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真相無用
當他走到右邊樓門口握住門把的時候,門并沒有打開。透過窗戶向裏看,裏面漆黑一片,什麽也不看不清。蘇筠正欲轉身,耳邊傳來一陣風聲,他側身躲開刺來的刀尖,不動聲色間依舊被吓出一頭冷汗。
蘇筠快速轉身,看清身後來者卻并不驚訝。寧笙因為體質原因只能懷疑莊誠不是人,他卻是清清楚楚地在他身上感受到了死人才有的氣息。
蘇筠手中化出長鐮護在身前,淡淡道,“你不準備和我兜圈子了?莊誠。”
莊誠手中把玩着長刀,似笑非笑的臉一半完好無缺,一半卻完全腐爛。哪怕是這樣,蘇筠還是發現了那一半的臉根本不是莊誠的。
蘇筠避開一記攻擊,疑惑道,“共生…你究竟是什麽人?”他皺眉看着與他幾步之遙的人,突然明白過來這個人的動機。雖然不知道他是用什麽方法說服莊誠與他公用一具身體的,但使用共生的一條規定就是活人将死,随後兩人會共生一段時間,待到實施者死去,鬼魂方可自由支配死者身體。
但這是死者完成心願的情況下,如果死者心願未了,還到了最終期限,那屍體便會自己腐爛。顯然,這只鬼就比較倒黴的沒完成莊誠心願。
這也間接解釋了為什麽這個人要帶他入陣,無外乎就是看上了他這具極陰的身體。
蘇筠心知眼下局勢不利,便急于結束戰争。誰知這時院外傳來陣陣琴聲。蘇筠腳下踉跄幾步,捂着頭險些跪下。
莊誠意外地揚了揚眉,顯然也沒有想到這種突發情況,但也多謝這來之不易的機遇,幫他壓制住了蘇筠。
莊誠握刀将人逼至院中空出的土地上,猩紅的法陣在蘇筠踏入後更加明亮。蘇筠只覺腳下一空,身體便不受控制地摔了下去。
蘇筠卻像是早已準備多時,竟然不做絲毫掙紮。誰知,這個舉動徹底惹怒了一直潛伏在幻境中的某人。
突然,不知什麽冰冷的東西突然竄出纏上了他的腰部,下墜的身體頓了頓,一聲埙聲破空而來,卻利如臘月寒風,蘇筠只聽院外一聲哀叫,再不見琴聲。
蘇筠恍了會兒神,隐約覺得埙聲有些熟悉,再深思腦中卻是一陣刺痛。可他偏偏生性倔強,越是想不起來越是抓着不放。
刺痛越發強烈,他竟在無邊黑暗中看到了一絲光亮…
“許清客,你來做什麽?”靖寧帝陰沉着臉看着這個不速之客。按理說皇帝的禦花園閑雜人等是不準入內的,偏生許飏手腳利落沒人攔得住。
“來看你吹埙。”許飏将劈暈的侍從放下,踏入湖心涼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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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通一聲,靖寧帝将手中東西扔進水中,挑眉看着他。
“阮貴妃的屍骨制成的骨埙,丢了不可惜?”許飏說罷跳進湖中去尋,一去便是一炷香的時間。
靖寧帝一人站在亭中擡首望月,神情淡然間又平添了幾分難以察覺的孤寂。他眼簾微垂,卻怎麽也想不起來許飏是怎麽纏上自己的。
像他這種人,又怎麽可能會有人喜歡?
突然許飏從水中冒出頭來,他像是在水中等了許久,只為看到對方剎那間的措手不及。顯然他成功了,這一下靖寧帝根本來不及掩飾臉上神情,只得有些狼狽地別過臉去。
許飏上了岸,濕噠噠的衣服不斷滴下水滴,他拿着埙試着吹了一下,還好沒有壞。
“給你了。”
“不要。”
靖寧帝回身看着他,眼中帶了幾分怒意。許飏視若不見,将埙湊到嘴邊,竟然吹出與剛才一樣的曲調。
那曲子旁人或許不知,許飏卻絕對知道。這是他母親自創的曲子。
“混賬東西!”靖寧帝氣得臉色發黑,出亭打人卻被東西蓋住了頭,身子一輕被人抱在懷裏,衣服上被水陰濕。
其實他大可亂喊把下人引來,但靖寧帝根本就沒往這個方向想。他只是象征性地掙了掙,就任由許飏擺弄。
無數樓閣間的死角裏,不知誰人目送着他們走遠。來日便會有人傳言靖寧帝與禮部尚書有辱斯文,罪孽深重,這樣反倒合了他心意。
“陛下,貴重之物臣不敢索要,還望陛下不要孩子氣用事。”許飏将他放下,又将埙強行塞回他手裏。靖寧帝眼前一片漆黑,胡亂扯下頭上衣物才發現自己已經回到養心殿中,身邊早已無人。
…
蘇筠并未昏迷太久便被冷風吹醒了,睜開眼就發現一條雪白的巨蛇纏着他,立于許飏身後。他掙了掙,沒有成功。
“醒了?”許飏臉上不見往日平和的笑容,直接無視不知何時被打到在地的莊誠對他說。
這模樣的許飏讓蘇筠身體下意識一顫。那雙深邃的眼看着他,卻沒有什麽感情。
“…”蘇筠還未開口便被許飏捏住了下巴,迫使他擡頭看着自己。“二層樓摔下來也想死,你倒是高看這裏的樓。”
“放手…疼!”蘇筠動彈不得,緊咬嘴唇壓抑住纏繞身體的疼痛。
許飏操縱着蛇讓其力道減輕些,問道,“你是什麽時候意識到自己入陣了?別告訴我沒有,你現在身體可受不了我折騰。”
蘇筠不可思議地看着他,想來是許飏裝紳士裝的時間久了,連他都差點忘了這人的本性。
蘇筠又掙了掙,确定自己逃不掉後一臉真誠地看着他,說,“你們消失的時候,但我沒想到他要取我性命。”
蘇筠這種人,死鴨子嘴硬時好歹不害人,怕就怕有時一臉真誠地看着誰那絕對是要害死人。許飏有些無可奈何,語氣倒是平和了許多,“又撒謊。”
“唔!”
