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表裏不一
蘇筠一直睡到次日黃昏才醒來,腳上的傷還在隐隐作痛,眼上的繃帶卻已經散開,此時正被兔子叼着往垃圾桶裏扔。
事實上那只兔子也就只比成人手掌大些,叼着繃帶一跳一跳的,不時便會踩住繃帶帶倒身子,雪白的身子滾成球狀,束縛在身上的繃帶如同一條懶洋洋的蛇,纏着人不放卻也不傷害他。雪球滾着滾着撞在牆上,一攤稀泥般在地上排成大字。
他看向蘇筠的黑眸沾了水汽,可憐兮兮地低聲叫着,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蘇筠拿他沒辦法,赤腳下來将兔子抱住,受傷的腳微痛,他便幹脆跪坐下來。
擡手摸了摸兔子的毛,蘇筠歪頭看了眼緊閉的屋門,眼中閃過一絲狡詐的笑容。他快速起身從衣架上拿了衣服換好,對兔子道,“我帶你出去吃好吃的。”
兔子眨了眨眼,“你的傷…”還沒好。
話未盡。蘇筠已從兜裏摸出一張符紙。他一手抓住兔子,一手扔起符紙任由其在空中無聲燃燒。兩人身影随之一晃出現在了商業街的小巷裏。
蘇筠擡手給自己帶上帽子,滿意地環顧四周,眼中笑意略帶孩子氣,卻讓人在不經意間被一同感染。
懷裏的兔子小心用爪子搭在他的肩膀上,正看他看得出神,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睛裏此時只裝着一個人,也好像只能裝下這一個人。
如果用一個詞來形容這個眼神,它叫做喜歡。
沒在意兔子的出神,蘇筠玩笑道,“怎麽,傻了?”巷子裏沒有人,蘇筠把帽檐壓低些,抱着兔子往外走。
“沒有。注意安全。”兔子收回目光,把聲音壓到最低說着。他并不想讓對方察覺到他心中的波動,有時分明只是對方再自然不過的表現,卻讓他感到無比愧疚,他欠下的債是這輩子還不完的,是幾輩子也還不完的。也就因此,他根本不敢重提舊事。
兔子在蘇筠懷裏團成一團,只留了一條小縫的眼像是随時準備再補一個回籠覺,只是他的腦子卻清明的很。
他想起了以前,那個看上去比他大不了幾歲的皇帝托着下巴坐在龍椅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無論他說什麽對方都不予評價,就像個溺寵自己子孫的長輩,任由對方在生活中肆意妄為。
那時無論朝中大臣做得事有沒有意義,是不是正确,他都不曾阻止。許飏知道這個人什麽都聽不進去了,蘇筠在等死,無論是哪樣的死法他都無所畏懼。可他當時并沒有想到,蘇筠會給自己的百姓強行選擇了一條活路,而自己卻毅然決然地走上了另一條萬劫不複的路。
許飏以前根本不知道蘇筠喜歡什麽,想要什麽,這個人完美的扮演了一個被丢棄的傀儡,穿着最華貴的衣服任人譴責。沒有人關心,也沒有人理解,哪怕救了誰,那個人也難以察覺。
許飏的身影隐沒在群臣中,仰視着那個人,到龍椅的距離不過數步,他卻從未嘗試過走過去,帶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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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蘇筠死了,在安排好一切後。
曾經他被蘇筠坑蒙拐騙喝了杯茶就成了無欲無求的巫師,幫助人類與神溝通甚是威風,榮華富貴紙醉金迷全部湧來,沖得他理智全失,好像這天地間再沒有什麽東西配得上入他的眼,哪怕是在殺自己最心愛的人的時候……
他早已忘了自己是什麽時候清醒的了,就好像一個正在做着美夢熟睡的人,突然被傾盆大雨沖得全身冰冷。
他深知,那個人再也不會回來了。
蘇筠選了一家人少但價位适中的小店,店主是個三十歲左右的年輕男子,原本正坐在櫃臺後面玩手機,見他進來手一哆嗦手機掉地上了。
店主也不知受了什麽刺激,一邊猶豫着要不要先看看自己的寶貝手機,一邊又緊緊盯着蘇筠怕他跑了。
這種二百五蘇筠也不是沒見過,直接無視他那癫痫的身子,淡淡地問,“有事?”
