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口是心非)
第二十七章(口是心非)
熊碩完美延續了上學時的尖牙利嘴,這些年被邵翊慣得更是罵人功力爐火純青。
不見髒字,卻字字紮心。
邵翊此刻卻根本沒有聽。
那句“急性腸胃炎”在他耳邊嗡鳴地炸開以後,邵翊瞬間想起昨晚上他給邢硯的加料奶茶和游戲後半程男人反常的安靜,心髒倏地一疼,從未有過的自責。
他昨天但凡長點心,就該早點意識到不對勁兒,僞君子的邢硯在外人面前高冷,可和他在一起時從來都是無時不騷——但昨天晚上,邢硯幾乎沒有主動說過一句話,人倦懶地靠在沙發上時,他竟然還揶揄地笑話他這種環境還不忘凹造型。
邵翊緩緩閉了下眼,擡眸盯着準備離開的熊碩:“開門。”
兩個助理俱愣。
王普小心地看向反常的老板,硬着頭皮提醒:“硯哥,快遲到了。”
“開門。”邵翊目光依然沉沉盯着熊碩,嗓音冷厲。
熊碩嚣張兩米八的怒火頓時萎靡成了小綿羊,本來就有些怕這個“威名”在外的老板死對頭,聞言不情不願地找房卡,嘴上嘀咕:“翊哥還在睡呢,你現在進去不影響他?”
剛找到,手裏驀地一空。
熊碩炸毛,瞪着眼準備看是誰這麽不長眼光天化日下搶他東西,一擡頭,對上一雙清冷如深潭的眼,要到嘴邊的髒話踩了個急剎車。
邵翊手裏攥着那張轉瞬易主的房卡,對王普吩咐道“幫我和導演請個假,半小時”,而後轉向熊碩:“去買份小米粥,一定要剛熬好的,再加一個白水蛋,不是茶葉蛋也不是荷包蛋,別搞錯了。”
兩個助理三言兩語被安排,傻愣愣地點頭,乖乖離去,走很遠,熊碩才猛然回過味兒。
诶,邢硯又不是他老板,他幹嘛聽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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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熊碩氣呼呼地就要回頭,又想起“邢硯”吩咐的有道理,這才勉為其難地照做,心裏奇怪。
這冰山王八蛋是有讀心術嗎?怎麽知道他馬大哈,買錯過飯。
安靜下來的長廊,邵翊返回自己房間,找出紙筆,別別扭扭地寫了仨字,沒署名,寫好後疊起來,重新回到邢硯房間,輕手輕腳地刷卡進門。
熟悉的冷冽氣息撲面,幽寂的雪松香摻着極淡的茶韻,絲絲縷縷地交織,教人如踏進極夜的雪地。
邵翊小心翼翼地推開套間卧室的門,看到邢硯躺在床上,長睫緊閉,臉色有些蒼白,手臂規規矩矩地放在身子兩側,筆挺如尺子的睡姿。
邵翊忍不住默嘈。
都睡了還把自己繃這麽緊,累不累?
他移開視線,秉着呼吸龜速地移動到床頭,把折起來的便簽紙小心放在矮櫃上,盯着邢硯看了一會兒,嘆氣。
雖然身子是他的,但罪卻是邢硯幫他受的,還是怪他。
邵翊認認真真地在心裏和邢硯道了聲歉。
不知是不是內疚的緣故,竟覺得生病後的邢硯比平時順眼許多,臉還是那張臉,他自己的嘛,醜也醜不到哪兒去,但這會兒就是莫名招他心疼。
完蛋了,他竟然會有心疼冷血動物邢少爺的一天。
邵翊趕緊遏制住有泛濫趨勢的心軟念頭,準備走時,看見邢硯一只手從被子裏微微露了出來,下意識地停下,小心翼翼地輕擡起被子,蓋上邢硯跑出來的指尖。
蓋好後,邵翊直起身,剛邁步,手上忽然受了點阻力。
邵翊一甩,卻沒甩開,心裏毛骨悚然地想該不會是見鬼了吧?!
