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聲蟲鳴撕破僅剩的靜谧,月光再次撒向大地,兩柄利器在月夜下交鋒,迸射的火花暗示着來者無名的殺意。
蘇筠一再躲避,額頭覆滿汗珠,剛才還困頓朦胧的眼清澈冷靜,哪怕當下局勢不利依舊沉着應對。受傷的腳強行受力,膿水和血水打濕了鞋襪。他咬牙強行接下一記攻擊。
借着月光,他終于看清了來者的容貌,無頭,以乳為目,以臍為口…是刑天。那可是曾與天帝争位的神,雖然後來腦袋分家了吧,但也不是他這種蝼蟻對付的了的。
來不及為自己默哀,蘇筠腳部脫力,整個人向一邊倒去。與此同時,巨斧從頭頂劈下,一邊的水鬼驚叫出聲,掙紮着想要站起來。
以她的能為,還沒靠近就會被斬得魂飛魄散。
“滾開!”呵退水鬼,蘇筠原地一滾避開致命一擊,雙手握住長鐮迎上劈來的巨斧。他緊咬的牙關微微滲血,身子幾乎要被強行摁進土中。
“把我的頭還給我!”刑天腹部雙眼大睜,血絲可見。原本蘇筠的體質雖然特殊,卻未必能讓刑天這樣的神完全失去理智,但不知是拜誰所賜把這裏的陽氣盡數散去,形成了極陰的地勢,再加上刑天身上的戾氣,幾乎讓他坐實了瘋狗的形象。
蘇筠心想,如果有個活人就好了,只要是會喘氣的就能破除現在極陰的地氣,刑天就可以恢複神智了。
“誰他媽要你的頭!”蘇筠被他吼得耳朵生疼,強行的壓制給他一種已經嵌進泥土的錯覺。
脫力的手臂再也架不住面前的巨斧,他眼前黑暗一波蓋過一波,孰不知就在此時,他手中長鐮發出鬼的哭聲,凄厲又絕望。一股血氣湧上口鼻,鮮血順着雙眼快速流下。就在這是,他身後出現了一具披着黑色鬥篷的骷髅,那具骷髅手中握着一把一模一樣的長鐮,冷笑着對準怪物揮刀砍去。
就在這時一人突然出現在蘇筠身後,溫暖有力的手覆在他的手上,哭聲戛然而止。壓制的力道一同撤去,蘇筠脫力地向後倒進那人懷裏。
那人觀模樣大抵三十歲左右,面色白皙,雙眸如深海般沉靜。他穿了件純白色的襯衫,星星點點的血跡落在上面,顯得觸目驚心。
他半跪下來從後面抱住蘇筠,握着蘇筠的手并未松開,他保持着那個姿勢讓人緊緊靠在他的懷裏,聆聽他的心跳。不知為什麽,明明那個人什麽也沒有說,卻傳遞出了他擔憂的心意。
蘇筠身後原本持鐮的白骨随風散去,此地的陰氣已破,冷靜下來的刑天看着這個莫名出現的人,眼中詫異一閃而過。
他竟然還活着…
“刑天與帝争神,帝斷其首葬之於常羊山。可惜這裏不是常羊,也沒有人有能力從那裏拿走你的頭還在這裏吹夜風。”那人的語速适中,平和的語氣更像是在誦讀詩文,“你也可以把我的話理解為黃帝故意把你坑騙至此,與人相殺,廢時廢力,最後也好讓他坐收漁翁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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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屎盆子扣得端正。刑天一聽自己讓黃帝耍了立刻火冒三丈,不多加思考便提斧離去。這樣看來,到真應該心疼一下無端躺槍的蘇筠,只可惜他現在根本沒有吐槽的力氣。
一旁的水鬼詫異地看着這一切,還未開口那人已看向她,“這位姑娘,請問有何貴幹?”
