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莫辯真假
車座上鬼的身影淡了些,如一捧薄紗,虛虛地覆着,秋風襲來,那身影便又淡了幾分,幾乎與黑暗融為了一體。
蘇筠對寧笙道了句帶走,寧笙便像是早已等候多時,不由分說地抓住沈何生的手臂就往走拉。黑夜如膜,不過片刻兩人的身影就徹底消失不見。
蘇筠目送着那兩人離開,依舊沒有在意越發漆黑的世界。他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困倦的雙眼好像随時都會徹底閉上,最終卻都迫不得已地再次睜開。
“沈家家母之前給我看了一樣東西,說是沈何生準備送給你的生日禮物,既然後來他沒有拿出來,那就等他以後想通了,再燒給你吧。”
“是不是一個小墜子?”溫雅猛地晃到蘇筠身前,想要抓住他的肩膀卻被對方輕易避開。她沒有顧及太多,焦急地問,“是不是一個小玻璃瓶,裏面放着一顆寫了平安二字的米?”那是剛才沈何生昏迷的時候,她在他口袋裏看到的,當時她還對着那個墜子恍惚了很久。
曾經有個人,每當她過生日的時候就會悄悄在她的枕邊放下一個挂墜,有時裏面放的米上是一句情話,有時則只是普通的祝福。
簡簡單單,卻情真意切。
說起來那不過就是學生時代最廉價的小玩意,卻是他們初遇時聊起來的第一個話題。孩童時期的天真無邪不會被金錢玷污,應試教育除了壓制孩子貪玩的天性,同時也讓他們每個人變得相對平等。
她知道世上有很多人嚼他們的舌根,在衆人眼中他們相敬如賓,互不相欠,沈何生不喜歡她,而她,也只是個連巴結都沒人願意來的無腦女,但她心裏清楚,沈何生對外刻意的掩飾只是為了給她一個幹淨寧靜的家,不會有任何人來打擾,也不需要向任何人展示,只要想,她可以擁有一切。
所以她愛着這個人,哪怕對方的回應是那樣的隐晦,她就是那麽清楚,這個人也像自己喜歡他那樣喜歡着自己。
可最終她還是擔心地偷跑回來找他,哪怕她只是想再看看他…以她的本事如果這個人真得移情別戀了她也沒什麽辦法,可她就是想再回來看一眼,看他僞裝下的內心有沒有疲憊,看他多病的身體有沒有稍稍恢複,她只想回來看他一眼,從此萬水千山,景似,人非。
蘇筠看着她紅了眼睛,伸手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乖,美女流淚是大忌,你還要早點受完罰去奈何橋等他呢…”
不存在的恩仇,就讓它們平息于這安靜的長夜吧。
溫雅擡手擦拭着并不存在淚痕,輪廓模糊,終于消失在天地間。
蘇筠知道,當黎明再次降臨在這塵世上時,每個人都要學會忘記這個深情的女子,就當一場夢,只有走到生命盡頭的時候才能圓夢。
他困倦地打着哈欠,眼角沁着的淚帶着血,被他抽出紙巾小心擦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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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竅流血,他總有一天得死在這條不歸路上。他心中暗自想着。有時人一輩子都在扮演角色,從始至終都不曾是自我,哪怕是朝夕相處的戀人,也會有迷茫畏懼的時候,但是世上癡情的人啊,如果你心裏真得愛着這麽一個人,如果現在還無法得到應證,那麽就請耐心等下去吧。人至暮年,命至黃昏,總有一天,你會等到答案。
夜燈吹拂着路旁的野草,報廢的出租在熊熊烈火中燃燒,靜谧卻優美,躍動的火焰如這歷史長河中不斷起伏掙紮的生靈,總會得到救贖。
恍惚間,水滴聲落在青草間,由遠及近,生生響起,如同生命計時。
一道黑影在火焰上猛地一躍,再次融入黑暗。蘇筠手握長鐮,警惕地看着四周。此時的黑暗,真得應證了那句伸手不見五指,他幾乎只能依靠直覺來判斷自己該如何躲避。
突然腳下泥土一松,蘇筠腳下連忙錯步,一只幹黃枯瘦的手拔地而起,鋒利的指甲劃破他的腳腕,幾乎是瞬間,整個空間都活躍起來,只身站在其間如同深陷怪物腹中。
寒光閃過,斷手落地,蘇筠冷冷道,“閣下既然有求于人,為何還要吓人傷人?你是覺得自己做鬼了厲害的不行,還是覺得世上的人都貪生怕死窩囊至極?”他後半句說得甚是諷刺,“可惜人越膽小越惜命,而你,是個打不過任何一個道士的廢物。”
那鬼并不說話,許是衣袖在黑暗中無意間觸到了火焰,只身在風中一躍,那火焰便拖着一道長長的尾巴,如彩蝶化帶,如流星做橋,連接兩端黑夜,照亮路人臉龐。
天空乍亮片刻,蘇筠只來得及看清那只鬼浮腫的臉,便再次陷入黑暗之中。不再思索,蘇筠提刀去斬,那橋便如被強行打碎的琉璃,紛紛揚揚地落下。