回過頭,對上了一雙深黑的眼。
生病後的人臉色比往日要白,襯得邵翊一雙色澤極深的瞳孔就愈發深了幾許,不知何時醒過來的邢硯定定看着他,血色暗淡的唇露出了一抹笑。
邵翊使了點力氣,還是沒掙脫,沒好氣地睨眼生病了還這麽有勁的男人,若無其事地在床邊坐下:“醒了?”
邢硯點點頭,依然目不轉睛地看着他。
邵翊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感覺那眼神仿佛八百天沒吃過飯的逃荒難民見到大饅頭,眼睛裏閃着炙熱的光,本來就不敢面對邢硯的邵翊愈發想躲,但傲嬌慣了的人怎麽可能嘴上認輸,只會用更加無所謂的語氣為自己遮掩:“我沒什麽事兒,就是聽說你病了,來看看,畢竟受苦受累的是我的身子,既然你還有力氣拽我,那說明已經好得差不多,我走了。”
說完,就要站起身,握着他的那只手卻一直沒放。
邵翊佯裝不耐煩地兇他:“幹什麽?還沒握夠啊?你今天生病這件事說明你昨天把好運氣都已經傳我了,沒必要再拉着我不放。”
話音剛落,手上果然稍微松了點力氣。
難得聽話的邢硯松開他手,邵翊感覺到緊貼着自己的溫度離去,心裏卻沒來由地空了空。
他皺眉,煩躁地壓下此刻不該出現的情緒,站起身,背對着邢硯:“昨晚上的奶茶你明知有問題,為什麽還要喝?你傻嗎?還是覺得連累我的身子很有意思?”
身後如有實質的目光依然靜靜在他身上定格,恍若幽寂的深潭從陰影處映照出了一絲絲烈陽,即使沒回頭,邵翊也察覺到了其中的炙熱,滾燙而無處可避。
“因為是你給的。”
邵翊一怔。
毫無理由的六個字,讓他幾乎都要以為邢硯是不是腦子壞掉了,準備質問“都這個時候了還開玩笑有意思嗎?”,卻在對上邢硯望向他的眼,滿腔呼嘯的情緒瞬間湮滅。
邢硯沒有在開玩笑。
是真的......
窗外的日光暗了下來。
今天預報的有陰雨,一整天都難放晴,可剛才邵翊從房間出來時,天邊卻豔陽高照,在常年潮濕的蓮城近乎奢侈的陽光鋪滿了整座城市,穿過酒店厚實的窗簾,映出了地上一道模糊的影子,與邢硯搭在手邊的剪影微微交疊。
可此刻,光一暗,兩道泾渭分明的輪廓就有一瞬融合。
邵翊心跳亂了幾分,在這記深得不敢直視也濃烈得讀不懂的眼神裏快要直不起腰來,從未有過的煩亂使得邵翊幾乎是下意識地狼狽避開邢硯的眼,懷疑自己大概是被他傳染了病毒。
不然,為何自己會渾身發燙。
漫長的空白。
避無可避的單方面對視。
許久,邵翊終于找回一絲往日的冷靜,強裝鎮定地說:“謝邢少爺這麽給面子,下次不用這樣,不想喝直接扔了就是。”
他說完,轉身就走,又倏地停下,看都沒看坐起身似乎想說話的邢硯,一股腦兒地将昨天悶了許久的火發出來:“奶茶是我的不對,我應該向你道歉,但我還沒卑鄙到沒有理由就這麽做,我想問問你,說好的不再拍床為什麽又出爾反爾,我不會因為一定要拍和你生氣,我生氣的是你答應過我這件事卻沒做到。”
邵翊停頓一瞬,嗓音有些冷:“如果一件事明知做不到還要承諾,那不如永遠不要答應。”
邢硯一直深不見底的眼聽到最後一句話,微愣:“我不知道,對不起,導演當時的确告訴我的不會再拍。”
這次換邵翊愣住。
萬萬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所以他是又冤枉邢硯又自己腦補了一出大戲害邢硯生病嗎?
草!!!!!
