺得自己真是個身披青青草原的聖母。
某鳥特別喜歡最後兩段,這也算是受受和自己前世第一次産生共鳴吧。
順帶一提,文裏九州就是尚書裏的九州。
十個神巫是山海經裏的十巫,精通醫術什麽的,不是什麽十二巫祖。至于十二巫祖究竟是個啥,某鳥只能表示名字很牛x,但不太符合中國上古神的神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