蘇筠完全沒有想到許飏會在這個時候親他,掙紮時被牙齒碰破的唇角滲出絲絲血跡。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只被強行撬開的蚌,把最稚嫩的地方暴露在了捕食者面前。
空氣幾乎要被完全掠奪殆盡,蘇筠意識恍惚了許久才清醒,手腳無力地任由蛇纏着。
許飏看他目光渙散,臉頰微紅,一副被人□□了的慘樣,從蛇身上接過他。
蘇筠看着那條雪白巨蛇如細沙般散去,有些疲憊地靠近許飏的懷裏,一晚上到處折騰用掉了他全部精力。
他閉着眼睛一邊休息,一邊弄清楚了現在的情況。莊誠被許飏打了,現在倒在地上,腿上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那傷口甚是刁鑽,實在不像是普通兵器割傷的。但蘇筠從未見過許飏用兵器,一時也猜不出那兵器的類型。
在許飏身後不遠處站着寧笙和莊琴二人,莊琴的靈魂被強行拼湊起來,已經淡得如同一層薄紗。
這是這種輕薄與之前溫雅不同,這是一種要徹底消散在天地間的虛無。
許飏暫時放過了蘇筠,對莊誠道,“介意重新介紹一下你自己嗎?”他緩緩開口,語氣客氣了許多,完全找不到因蘇筠送死而産生的怒意。當然如果莊誠腿上沒有個大口子,他們甚至可以心平氣和地吃個宵夜。
“林程。”莊誠現在情況并不太好,他虛弱地說着,一只手捂在傷口上,像是想要自行止血,只是并未成功。
“我們之所以造訪莊府,只是為了尋找莊琴的弟弟。并未有絞殺你的心思,如果可以,我很希望能得到你的幫助。”
林程将目光落在許飏身上,倒是沒打算掩飾什麽,“實不相瞞我和莊誠的交易早已結束,在這之後莊誠是死是活和我毫無關系。”
“莊誠的身體在腐爛…”蘇筠輕聲道,“你說的這些話只能糊弄那些一無所知的人,凡是聽說過共生的人都應該知道實施者和鬼魂會有一段共處的時間,而你現在,不就是沒有幫他完成心願的表現嗎。”
許飏垂首看着仍在作死的某人,笑得溫柔,“阿筠,一晚上不夠咋們可以延續到第二天早上。”
“…”寧笙臉黑的要命,偏偏還不能出言阻止。
林程自然看得出許飏一覽獨大,道,“那又如何?這具屍體才開始腐爛,我有足夠的時間等來第二個,這樣我就沒什麽可說的了。”
“是麽…”許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那個被你殺了化成惡鬼的道士呢?和你共處了這麽多年都沒有被除掉,很棘手吧。”
林程臉色不太好看。
許飏知道目标達成了,便問道,“雖然我無法強行進入幻境,卻可以感知到幻境裏發生的一切,包括你的活動…為什麽那棟上鎖的樓你也進不去?”
蘇筠微微愣了一下,沒有人發現。
“你是什麽人?”林程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許飏沒有回答,自顧自道,“裏面什麽也沒有,是空白。如果說幻境裏的三棟樓分別代表三個孩子住過的時期,那也就是說,有一個孩子你并不知道他的故事。
“當年莊誠出生的時候莊琴還小,莊家夫婦疼愛自己兒女對外宣稱莊誠早夭,還找了個替死鬼。所以第一棟樓代表莊誠,第二棟不用我多說也知道是莊琴的,至于第三棟…因為你在照片的後面看到了那張醫院證明,所以你不知道那個孩子是否真得出生,你對那個孩子的認知是空白。”
林程咬唇不語。
許飏觀察着他的表情,道,“還是說這個孩子生下了,但莊家人沒有人知道他是不是本家的?”