遠處,一只披發水鬼跪伏在地上,身體如薄冰般出現裂痕。蘇筠欲上前詢問,剛邁出步,腳腕便是一陣刺痛。他不得已跪倒在地,看着剛被抓傷的地方泛着惡臭,已經化膿。
他眉頭一皺,也不知是在為水鬼惹得禍煩心,還是在為他受傷後可能引來的百鬼煩心。
古人所言百鬼夜行其中多有修道之靈怪,性行純良,不會出手傷人,而他引來之物,皆是六道極惡之物,除非一戰,不然絕無善終。
他瞥了眼受傷一時半會兒起不來的水鬼,問道,“你究竟想幹什麽?報仇?尋人?還是活膩歪了?”那水鬼大睜着眼看着他,甚是驚恐。順着她的視線看過了,自己摳挖腐肉,血淋淋的手指才剛從傷口裏伸出來。
“你害怕?連這都怕你怎麽沒讓你的鬼樣吓死。”蘇筠諷刺地說着,明明身子疼的輕顫,偏偏每個字都說得輕描淡寫。
這時一道利刃強行劈開了黑夜,月光流瀉下來,撒在那人身上。蘇筠看清來者樣貌,一時表情十分精彩。
他借着長鐮站起來,身子疼得發抖,可他還是不得不孤身面對,因為他身邊已經沒有可以救他的人了。
腳下的路并不好走,有時腳擡得很高卻還是會被東西絆到,有時腳平伸出去卻踏入坑中身子一閃。
也不知走了多久,沈何生覺得周身漸漸亮了,他隐約可以看見遠處光禿禿的山丘上好像有人在緩慢行走。
“你這輩子比很多人都要幸運,看到那上面的人了嗎?那是是死路,給不喘氣的人走的,終點是陰間。而你腳下的這條是生路。人生艱險路也不平,但好在終點是凡間。”寧笙仰視着山上的人,目光中帶着幾絲怨。當年那個人被百吏拉扯着走在這條路上,三步回身一叩首,一路上不知流了多少血。如今遠遠望着,她只願此路不複存在。
沈何生許是受了驚吓,很久才道,“溫雅還會回來嗎?”
“原本她沒犯什麽罪,是該上奈何橋的人,可惜她未受批準私自跑回來找你,這種罪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就是不知道那些個玩意會怎麽判定了。”腳下的路平坦了許多,寧笙也加快了步伐,“怎麽聽你的語氣像是很想讓她回來?”
“沒有。”沈何生否認道。
人生如逆水行舟,亦如山上人負重前行。只是他們的終點不同。沈何生一再看向身後的山丘,那裏是他妻子将要再次走過的地方。他想…
沈何生止了步,執着地看着那裏。他就是篤定溫雅一定會出現。
寧笙也停下腳步,她沒有催促,只是做個安靜的旁觀者,他們等了很久,久到沈何生因為陰氣襲體而臉色蒼白。她終于看到山坡上有人被鎖鏈拉扯着,跌跌撞撞地走着。
她一眼就認出了那個人。沈何生卻突然超過她向前走去,一路上再沒回過頭,好像是對後面的山丘失去了好奇,又好像是沒有認出那個人。
“她…”
“溫雅已經死了,那個人我不認識,在我的生命裏我的妻子已經死了,不存在了,任何一個地方都不會再見到活着的她了。”沈何生颠倒地說着,表面看似冷靜無比,心卻已經亂了。寧笙沒有嘲笑,卻也沒有同情。她說,“我只是想告訴你,如果你不再看她一眼,或許你們永生永世都見不到了。”運氣好,百年後奈何橋頭再見一面,萬般思念就着一碗孟婆湯也就平了。世上少有幾生幾世的戀人,看似的人定勝天其實也是早有定數。何況,他們還可能運氣不好呢。
沈何生腳步一頓,頭頂的月光分割着生與死,将他小心攏回人世,再回首,身後早已沒有山丘和坑窪不平的路了。
他茫然地環顧四周,蟲鳴,燈亮,人生,風吹,熟悉的環境無聲安撫着他的內心。他匆忙向前跑去,穿過無數街道,猛地停在某棟樓下。
他小心翼翼地擡起頭,一層一層地數着,目光期待又畏懼,直到視線定格,他終于忍不住哽咽出聲。漆黑的房間不曾有人來過,那個永遠會等他的人已經走了,再也不會有人坐在客廳沙發上等他回家,再也不會有人給他做可口的家常菜等着他表揚,那個他只希望能平靜過一輩子的人已經不會再回來了。
今夜過後人們依舊覺得沈何生不喜歡溫雅,溫雅有可能是被沈何生害死的,沈何生是個人渣。
他不介意。
可是,這個世界還不知道我們相愛呢…沈何生想着,從口袋裏拿出寫着平安字樣的挂墜,緊緊握在掌心。就像那年她握着枕邊的挂墜,平穩入夢那般。
他知道,無論自己如何選擇餘生,在那些人眼中,誕生的永遠都只是一個個充滿戲劇性的傳聞。
作者有話要說:
挂墜是米上刻字,以前學校門口最便宜的才賣一塊錢。
下周開始應該是保證不了周更的,某鳥又生病又上學也是很累的啊,要是點擊收藏評論什麽能多點就好了…
嗯…雖然是最緊的一年,但願不願意犧牲時間在寫文上還是我自己的事,自己剛清楚了就足夠了,所以呢,相約有期,終将不負。下一章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