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AND:
第32章 AND:
裴應時臉上的神色變化只一瞬, 便被掩蓋過去,他偏頭看向魚頭:“你很閑?”
說着作勢要起身,“來, 拿我號直播, 幫我挂個時間。”
魚頭立馬轉身就走:“哎呀,我那件沖鋒衣怎麽找不着了。這一天天的,東西長腿亂跑。”
小框鏡頭裏再次只有裴應時一個人。
程今柚只看了十幾分鐘, 退了出去, 擡頭想扯一張衛生紙,撞上袁初七的視線。
她直勾勾地盯着她。
“幹嘛這麽看着我?”程今柚放下手機, 扯了張紙巾擦擦手掌末端的果汁。
袁初七:“你知道你剛才是沒有戴耳機的吧?”
程今柚面色如常:“知道啊。”
“哇——程今柚,去年是誰說‘你就當我不喜歡他了吧’。”袁初七換了坐姿,模仿她當時的語氣和表情,而後哼笑一聲, “現在又在這裏偷偷看人家的直播回放。”
“我哪有偷偷?”程今柚特別坦然,“我耳機都沒戴诶。”
“……”
“再說了,又不是我主動去搜的, 都推送給我好幾遍了, 我勉強看看怎麽了?”
“你最好是勉強。”
程今柚沒說話, 只朝袁初七笑了笑,張嘴, 啃下一大口蘋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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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了, 她拿起手機,搜了一下去年下半年至今的PUBG相關賽事。
和裴應時分手到現在,她沒有看比賽, 怕自己看到他會應激。
但今時不同往日,她沒那麽壓抑自己, 反而暢快很多。而且有的東西,不是想避開就能避開的。
按照去年的賽事表,GR簽下裴應時的時候,正好是PGS2的資格賽,由替補頂上去了,所以後續的正式賽他沒上。但那時候已經官宣預熱過,九月的PNC國家杯他是首發。
在和GR隊員磨合了不到三個月之後,他上場了。
PNC國家杯,是他作為職業選手的第一場比賽。之後的夏季賽和PGC全球賽都有他,去年的全球賽在南半球一個國家的首都舉辦。
再之後,就是三月即将到來的PCL春季賽。
想了想,程今柚把啃幹淨的蘋果核扔進垃圾桶裏,擦了擦手,起身鑽進卧室。
袁初七的眼珠子轱辘一轉,盯着卧室半關的門,眯了眯眼。
啧啧,死鴨子嘴硬,她看透了。
裴應時下播之後,魚頭才慢悠悠地從樓上下來。椅子轉了半圈,他看着魚頭,表情玩味:“衣服找到了?”
魚頭:“……”
“你都知道那是個爛借口,還揭穿我幹嘛啊。”
裴應時挑了下眉,不置可否。
“現在這些營銷號可真會帶節奏。”魚頭盯着手機咂嘴,拉開旁邊的椅子坐下,邊說邊給裴應時看,“‘GR或成最大贏家’、‘GR和LG誰是你心中的春季賽冠軍’這種稿子都能寫出來,舉辦方大半夜在趴在他床邊跟他說的?說內定冠軍不是GR就是LG了?搞得我這個隊長壓力很大的啊!”
裴應時聞言笑起來:“教練不是說了?電子競技嘛,有壓力才有動力。”
魚頭扯了扯嘴角,冷哼兩聲:“這壓力直接給我壓死。”
裴應時拍了拍他的肩膀,起身要去負一樓的健身房,基地的門鈴響了起來。
腳下的步子拐了個彎,他正要順勢去門口開門,椅子上的魚頭立馬扔下手機沖過去。
“你忙你的,我去開。萬一是認識的人你沒認出來,就有點尴尬了。”魚頭說。
這話說的有理,裴應時嗯一聲,下樓,去健身房。
一個多月以前,過年期間,他出了一場車禍,路面結冰車輪打滑的意外事故。不算什麽大事,但落下了點病根。
父親的同事是他的主治醫生,診斷為大腦颞葉皮層受損導致功能異常,形成面孔失認症,俗稱臉盲症。
大腦裏負責識別人臉的功能區域受損後,他無法通過面部特征分辨眼前的人,只能通過一些非面部特征,體型、聲音、穿着等等。
一個多月過去,他并沒有很适應。
他臉盲症的事,知道的人屈指可數,除了父母和主治醫生以外,只有GR裏隊員、教練和俱樂部經理知道。
好在這事兒對他打職業沒有影響,只是對他的生活有些影響。
在負一樓的健身房呆了一個多小時,裴應時拿挂在脖子上的毛巾随便擦了擦,往樓上走。
一樓空蕩蕩的,但樓上很吵鬧。沙發上坐着一個人,翹着一條腿,坐姿潇灑,正橫屏捧着手機在看游戲直播。
裴應時路過他時拍了拍他的肩膀:“魚頭,等會兒把教練說的那個數據表發給我。”
沙發上的人一頓,震驚擡頭,看着朝冰箱走去的裴應時:“不是,哥們兒,你有點侮辱我了啊。”
不是魚頭的聲音。
這下換裴應時愣住,他回頭看向沙發上的人。視線掃視而過,靜靜看了幾秒後,才問:“你怎麽在這兒?”