店主聽他聲音,顫抖的身體癫得更厲害了,像是随時都會抽過去一般。他深吸幾口氣才平複了情緒,幾乎是自虐地壓制住了自己所有的情緒。“沒事,帥哥想吃什麽?”
“牛肉蓋飯,再來一盤涼菜。”不知是不是錯覺,店主竟覺得蘇筠懷裏的兔子正看着他,還沖他搖了搖頭。這下他整個人的懵了。
“老板,店裏不能帶寵物?”蘇筠的語氣聽上去沒什麽情緒,卻好過曾經那樣邪氣。店主連忙回神,“不不不,我只是覺得它很可愛。那個…帥哥稍等片刻。”說着,他連忙轉身進了後面的廚房。
蘇筠沒再理他,抱着兔子找了個空座坐下。
剛剛進廚房的店主拍了下裏面正忙活的青年的肩,激動地說,“我看見陛下了,他還活着!”一個三十歲的人一邊說着,一邊喜極而泣。
青年手裏的東西啪地掉在地上,他也不帶往起撿,推開店主就要往出沖。“他在哪兒?”
店主從後面把他一把拉住,“他不可能還記得的。已經…過去太久了。”他的目光随之暗淡下來,拉着青年從窗口向外看。
蘇筠正對着他們的方向,手機拿着手機不知在看什麽。
“他過得應該還不錯,就不要再去打擾他了吧…白哥,你說惡人都逍遙自在的活了幾輩子了,為什麽偏偏好人落得這種下場?”
“…”青年沒有說話,從地上撿起鏟子把鍋裏糊了的菜盛出來,盛着盛着,人忍不住哭了。
救國救民的英雄死了,兇手卻成了人們讴歌的對象。
這就是他們的陛下…
蘇筠對這一切還并不知情,将還在通話的手機放在桌子上。他擡起頭靜靜地看着飯店的裝潢,白色的牆壁上畫着幾片墨色竹林,其間搭配着幾首古詩卻從未聽聞。
店中整齊擺放的桌子是清一色的木制的,每一張桌子上都放了一盆精心挑選過的小盆景,如果是普通人在這裏用餐一定心情不錯。
但在蘇筠眼中看到的,卻是另一番景象。
電話那頭寧笙像是終于意識到自己被無視了,怒氣沖沖地挂了電話。
“帥哥,您點的餐。”映入眼簾的雙手修長,如果可以忽略上面縱橫的刀痕幾乎可以稱得上完美。蘇筠擡起頭看他,那個被店主稱為“白哥”的人卻匆忙轉身走了。
兔子蹲在餐桌上,等着蘇筠收回目光以為他會說什麽,可等了半天對方都沒有開口。
“阿筠…”兔子動了動耳朵,瞥了眼低頭用餐的客人,每一個客人都在認真低頭用餐,從始至終沒有交流,更沒有人掏出手機玩。他們使用勺子和筷子的動作很整齊,像是軍隊訓練出的軍人,但前提是忽略他們碗裏用血液泡着的人體器官。
這不是個幹淨的地方。蘇筠從進門就很清楚這一點,但除了那些非人的客人外,店主還是挺正常的,當然還有他們的食物。
“你想說什麽?”蘇筠用完餐,托着下巴看着他,“你是想說這裏坐着的都是死人,還是那兩個人和我有什麽關系?”