“因為莊夫人在莊琴死後精神出現了問題,莊先生時常找不到她,再後來就是她大着肚子自己走回來。”林程看了眼莊琴,繼續道,“莊誠一直覺得是自己害死了莊琴,所以自己利用旁門左道招魂,想要用自己的命換回姐姐,天意弄人的是他成功了,但也因為陣法的漏洞性提前死亡,最後只來得及草草交代了留給我的任務。而我,作為那個歪打正着的幸運兒需要幫他查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後來莫名出現又意外死亡的第三個孩子,是不是莊家人。值得一提的是,這裏的幻境不是我創造的,我剛來不久就發現這裏每天都會有一些變化,那對夫婦走後更是一發而不可收拾,最後就莫名出現了三棟一模一樣的房子。”
“盡管如此你在這裏待了這麽多年還是一點線索嗎也沒有?”寧笙有些不敢置信。
“是。我現在所熟知的東西都是在幻境裏看到的,而當年的我因為莊誠意外死亡身份無法銜接,對他們家事情又所知甚少所以也很快就暴露了身份,莊家夫婦知道自己骨肉盡失後便消失了,我卻出于契約一直就在這裏,不料還陰差陽錯招了個死道士進來,原本我殺他也不成什麽問題,就是不想給自己加一筆冤枉債,結果這裏陰氣重他被同化,把人引進來殺了還讓我背黑鍋。”
林程說着,看向無聲落淚的莊琴,“所以除了幻境裏的那些,我其他也一無所知。”
話未盡,莊琴的身體越發朦胧起來。
林程看着莊琴的身影漸漸消失在眼前,心口莫名鈍痛。哪怕莊誠死了,這具身體也還是莊誠的,姐弟情深,這份感情不是他一個外人可以支配的。
林程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蘇筠許久不開口,此時将一直輕閉的眼緩緩睜開,道“因為第三個孩子,莊琴死了,莊誠思念姐姐卻陰差陽錯地召喚了你,但後來第三個孩子又是怎麽死的?如果許飏覺得第三個孩子出生了,那我不妨說說自己的看法,第三個孩子沒有出生,第三棟樓房也并未空白,而是莊誠的。至于為什麽大不開…或許是因為那是莊家人最悲痛的一段時間吧。”
“所以說第一棟是第三個孩子的?”寧笙并不明白他們在說些什麽。蘇筠示意許飏将他放下,淡淡道,“當年莊誠締結契約的地方是在二樓的第三個房間,那裏是書房,對嗎?林程,其實你不光沒有察覺到許飏進了幻境,還沒有發現,他被關在了書房外。也就是說,只有我一個人進去了。其中緣由不得所知,甚至連我也一直以為那只是個沒有什麽重要線索的房間,直到我發現你們都進不去以後才明白,那裏面藏着最後一個問題的答案。”
締結契約之地只有契約達成才能重新進入,而許飏又因為沒有親身進入幻境而受到限制。在他感知裏,只是幻境中人的移動罷了。
“我在裏面接受到了最後一次共情,裏面是一個精神失常的女子抱着懷裏的孩子,拒絕她的丈夫給孩子取名字,還反複叫着莊琴,男子随手放下錢包去哄,一張親子鑒定從裏面掉出來,上面證實這個孩子确實是莊家的。”但他沒有說,後來那個孩子被母親親手潑了硫酸,身體腐蝕活活疼死了。
而他真正産生共鳴的,是女子徹夜的痛哭,沒有咒罵,也無法怨恨任何一個生命的出現。哪怕她殺了人,也會和孩子一道離開。
蘇筠嘆息着繼續說。“你之所以沒有見過第三個孩子可能是因為那個時候孩子已經死了。但莊誠一定知道,他只是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罷了,最後拉着別人一起自欺欺人。”
風有些冷,蘇筠将手揣進兜裏,“說起來那個道士最早也是被你引進來開那扇門的吧?可惜如果說這棟樓有生命,那它大概只想絞殺闖入者,永遠抹殺真相吧。”
林程若有所思地看着身後生活了幾年的房子,“只可惜你們沒有完成這次出行的目的。”
“是嗎…”蘇筠無所謂地笑了,“人不是每個目的都可以達成,被成功與失敗充斥的生活反而不會引起事端。你也一樣,自由了有時也不是件好事,反而可能是第二次生命的終結,。而我唯一可惜的就是因為人們的愚鈍而害死了這麽多無辜的生命。”
說罷,他打了個響指,身後的老房子瞬間被火吞噬,沖天的火光中還能看到老道士的怨靈在苦苦掙紮。
蘇筠卻早已不再多看一眼,推門而出。如果這時他願意再回首看一眼,就一定能看到那個住過幾個孩子的房間裏莊琴抱住了還是孩童時的弟弟…
只要心甘情願,萬水千山,終會相見。
作者有話要說:
許飏(生氣):“又作死!”
蘇筠:啊?什麽?我聽不到?你看我真誠的眼神。我這麽愛你怎麽會先走?
許飏表面無奈妥協,(內心):“你信了你才有鬼了。”
N天後蘇筠作死×10086
許飏:┴┴︵╰(‵□′)╯︵┴┴
某鳥:終于休息了…半天(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