邵翊煩躁地抓頭,想起谷宇歡脫的性子,真有這種兩面瞞的可能,愈發心塞,因為突然從道德制高點變罪魁禍首有些不知所措,頓了幾秒,第一反應就是逃離。
不會在死對頭面前服軟也根本不知道如何服軟的邵混蛋連和死對頭道歉都是寫在紙上偷偷送進屋,這會兒發現自己竟是從頭錯到尾,怎麽可能還繼續留在這。
剛動,身後傳來一聲——
“能給我倒杯水嗎?”
嗓音沙啞,透着絲罕有的無助。
邵翊即将邁出去的腳就再也不好意思放下去。
用“男子漢大丈夫有錯不好意思認就用行動将功補過”的邵翊若無其事地倒杯水,準備拿給邢硯時,忽然意識到有些涼,想起這人一向養生,于是再次給自己找了個“送佛送到西”借口的邵傲嬌又多做了件好事,燒熱水兌進去,感受過水溫,這才返回卧室。
邢硯接過去時,擡眸沖他笑了笑,獨屬于邢硯的靈魂透過濕漉漉的眼神與他身體剝離開來,溫柔,赤誠。
有一瞬間,邵翊發現自己已經可以勘破倆人皮相的虛妄,清晰分辨出哪些情緒來自邢硯本人,而不是他條件反射的身體本能。
意識到自己對邢硯的了解居然更進一步的邵翊有些慌,沉默地壓了壓亂糟糟的思緒,想走,看到邢硯水還沒喝完,只好暫時按捺住。
這大概是倆人認識這麽久以來相處最和諧的一次,沒有夾槍帶棒,沒有針鋒相對,倆人安安靜靜地坐在同一張床上,一人喝着水,另一個漫無目的地胡思亂想。
好像,這種感覺也還不錯?
但很快,這難得的平和被外力打破了。
熊碩從前臺那拿到備用房卡,打開門,遠遠看見“邵翊”獨自一人坐在卧室的床上喝水,大呼小叫道:“翊哥,你起來啦,感覺好點沒?我給你買了早飯,姓邢的王八蛋推薦的,你別說,他還真挺懂養生的——”
話音戛然而止,興沖沖拎着飯進來的熊碩看到他口中的“王八蛋”還在床尾坐着,一雙漫不經心擡起的眼沁涼。
而他的好兄弟“邵翊”,捏着水杯的手五指繃緊,黑沉沉的眸光似比“邢硯”還要冷上幾分。
熊碩委屈。
翊哥你怎麽能用這種眼神看我呢?我不是你最鐵的好哥們了嗎?這王八蛋的稱呼還是你當年給他起的呢......
見熊碩回來,邵翊掏出本來要放前臺的房卡,放桌上,和邢硯懶洋洋地一揮手,準備走人。
熊碩在後面委屈巴巴地和“邵翊”追憶青春,求複寵:“翊哥,怎麽還怪我了呢,我這不是替你生氣,你身體那麽好,生病本來就怪他啊,你可是當年差點兒跑過一條狗的三中神話——”
“閉嘴!”
突然響起的嗓音冷得恍若冰封了整間屋子,被當作箭靶重點照顧的熊碩本能地打了個寒噤,以為是怪他沒眼色怎麽能當衆罵死對頭的好兄弟,結果感覺到這股涼飕飕的寒意似乎是從背後傳來的,回過頭,看到即将走出卧室的“邢硯”站在門口,一雙寒霜密布的眼冷冷看着他。
邵翊恨不能現在就拿膠帶把熊碩的嘴封上。
和狗跑過是什麽光榮的事情嗎?一早上聽這只大喇叭的熊說兩遍了!再這麽傳下去,整個劇組都知道他被狗追過!
邵翊假裝沒看見邢硯明顯變得有興致的眼神,硬邦邦地丢下句“病好了就趕緊來拍戲,別耽誤進度”,轉身出門。
直到聽見“砰”的一聲門響,熊碩二百五十米長的反射弧終于繞完一圈,嗷一聲,愈發委屈地和“邵翊”告狀:“翊哥,你看他!早上就把我當助理使,剛又當着你面兇我,我不就是當他面說了句不好聽的話嗎,他怎麽這麽小心眼!”
慷慨激昂地抱怨完,卻見對面人壓根沒聽。
邢硯出神地盯着手裏一張便簽紙,低垂的眼全無往日散漫,柔和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