水鬼被他看的臉上發熱。這人相貌不算極佳,氣質卻溫潤如玉,如一捧陽光下的清泉,流入他人心田。像他這樣的人,哪怕面對的人再鄙陋,出于禮節他也一定會客氣相待。因為在他眼中,一切早已平等沒有區別。但也就因如此,當水鬼從那人眼中看到了異樣的感情時,便越發好奇起兩人的關系來。
水鬼有些糊塗,答非所問道,“不,不,不,不是我叫來的,我不知道刑天會出現!”她語無倫次地說着,甫一起身,本就布滿裂紋的身體發出一陣脆響,僅靠皮肉挂着的手臂在空中一陣晃,吓得她整個人都僵了。
這樣說起來,水鬼看上去也不過十來歲的模樣,沒成年,無論是氣質還是談吐都更偏向于在校學生,只是不知道她又是為何而死。當然,那人并沒有詢問的意思。
“姑娘,你還好嗎?如若不急,我想先看看我的妻子。”得到水鬼的同意,那人抱歉地笑笑,這才垂頭看向懷裏的人。
不知是否是水鬼自己的錯覺,剛才還提刀與神拼命的人此時慘白着張臉,放松地靠在那人懷裏,緊抿的唇雖有倔強,卻還是在那人清理傷口時輕哼出聲。這樣與性格不符的表現更像是情人之間變相的尋求安慰,可無論怎麽看,蘇筠都不像是個會給人安分做妻子的人。
那人給蘇筠清理好了傷口,用畫着符文的繃帶纏住,蘇筠剛要睜眼已被那人用手遮住。
“阿筠,你的眼睛在流血,但你并沒有告訴過寧笙你身上的反噬嚴重了。”他一邊說,一邊用繃帶纏住他的雙眼。緩緩道出的語句看似溫和無比,卻又帶着無名的壓制。“還有那把長鐮,不要再把惡魔召喚出來了,會折你的陽壽。”
蘇筠在他懷裏輕微掙了掙,那人便停下手裏的活。他冷冷道,“放開。”不知那人觸了蘇筠哪片逆鱗,剛才還稱得上溫順的人馬上警惕起來,緊繃的身體像只炸毛的貓咪。
那人卻并不在意,說道,“你的腳需要休息…放松,如果你很在意那個外人的話,我讓她離開便是…”不知為何,那人投來的目光中多了幾分殺意,水鬼打了個哆嗦,小聲說,“可是我…”
“水鬼姑娘,我的愛人因為你間接收了傷,今天需要休息,你願意明天再來拜訪嗎?當然我會盡快親自安排你們下次見面的時間,鄙人許飏,姑娘若是信不過我大可再去找一趟幫你的‘好心’人…那麽,美麗的姑娘,再見了。”那人說完沖她點了下頭表示再見,水鬼來不及回應已被強行送去他處。
看着水鬼徹底消失在視線中,許飏眼中的寒意一點點散去。他捏住蘇筠的下巴,迫使他擡頭面向自己,潔白的脖頸緊繃着,一只手就可以握住。月光在他的臉上覆上一層紗,他像只垂死的天鵝,無法掩飾的美自然而然流瀉出來。
許飏笑了,伸手輕輕擦拭他嘴角的血跡。那張被陰氣侵蝕的臉恢複了些血色,現在卻還因為置氣而緊繃着。
許飏無視了他的不滿,蘇筠是個倔得十頭牛也拉不回來的人,給他太多自己選擇的機會只會讓他陷入危險,如果可以,許飏希望他永遠走不出自己的網。
“你這次招來的是個滿腹怨氣的神,雖然沒腦子攻擊性卻極強,如果我是你恐怕活不到現在。”他心平氣和地說着,蘇筠卻從中聽出了怒意,許飏不等他答話,悠悠道,“無論是哪個惜命之人在這種情況下都一定會極力逃跑,而不是在這裏以卵擊石,阿筠你總是讓我受教。”
蘇筠難以察覺地打了個哆嗦,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害怕生氣的許飏。心中的不安就像一顆埋藏在潛意識裏多年的種子,終于破土而出。
看着蘇筠擡手摸向眼睛上的繃帶,他抓住那只手不容人反抗的拉回來握住,“我在上面下了禁制,明天早上它會自己解開,所以這段時間請好好休息。”
蘇筠不死心地掙紮開用力扯了幾下,可惜都沒有成功。他努力平息着異樣的情緒,默默将手放下,微皺起的眉頭像是在想什麽。許久他才輕聲問道,“是不是無論我在哪裏你都能找到我?無論敵人是誰你都一定會幫我?”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想要從這個人口中得到一句保證。一向特立獨行的自己,竟然會因為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保護而開始想要依賴這個人。可他們雖然相識已久,他卻對這個人一無所知。
蘇筠覺得自己一定是困糊塗了。
許飏看着蘇筠看似輕描淡寫地提起,繃緊的身體卻無聲暗示着他不安的內心,被遮住雙眼的他既敏感,又膽怯,曾經掩飾的再好的恐懼還是悄悄展現出來。他分明站在地上,卻給人一種失去了全部依靠的錯覺。
許飏很少看見這樣的蘇筠,他上前将人用力抱住,那具發着低燒的身子在他懷中輕輕顫抖,好像剛剛破繭的蝴蝶,動人卻脆弱。一時他竟有些高興蘇筠生了這場病。
他每天都看着這個人,看着他失去父母後被寧笙帶到陌生的環境裏,一邊掩飾內心的恐懼,一邊又偷偷搜尋着他無法觸及的真相。他謹慎的可怕,對身邊的人連一絲真心都不會交予,卻對着一個已死的陌生人溫柔。
很多時候,連許飏自己都不知道這樣的蘇筠是天真還是聰明。
許飏溫柔地擡手撫平蘇筠皺起的眉頭,足以把人溺斃的聲音緩緩響起,“只要你想,我一直都在。”
作者有話要說:
段子(一)
許飏:阿筠,我喜歡你。
蘇筠:…(裝沒聽見)
許飏(進屋):阿筠,我喜歡你。
蘇筠快速合上畫着對方畫像的本子,沒事人似的走了。
某天蘇筠被哥哥拉出去吃飯,許飏偷偷摸摸敲開書房角落裏箱子的鎖…
箱子裏面放滿了顏色各異的本子,上用鉛筆畫着同一個人,或古裝,或便裝,或倚靠假寐,或垂手看書…
本子的最後一頁都寫着同一句話:時不待我,一錯千年。
許飏顫抖着手把本子重新放好,合上箱子。門鈴響起,他微笑着打開門,對自己的愛人道,“阿筠,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