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若揭)
第三十二章(若揭)
邵翊被這個發現驚得心如擂鼓,下意識地避開他視線,安慰自己,一定是邢硯還沒能從角色裏出來。
谷宇滿意地朝邢硯豎起大拇指,吩咐衆人轉場,突然想起什麽,提醒他倆:“明天劇組有個采訪,你倆是主角,今晚上可以先準備準備。”
翌日,記者抵達,先是聊了些大同小異的角色問題,都和提綱裏的差不多,邵翊按照準備好的回答說完,記者忽然話鋒一轉,笑問:“聽說邢老師和邵老師高中是校友,你們之前都認識對方嗎?”
邵翊一滞。
感覺到邢硯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克制地壓了壓驟然加速的脈搏,波瀾不驚地回:“不認識。”
記者面露遺憾,似乎并不太相信:“您和邵老師都這麽出衆,真的對對方一點印象都沒有嗎?我看您二位的資料裏寫的只差一屆,按理說即使不認識,也應該聽說過吧?”
邵翊:“沒有,沒聽說過。”
記者挫敗,見從“邢硯”這挖不出什麽料,而且以他不合群的社交屬性不關注低一屆的學弟也屬實正常,将話筒轉向采訪口碑明顯好得多的“邵翊”:“那邵老師呢?對邢老師有沒有印象?”
邢硯一直靜靜注視着邵翊的目光收回,點頭。
邵翊一怔。
記者露出“啊啊啊果然沒讓我失望”的興奮表情:“那邵老師可否說一下?”
“沒什麽好說的,只是單方面的認識。”邢硯偏過頭,目光極深地看着邵翊,晦暗難明的情緒都藏在了鏡片後,“在學校時偶然見過一面,就記住他了。”
邵翊再次一怔。
從邢硯的眼神裏看得出,他沒有撒謊——他真的見過自己,而且記得。
記者離開後,邵翊裝得若無其事地說:“邢少爺記性真好,我都對你沒印象,你卻記得一個不起眼的學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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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翊說的是實話,倆人高中時,邢硯一直是學校出名的校草和學神,已經活成三中的神話,即使後來高三出國,也依然是不少老師口中教育低年級學生的典範,喜歡他的女生更是數不勝數,比現在的粉絲還瘋狂。
而那時的邵翊還是一只土不啦叽的醜小子,個子和五官都還沒長開,只有一米七高,瘦瘦矮矮的,夾在人群裏宛如路邊環衛工人都不會多看一眼的雜草,野蠻生長,無人在意。
邢硯定定地看着他,像自言自語,也像和他解釋:“你很喜歡笑,喜歡踢足球,放學後會和朋友一起去操場,進球後會狂歡,甩着隊友的T恤慶祝,輸球了也不難過,倒挂在高低杠上自行排解情緒,等沮喪過去會一躍而起地跳下來,重新和人比賽。”
邵翊在這一字不差的細節裏心跳聲驟然轟鳴。
那些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小習慣,因為不舍得弄髒自己衣服就霍霍熊碩的小癖好,被彼時與他生活雲泥之別高高在上全校景仰的神邢硯此刻一一指出,恍若在那時已經偶遇過他無數次,無聲無息地就藏在他身邊。
而這麽久,他從來沒發現。
邵翊艱難地從快要跳出胸腔的劇烈心跳聲中擠出一絲話:“你怎麽知道?你跟蹤我???”
邢硯輕輕垂了下眸,像默認。
在邵翊從沒有看見過他的時光裏,他已經無數次将他奉若自己心底的神明,想擁有他,想囚禁他,想讓永遠都那麽樂觀的男生只對他一人笑。
哪怕明知生活在陰暗中的他不配,也依然想緊緊抓住這上天恩賜的陽光。
邵翊感覺自己像被塞進一團黑洞。
無法承受的諸多信息如爆炸的星辰朝他大腦擠壓,呼吸有些喘不過氣,耳畔轟鳴,心跳淩亂,這麽久以來一直逃避也不敢深想的某個疑惑答案呼之欲出,将邵翊推上空無一人的懸崖,往前一步是不知道通往何處的吊橋,往後一步是再也無法複原的廢墟殘垣。
邢硯怎麽可能,關注他?
