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六章
八點半,已經陸續有職員來上班。
女秘書Candy端着一杯熱騰騰的咖啡帶着甜笑敲門進來:“鐘總,您例行的藍山……”聲音在見到跪坐在地板上撿文件的寧清時戛然而止,語氣怪異地打招呼:“寧小姐……早。”
寧清見她小心翼翼地張望四周的模樣,很想告訴她“鐘磊不在”或者“鐘磊以後不會來了”,可她沒有,也許對這間被換過血的公司來說,她才是該消失的那個。
Candy見她無意開口,便帶着咖啡吶吶地退了出去。
“關于後勤整改的試行條例……”“股東資産份額的劃分标準……”“管理模式的防複制性建議……”這些她通通看不懂,那些晦澀的名詞和難懂的條例像是影子一樣從她腦海中過一遍,連道痕跡都沒能留下。
她煩躁地揮開面前攤着的文件,于是,剛被撿起的紙張再一次跌落下去。
寧清将頭埋在臂彎裏,淚水滑了下來,砸在紅木的辦公桌面上,淺淺地聚成兩小片。
不斷的有人拿着新的文件進來:“這都是需要鐘總簽署的,您看……”
她接過來,放在一邊。
那些人卻并不走:“這些合同都急着用,必須馬上簽署才行……”
寧清瘦弱的身軀陷進大大的椅中,脆弱的臉龐,蒼白的面頰,無助地迎着衆人明顯不認同的為難。
幸好董事會有威望的幾位長輩出來救場,才不至于讓寧氏這一天的管理層癱瘓。可這不代表他們會承認她,一個個擺出慈愛的模樣勸說她:“侄女啊,你還太小,不适合接觸這些傷腦筋的,有伯父們在,你就放心吧。”
寧清想說,她并沒有想這樣沒經驗沒實力地參與公司運作的野心,她看《酒店管理》也只是想以後多幫父親分擔一點,可顯然他們都将她當成了“年紀不大,心眼不小,乳臭未幹就妄圖插手公司高層事務”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
她被一圈老謀深算的狐貍圍在中間,會議室的是透明的,外面走來走去的職員不時地将探究的目光穿過玻璃射進來,讓她只覺得難堪。似乎一直以來伴随她的就只有失敗和羞辱,沒有人告訴她該怎麽做,他們唯一會說的就是“你做錯了!”
最終還是鐘其秀将她解救出來的。
這位盛名在外的鋼琴家兼紅色豪門的貴婦出現在走廊上的時候,那樣渾然天成的儀态跟優雅不凡的氣質另一些即使不認識她的職員也紛紛側目回避。
“錦程沒醒,我讓清清來公司看看,你們擺這個陣仗是做什麽?”鐘其秀進了會議室後很有威嚴地道。
股東們對她的身份還是很忌憚的,尴尬地解釋:“怕侄女不懂,我們來指點指點……”
鐘其秀也是當地緩和了語氣:“這兩年公司勞你們多費心了,我們孤兒寡母的也沒什麽想法,以後酒店的運營還得靠你們多幫襯。雖然錦程不在,底下難免有人不服管教,不過你們放心,我還在,我們鐘家還在,量他們也不敢給你們添什麽麻煩!”
在場的除了寧清,其他都是大半輩子混出來的人精,哪能聽不出鐘其秀面上的大方授權,與話裏隐含的警告?他們本來個個都是有想法的,酒店負債那會兒都想着卷了剩下的資産跑路,可又來了震場的鐘磊,衆人思量着他的強大背景,也都抱着嘗試的心态服從他的領導,這兩年跟着他錢沒少賺,不過到底都還是有野心的,鐘磊這一走,他們的心思就又活絡了起來,有心想吓走菜鳥寧清,但聽了這番話之後,又不得不再次收起不軌的心思。
鐘其秀收到該有的震懾效果,這才看了看寧清,臉色不知是失望還是平靜。
寧清沒有看她,似乎跟鐘磊攤開了說之後,她現在對鐘家所有人的态度都要重新計量了,以前的關系連她都不明白到底有幾分真實,又摻雜了多少虛假。
對于繼母鐘其秀,寧清的感情一直都是很複雜的。
她八歲喪母,十二歲的時候,父親将秀姨娶進了門,這個同樣出身名門,并且在鋼琴上有很高造詣的後媽,對她雖稱不上親厚,但吃穿用度一樣兒沒少了她的,親戚們都說她有福氣,因為後母不僅來歷非常,而且嫁進來後一直沒要孩子,她還是寧家獨一無二的掌上明珠。
但在寧清心裏,最值得銘記的是她聽到醫生沉重地請她們做好心理準備,因為父親可能以後都醒不過來的時候,是鐘其秀将痛哭的她攬進懷裏,語音溫柔:“別怕,還有媽媽呢。”
那是她第一次在寧清面前自稱“媽”。以前兩人關系緊張時,寧清對她沒有稱呼,後來關系緩和,父親跟她商量着讓她開口叫“媽媽”,鐘其秀看出她的不願,善解人意地說“叫秀姨就好。”
母親在她心底有着不可替代的分量,所以她該對稱呼鐘其秀為“媽”而反感的,可那天的她卻真的被這句話安慰到了,揪着她的衣襟,窩在她的懷裏哭了很久。
