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了斷
了斷
【一百零八】
滿月懸空，懸崖之上，寒冰堆砌的洞窟，被月光照得通透明亮。
黑衣男子站在一具冰棺前，低頭凝望着棺中躺着的女人，冷峻的眉眼間透出幾分溫柔的神色。他伸出手，隔着空氣，沿着女子俏麗的臉描摹着她的輪廓，動作之下盡是小心翼翼。
有一千多年了吧，盼着今天的這個時候，盼了一千多年。再等一會兒，再等我一下，等我解決完剩下的事，我們就能永遠在一起了，再不會有任何人來幹涉。
“司空大人。”百裏墨的聲音拉回司空的思緒，他候在洞窟之外，恭敬道：“百裏岚回來了。”
司空緩緩閉上眼，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終于來了……”
話音未落，洞窟的門就被人從外面一劍擊碎，爆裂的冰塊夾雜着碎末炸向四周，發出轟然的聲響。百裏岚持劍立在洞窟外，殺意凜冽。
司空掃了他一眼，視線在他身後轉了幾圈，确定只有他一人，他心下了然，卻依舊故意開口：“楚瑜呢？她不想來殺我？”
“這種事我替她做。”百裏岚手下一轉，持劍指向司空，冷聲道：“她只需待在家，等着我殺了你，再把時空之玉帶回去。”
說罷，他提劍便沖上去，劍光一閃，人一沖到司空面前，揮劍砍過去，司空身形一側，一手以指為刃，擋下百裏岚的攻擊，另一手抓住冰棺，暗自發力推向角落，不讓它被波及。
司空只手抵住百裏岚的劍，與他直視，滿眼諷刺：“那個時候，你親眼看見了吧，親眼看見我将匕首刺入楚瑜的心口。”
百裏岚呼吸一窒，像是明白了什麽一般，面色發寒，反手抽出劍，攻勢更加迅猛：“你明知我就在外面！”
司空被他擊得連退幾步，堪堪穩住腳跟，口中話語卻是比這招招朝着命門砍過去的利刃更加傷人：“岚兒，若沒有那日，你又怎能體會到至親之人死在自己眼前，偏偏自己又無能為力的感受？你又怎能心狠手辣地割舍一切登上魔尊之位？”
“只有一無所有的人才能成為最強者，因為他們沒有弱點，什麽都不怕失去。”司空微微眯起眼，目光落在百裏岚身後的遠處懸崖邊，似是感嘆一般，說：“只可惜，現在的你又有了新的弱點。”
說罷他将手中短刃一擲，短刃迅猛地擦過百裏岚的臉頰，如離弦的箭一般飛向百裏岚身後懸崖邊緣的楚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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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裏岚心裏一驚，感知到什麽一般，迅速轉身沖過去，在短刃刺入楚瑜眉心的前一秒，徒手抓住了它。可他忘了，卻在他轉過身的瞬間，就已經把自己的後背暴露給了司空。
楚瑜一趕過來，便是見到司空持劍就要刺入百裏岚胸膛的場景，她瞳孔一縮，不知從哪裏生出來一股蠻力，推開百裏岚，長劍登即刺入她的心口。
“楚瑜！”
劇烈的疼痛與恐慌讓楚瑜呻.吟出聲，可她扯出了一抹詭異的笑，沒給對方一點緩和的機會，發狠将自己的身體穿過那柄長劍，在她心口被刺穿的同時，她手中的匕首也刺入了司空的心髒。
楚瑜紅着眼看着他，忍着疼痛艱難開口：“只有沾了神魔之血的匕首才能殺了你，我說的對吧？”
司空眼中的神色由最初始的震驚漸漸變成欣慰，他手下使勁抽出楚瑜胸口的長劍，自己也因為傷勢過重同楚瑜一起摔倒在地。他望着楚瑜，嘴角弧度加深：“是啊，楚楚真聰明。”
楚瑜摔在他身上，手裏還緊緊握着刺在他胸口的那把匕首，她睜大眼看着他，似是幻聽了一般：“你喊我什麽……”
司空的心口還在不斷地往外湧出一汨汨鮮血，而楚瑜胸口處的劍傷卻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長出新的皮肉愈合。
望着楚瑜不可置信的臉，司空彎起唇，就像是一個惡作劇得逞的孩子，得意地向別人炫耀自己的成果：“ 我說過，多虧了岚兒給你的百年修為，就算是再在你心口捅一刀，也不會有事。”
他躺在地上劇烈地咳了起來，每咳一下，臉色就要白上一分，可他笑得開心，就像終于從什麽噩夢中解脫了一般：“我也說過……期待這天的到來……”
他從未想過要殺她，只是想取出神魔之血啓動時空之玉，只是因為時空之玉的作用，穿越時空時他也負了重傷，才不得不用法術維持她的性命，将她丢在福利院門口，讓別人去救。