借邵翊一百個膽量也不會往這方面猜測的事實就這麽沉甸甸地擺在他面前,萬衆矚目的校園男神的确很早很早就注意到了他,而且以一種不為人知的方式默默記錄着有關他的一切——最高潔最高高在上的“神”私下做着最隐晦最難以啓齒的行徑,這種反差和震撼,讓此刻心裏一團亂麻的邵翊一句話都說不出。
邵翊苦笑。
如果他是方渡,此刻早就開心瘋了吧。
可惜,他是,也不是。
邵翊低頭,茫然地咬了下唇,倉皇轉身,沒想好如何面對邢硯的人第一次這麽狼狽地當了逃兵。
深秋孤寂的風空蕩蕩飄過,地上落下一道下意識想擡腳去追的身影,沉默一瞬,又生生停了下來,一直不曾離開過邵翊的眸光黯淡,指尖緊緊掐着掌心,骨節泛起青白的隐忍,渾然不覺痛。
他瘋了嗎?怎麽說出那樣的話吓走他,已經等了這麽久,為何要急于這一時......
邢硯緩緩閉下眼,心底自責,不為人知的情愫和苦澀再次無聲封存。
這天後,工作人員們奇怪地發現兩個私下已經比戲裏還要甜的男神突然形同陌路,很少同框甚至連話都不說,而“邢硯”更是單方面玩消失,一下片場就回休息室,除了走戲和講劇本時都找不到人。
好像在躲着“邵翊”。
“嗚......倆男神太拼了,為了演出戲裏的感覺都到這種地步了,這部劇不爆天理難容!”
“太傷了太傷了,我現在看鯉魚完全就是看小說裏方渡的感覺,面對自己‘喜歡’的人不敢上前只默默盯着他背影,嗚嗚嗚,鯉魚看石頭的眼神好虐啊,他倆到底發生什麽了啊?我怎麽感覺比入戲了還要真?”
“石頭有沒有入戲我不确定,但我用磕遍娛樂圈所有假戲成真真cp的眼光打賭,鯉魚絕對動真感情了,就他看石頭的眼神,你告訴我說是普通同事?絕對不可能!那就是看自己喜歡人的眼神!!”
“嗷,更難受了,這麽一看,鯉魚和原著裏的方渡真的好像啊,除了窮這一點不符合,隐忍和暗戀都絕了。”
“窮也符合,我記得之前網上有鯉魚的爆料,他出道前家庭條件很差,好像一直在打工,靠勤工儉學才上完大學。”
“啊?!這麽可憐?我怎麽都不知道?我一定是個假的路人粉......”
“他不喜歡賣慘啦,好像也不喜歡提自己的家庭,保護得很嚴實,網上能查到的就只有一個還在上大學的妹妹,其他就不清楚了......”
《渡焰》即将殺青的前一個星期,邵翊和邢硯有個雙人雜志的拍攝通告,出發前,邵翊準備去拉車門的手忽然被拽住。
溫熱的指尖緊緊握着他手腕,帶着些許從靈魂透出來的沁涼,邵翊心跳驟然一亂,強裝鎮定地回眸,對上了邢硯深不見底的眼。
“可以搭個順風車嗎?”
邢硯輕輕看着他,長睫微垂,像不敢與他直視,眼神裏有不易察覺的懇求,屬于邵翊的低沉聲線也比往常要微微沙啞,即使盡力做了掩飾,一直沒休息好的疲倦還是從邢硯嗓音裏無形地溢了出來。
邵翊抿抿唇,有些不自在地掙開,“嗯”了一聲。
車朝機場開去,王普戰戰兢兢地坐在駕駛位,感覺到副駕駛的老板和後排的死對頭之間氣氛詭異,很小心地把身體往方向盤後縮了縮,努力降低本就弱小無助的自己存在感。
一路安靜的沉默。
連音樂都仿佛陷入了漫長的窒息。
邵翊莫名有些透不過氣,打開車窗,被迎面而來的冷風吹得不禁打了個寒顫,記起已經即将立冬,而距離他和邢硯靈魂互換已經過去整整四個半月。
四個月,從夏天到冬天,他和這個曾經最讨厭的人做過世上最親密無間的事,在片場衆目睽睽之下忘情擁吻,在無人知曉的深夜以對戲之名荒唐迷亂。
這些他拼命想忘卻怎麽都忘不掉的回憶,根深刻骨地印在他腦海,棄之無能,思之心亂。
而曾經在戲裏瘋狂愛着彼此的他們,如今,卻疏離得好像陌生人。
邵翊苦澀地閉上眼,開始分不清此刻自己的難過到底是源自真實還是因為自己太過入戲——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對第二個男人再有的悸動、甚至以後談戀愛也不會做到這種地步的熾烈,都被他以演戲之名,給了邢硯。
冰涼的風有一瞬隔絕,身體仿佛被裹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邵翊擡眸,這才發現自己身上不知何時多了條毯子。
熟悉的目光從背後定定地看着他,即使沒回頭,也無法忽視的熾熱。
邵翊本就紛亂無緒的心,再次輕輕一顫。
到機場。
倆人一前一後地下車,在保安的護送下避開粉絲,上飛機,進商務艙,邵翊倒頭就睡,不給自己再胡思亂想的機會。
雜志拍攝地。
攝影師看着站得相隔數米遠、中間好像莫名有一塊磁鐵排斥他們的倆人,奇怪道:“翊,你倆怎麽了?咱們今天拍攝的情侶主題诶,你們這搞得好像仇人似的,站那麽遠,我和我男朋友冷戰三天都沒你倆鬧得僵,生氣啦?要不我先回避一下,你們和好我再過來?”