寧家家業盡無的情況下,她能堅持守在寧家,這已經是寧清對她最大的感恩。
只是,到底不是血親。
鐘其秀還是會護着自己一手帶大的侄子,她不過是繼女而已,在感情的天平上,她永遠也不及鐘磊有分量。
鐘其秀是接到鐘磊的一通電話之後才趕過來的,自家一向驕傲無匹的侄子在電話那端沙啞而又憤懑的聲音,她到現在還心疼不已。
不是不怨寧清的,雖然還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但用腳趾頭也能想到就是因為她的緣故。
兩人回到寧家之後,就連粗線條的芸子也察覺到了不同尋常的低氣壓,于是端了茶之後就遠遠地躲開了。
客廳裏只剩下坐着的鐘其秀和站着的寧清。
“先坐下吧。”鐘其秀開口道。
寧清沒動,仿佛挪一下腳都會讓支撐她挺直脊背的勇氣松懈下來。
鐘其秀也不勉強,微微思量了之後直奔話題:“清清,我以為你是個聰明人,可為什麽總做讓自己不好過的事情?石頭他雖然脾氣不好,可他跟你紅臉的次數也絕對比跟他姐姐們生氣的次數少。今天的事他沒說,不過我也猜到了一點兒,你想學着管理公司,這是好事,說明你長大了,敢擔當了,可你不能懷疑他一直以來所做的努力。況且,他是為了什麽,為了誰,你心裏也清清楚楚的。”
“秀姨,”寧清平靜地迎視鐘其秀,“我知道我能有現在的安穩生活都是鐘家給的,可我寧願被你們罵作‘不知好歹’,也還是要說,我不會跟鐘磊在一起的,他現在大概也已經放棄了……我以後會專心守着我爸,等他醒了,我們父女倆再一起報答鐘伯伯這兩年對我們家的庇護。”
“這是什麽話?怎麽回事啊?”鐘其秀本來想着又是小兩口鬧別扭的橋段,不過顯然她錯估了事情的嚴重性。
“抱歉,秀姨,我先上樓了。”寧清逃避似的轉身回房,她怕再待下去忍不住将鐘其秀對父親病因的知情性的疑惑問出口……
鐘其秀獨坐在客廳中擰眉想了一會兒,終是拿起了電話。
強勁的音浪裏,手機鈴聲顯得無比微弱,但眼尖的宋思木還是注意到了一閃一閃的屏幕,不過他看了看旁邊正跟一妖嬈女人擁吻的好友,識趣地沒有打擾。
“鐘少~~”嗲膩的嗓音像含了蜜一樣甜糯,然而在鐘磊耳邊響起的時候卻只讓他覺得惡心。
他推開懷中上像藤蔓一樣糾纏着的女人,低低的說了一聲:“滾。”
女人完全不能适應這種前一秒鐘還吻得難解難分,只隔了一瞬間就沉了臉色的巨大轉變,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于是更加黏膩地纏過去,光裸的手臂蛇一般環上他的脖頸:“鐘少……”
“滾。”鐘磊聲音更低,但駭人的氣勢也更盛。
旁邊的宋思木友情提示道:“美女,快撤吧,現在還來得及。”
女人終是不敢嘗試承擔惹怒鐘磊的後果,狼狽地從他腿上站起來,整了整淩亂的衣服,慌張離去。
“是不是不合心意?要不,哥們兒再給找叫一個?”宋思木熱心地道,目前為止,他對這個發小終于開了竅的行為很是欣喜。
“不用了。”三瓶酒下肚的鐘磊已經略帶醉态,不過除了發紅的眼睛和臉頰之外,情緒還算平靜。
“那再叫兩瓶紅酒”
“……不用了。”
“……我去把音樂關掉,你冷靜一會兒?”
“不用了。”
“那我……”
“木頭,”鐘磊突然叫住他,一手搭在他肩膀上,神情認真,“你說哥們兒我是不是特失敗?”
宋思木一臉“你開玩笑呢吧”的表情,掰着指頭開始算:“你十八歲接到包括哈佛在內的六所常青藤聯盟名校的offer,二十二歲修完雙學位畢業回國,同年十月份就成立了現在牛叉的不行的建築公司,連我們家老頭那麽挑剔的人都整天追在我屁股後讓我向你看齊,你這樣的人都說失敗,那我就真得趕緊去投胎了。”
鐘磊笑得聲音都變了,垂着頭看不見表情:“其實我有時候也羨慕你,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哪像我,他媽的連一個女人都搞不定。”
宋思木見不得兄弟傷心,腦子一熱,也跟着爆粗口:“娘的,那就忘了她算了!長得漂亮會跳舞的女人多了去了,咱不差她一個!”
“忘了?”鐘磊喃喃地重複,“是該忘了。我鐘磊這絕對是最後一次為她買醉!”
他被額前碎發遮住的眼睛裏,散發着堅毅果斷的淩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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