雲楚散在那個世界的魂魄早已不複存在，而他也因為啓動時空之玉的副作用落下一副殘破軀體，病不好卻死不了，他自殺過無數次，也複活了無數次。
心存歉疚，他封印了楚瑜的記憶，讓她忘記這些仇恨，默默守在她身邊，看着她在那個世界正常且快樂地生活。然而在默默守護她身邊的這些年，他恍然醒悟只有神魔之血才能解脫，所以從一開始，他就布下了這個局。
擔心自己走後，楚瑜會受到欺負，所以在走之前，他盡了一個父親最後的責任，把四族最優秀的男人帶到她身邊，讓她找到一個好歸宿。
司空望着天上那輪滿月，恍惚間望見他惦念了千年的那抹倩影，像個孩子一樣笑了，雲楚，我可以來找你了。
楚瑜茫然地看着他，她明明不知道司空這麽說是什麽意思，可她心裏那股巨大的悲痛就像是奔湧的海浪，要将她整個人淹沒，讓她喘不上氣，就如同溺水一般，難受又絕望。
“辛苦楚楚了……”司空緩緩伸出手，法力凝在指尖，點在楚瑜的眉心。
楚瑜雙目一睜，被封印的記憶碎片排山倒海般湧上來。
“你這個叔叔，怎麽這麽奇怪？再跟着我，我就喊我爸爸來抓你啦？”
“為什麽大家都看不見你？因為你是我的守護神嗎？書上說，只有自己能看見自己的守護神。”
“你不是什麽都能做到嗎？怎麽連一個娃娃都夾不上？好弱哦……”
“我要搬家了，媽媽給我找了個新爸爸，搬了家之後，你還能找到我嗎？”
“弟弟又欺負我了，好想欺負回去，可是媽媽不讓……”
“我都要中考了，連個電話都不打一下，我到底是不是親生的啊……喂，你笑什麽？”
“我他媽都快二十四了，還沒找到男人！老天啊，求你在我二十四生日那天給我來幾個男人吧……”
楚瑜顫抖着松開滿是鮮血的雙手，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為什麽……”
明明一直在她身邊，為什麽要封印她的記憶，什麽都不告訴她？明明很疼她，為什麽要演這場要殺她的戲碼？為什麽……
身下的男人的呼吸極度微弱，再沒有力氣去回答她的問題，只是靜靜地望着她，眼中不再是刻意僞裝的冷漠，而是揉碎了的溫柔與欣慰，解脫萬事的輕松釋然。他勾起一抹笑，緩緩阖上了雙眼。
“司空大人！”
一直守着冰棺的百裏墨從洞窟中走出來，跪在司空身邊，俯身叩首，輕聲低語：“您走好。”
他站起身，走到百裏岚面前，雙手呈上時空之玉，定定道：“請魔尊大人完成司空大人最後一個心願，銷毀時空之玉。”
沒了時空之玉，兩個世界再無聯系，他們在那個世界發生的一切，都将歸于塵土，埋沒在時空之中。
百裏岚看着他，沉默不語，許久才從他手上接過時空之玉，啞聲開口：“我知道了。”
這些天鬧出的動靜，足以讓全天下知道時空之玉的存在，必然引起紛争，只有銷毀，才得以平複。但是在這之前……
百裏岚擡眼看向還跪在地上的楚瑜，楚瑜似乎感受到了他的視線，也轉過身望向他。她的手上還沾着血，眼裏還含着淚，表情怔然而無措，像個做錯事的孩子，等着他的安慰。
百裏岚抿緊了唇，一步一步朝她走過去，半跪在她面前，輕輕地摸了摸她的頭：“一切都結束了，回去吧。”
楚瑜猛然擡起頭，瞪大雙眼看着他，滿臉驚駭，也顧不上自己手上沾滿了血，她慌亂地抓住百裏岚的手，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百裏，你不能這麽做，不要……我不走……”
她的确一度想念那個世界的和平安逸，但她習慣了一回到家就能看到客廳裏亮着的燈，習慣了想哭的時候躲在他懷裏，習慣了每天早上用冰淇淋哄着他陪自己去逛超市……她不想回到那個沒有他的世界！她要留在這裏，就算每天面對各種厮殺，每天為自己的安全發愁，她也要留在這裏。
百裏岚沉默地看着她，眼裏不再有一絲溫情：“這裏不适合你。”
語畢，他施出定身咒，一手将楚瑜摁在地上，将司空胸口的匕首緩緩抽出，又低頭看向楚瑜，輕聲道：“會有一點疼，很快就好。”
他語氣輕柔，像是在安撫一個不願意打針的孩子，然而楚瑜知道，這一刀紮下去意味着什麽，她不停哭喊：“百裏，不要！不要……”
手起刀落，利刃沒入血肉，流出鮮紅濃稠的血液，被時空之玉盡數吸收，通透蒼翠的玉漸漸變成血紅色，白光乍現，迷了所有人的眼。
待白光消散，地上已無楚瑜的身影，只剩下一把沾滿了血的匕首，上面幾乎被磨平的“楚”字因為染着血而觸目驚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