邵翊:“......”
他摸摸鼻子,避開邢硯目光,若無其事地對表情八卦的攝影師說:“沒有。”
“啧,邢老師一看就沒談過戀愛,一般說沒有那就一定是有。”攝影師擠眉弄眼地給邢硯使眼色,“還愣着幹嘛,快上去哄呀,直接親親抱抱舉高高,再大的氣也消了,這都是哥用十年戀愛總結出來的經驗,男人女人都适用。”
邵翊在一旁聽見攝影師的大聲密謀,尴尬又窘迫,強裝鎮定地正要反駁攝影師,熟悉的冷冽氣息忽然離近。
邢硯看着他,眼眸微垂,濃密的長睫在光下投落着一片晦暗的剪影,指尖輕擡,在觸碰上他之前緩緩停下,輕聲說:“可以嗎?”
邵翊心髒驀地一疼。
從未見過這麽卑微的邢硯,即使他可以直接強勢地以工作名義和他互動,而一向遵守職業規矩的自己在這種場合不會也不可能拒絕,邢硯還是選擇了最溫柔的方式,尊重地詢問他意見。
邵翊輕輕閉了下眼。
什麽話都沒說,只是拉過邢硯的手,按照攝影師之前的要求,與他掌心緊貼,另只手虛虛搭在他腰。
“Good!非常棒!”
贊嘆不絕的欣賞伴着閃光燈不斷響起,倆人之前拍過那麽多場親熱戲的默契還在,基本上一個眼神,彼此就能知道對方要什麽,邵翊輕垂眸,身子前傾的一瞬,邢硯已經将頭靠了過來,與他唇瓣交錯,呼吸若即若離地貼上他耳畔。
昏蒙迷離的光下,兩道出衆挺拔的身影幾近融為一體,邵翊指尖勾着邢硯衣領,清冷的側顏被描摹得柔和,落在邢硯身上的目光似藏着無盡難言的隐晦,而邢硯手臂輕攬着他腰,微擡眸靠近他臉,唇瓣離他下颌只有咫尺,想要親吻又克制的動作引人無限遐想和心疼。
“太棒了!保持住!我再來一張!”
邵翊聽到劇烈如驚雷的心跳。
分不清到底是來自他還是邢硯,艱難地屏了屏呼吸,想在這即使刻意回避目光也無法躲藏的濃烈中找回一絲清明,耳畔忽然傳來很輕的三個字——
“對不起。”
邵翊心髒狠狠一顫。
終于聽清楚了,驚蟄春雷的響聲來自自己。
心底頃刻湧上巨大的無措和茫然。
如果邢硯什麽話都沒說,邵翊還能像之前一樣把頭埋進沙子裏不聽也不理,但他道歉,倆人維系這麽久的貌合神離就被打破了邵翊自以為穩定的平衡——烏龜不可能一輩子躲在龜殼中,鴕鳥不能一直把頭藏進沙子,此刻的邵翊,也總要回應點什麽。
不管結局是殘忍還是更加殘忍的兩敗俱傷。
邵翊很輕地偏過頭,避開邢硯溫熱的呼吸,在攝影師宣告結束的收工聲中,閉了下眼,艱難的話即将說出的一瞬,身子忽然猛然被一股大力推開。
與此同時。
一道劇烈的聲響擦着邵翊腳邊猝然砸地,伴着驟起的尖叫聲,嗡鳴地湮沒離他咫尺的隐忍悶哼。
邵翊眼眸急劇睜大,只來得及捕捉到的最後一個畫面,是邢硯替他擋住了本該砸到他身上的掉落器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