蘇筠的目光太平靜,以至于兔子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這時店鋪的門被人從外面用力拉開,寧笙黑着臉走了進來。
她顯然沒想到蘇筠會跑到死人堆裏吃飯,心中本就燒得夠旺的火上又澆了把油。她毫不猶豫地扣住了他的肩膀,瞬間,蘇筠就無法動彈了。
“你最好對自己的亂跑行為做出合理解釋。”
蘇筠垂眸道,“沒有理由,我想出來就出來了。”這種以卵擊石的性格蘇筠一輩子都改不掉,他确實沒有反抗的本事,卻有着死不回頭的倔強。
握着肩膀的手力道加重,蘇筠微微吃疼卻仍是一動不動地坐着。原本蹲在桌子上的兔子想都沒想沖着寧笙的手就咬。
“……”寧笙冷冷地看着出血的手背,雖不知心裏在想什麽,但終究還是放開了蘇筠。
許飏有心思做表面好人,她卻只要眼前的人平安無事。
“适可而止。”兔子警告道。
寧笙不再言語,深呼吸調節情緒。
她雖然因為蘇筠出逃的事生氣,但蘇筠一般外出都是有選擇性的,這裏一定有什麽特別的地方。
她仔細打量着整個房間,如果不是裏面坐得都是死人,這個小飯館也可以稱得上藝術化。
目光落在廚房窗口匆忙躲避的二人身上,她愣住了。
白洋和謝敬濤…沒想到他們會在這裏。同時寧笙腦中問題一個接着一個的蹦了出來,當年那麽多人下落不明,他們究竟去了哪裏?
寧笙快速收回了目光,對蘇筠道,“之前惹麻煩的小丫頭找來了,看情況不太好。”
“什麽意思?”蘇筠臉上沒什麽表情,所以寧笙并不知道他在想什麽。縮在他懷裏的兔子仰頭看着他,在蘇筠身上竟感受到了一絲快速淡去的喜悅,好像是因為自己還在隐隐作痛的肩膀,也好像是因為他把喜歡自己的人氣得七竅生煙。他這樣的舉動,就好像對愛他的人陰奉陽違是一件多麽開心的事。
這樣扭曲自虐的性格,除非每天形影不離地跟着,不然根本察覺不到。
兔子目光暗淡了幾分,突然開始往蘇筠衣服裏鑽。“我冷…”蘇筠被他弄得有些癢,剛想低頭讓他出來就被兔子親中了嘴角。
“…”寧笙臉色更差了。
蘇筠捂着被親到的嘴臉愣了會兒神,顯然也沒料到這種突發情況,至于廚房裏的二人,更是無比驚詫。
寧笙張了張嘴,發現自己實在沒什麽好說的,掉頭就走。蘇筠将手放下,長長的睫毛微垂遮住眼中情緒,他把兔子抱起來,向寧笙離開的方向追去。
三人回了住處,水鬼正捧着自己的頭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見三人進來,出于禮貌浮腫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只是讓人看了背後發毛。
她身上布滿裂紋,破碎的程度也比之前大了許多,就如寧笙所說,她現在不太好。
鬼魂雖然可以在世上游蕩,卻也要小心魂飛魄散的可能,像水鬼這樣只要身體徹底粉碎,就得面臨魂飛魄散,不入輪回的悲劇了。
蘇筠從剛才的意外狀況中回過神來,本想彎腰把兔子放在地上,兔子卻反向往他衣服裏鑽,這種給點陽光就燦爛的性格,還真跟某人不像。他沉着臉說,“下來,我腳疼。”
兔子沖他委屈地哼唧幾聲,努力蜷縮起身子團在他肩上。蘇筠便不再管他,沖水鬼道,“聽寧姐的意思是你自己找過來的?”
水鬼看他臉色冰冷,身子有些僵,顯然她很擔心蘇筠會出爾反爾。
蘇筠無視她,找了個地方自顧自坐下,“那天你救我可以當我欠你份人情。說吧,你想要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寧笙(緊張):阿筠,你喜歡我多一點還是許飏多一點?
蘇筠:對不起,我沒有愛你的權利
許飏(溫柔笑):阿筠,你喜歡我多一點還是兔子多一點?
寧笙(詫異+看好戲):…
蘇筠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許飏(緊張):…
蘇筠垂首看了看自己懷裏的兔子,将之放下獨自走了。
許飏(心碎聲):…
寧笙捂嘴笑:哈哈哈哈…
蘇筠( os):如果一定要選擇,不如不做答複兩邊吊着,這樣在自己徹底一文不值的時候,說不定出于征服欲他還不會離開
一如既往自卑的小筠,這章有親親快表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