……這兩個人為什麽要穿一樣純黑色的t恤。
WHITE搖頭嘆氣,一副很受傷的脆弱模樣,指了指茶幾上的一堆水果和零食:“我一個多小時前就來了,來給你們送溫暖。”
哦了一聲,裴應時沒在意,轉身拉開冰箱。
WHITE唰的一下站起來,湊他跟前,指着自己,臉要貼在他的臉上了。
“我和魚頭長得像嗎?”他振振有詞,“我比他帥幾十條街吧。我這張臉,能把鏡子照爛。”
裴應時擰開礦泉水瓶蓋,胳膊肘把他怼開:“不是就不是,哪兒那麽多屁話。”
“……”WHITE目瞪口呆,眼睜睜看着裴應時上樓。
他受傷了,哄不好了。
“你怎麽還沒走?”
魚頭正要從樓上下來,在旋轉樓梯口看到樓下表情抽象的WHITE,以及走上樓梯的裴應時。
WHITE咬牙切齒:“你還戳我一刀子?我長得好看又心地善良,來給鄰居送溫暖,水都不給我喝一口,還趕我走?農夫與蛇現世報啊。”
魚頭嗨了一聲:“我可沒那意思,咱們誰跟誰啊。”
WHITE:“誰跟你咱們。老裴,你管管。”
裴應時雙手插兜往上走,掠過魚頭,雲淡風輕:“和我沒關系啊,你們倆一起過吧。”
樓下樓上兩人啞然。
“……”
“……6。”
半年後,程今柚的症狀變輕,狀态緩和了不少,申請複學。
新的學期,謹慎地換了選課,沒有再選之前那個老師的任何課,甚至給選修課老師做了背調,免得遇到克星。
周圍的學生換了一些,遇到了還算不錯的人,程今柚有時間就會去找學校的心理老師聊天。不一定和病情有關,但每次聊聊天,她覺得她很舒服。
度過了黎明前的黑暗低谷,闖過逆風局,程今柚為了避免過度考慮導致內耗,執行力都提高了不少,每天和自己說的最多的話——別胡思亂想,去做。
不停地在專業課和課題論文中盤旋,參加了一些學校活動。為數不多的閑暇時間是看比賽和打游戲,隔着屏幕看到裴應時的每一個瞬間,也從一開始的逃避,變成了如今的坦然。
甚至,那股複雜紛繁的情緒,若有似無地敲打着她的靈魂。
一遍又一遍地告訴她——你想他,你想見他。
但她害怕,不敢。
毅然決絕提分手,不念舊情當面删掉微信,不過是一年多前的事。那時候,不管不顧,也沒有留任何後路。
她不知道會不會再見到他,有沒有機會再見到他。或者,他們之間在那一刻發生變化之後,會不會變得完全沒有交集,然後那草率糟糕的一面,成為彼此人生裏的最後一面。
她不想這樣的,但她似乎無能為力。
這樣的局面,可能是最好的結局。
輕薄的夏裝變成暖和的冬裝,北半球的雪下了一場又一場。
程今柚結束一個課題後,裹上圍巾抱着電腦去圖書館。課業堆積的日子裏,她更加停不下來,一停下來就會過度思考,變得像以前那樣焦躁不安。
在電話裏跟袁初七說了一聲,她今晚要在圖書館寫論文,晚點回去。
袁初七說等她回去,一起看電影。
手機通知欄彈出推送消息,是對今年PGC總決賽的全程回顧。
昨天是總決賽的最後一場,她看了直播,中國有四支隊伍入圍全球總決賽,冠軍是韓國賽區的戰隊。
随意掃了一眼,程今柚走進圖書館,在二樓找了個靠窗的位置,戴上藍牙耳機,全身心投入學習。
夜幕降臨,雪又開始下。
橙紅色的磚牆蓋上一層厚厚的雪,街道上濕漉漉的。街燈昏暗,車燈照在白雪上泛着光。
窗簾半拉的大巴車上,WHITE一巴掌把魚頭拍醒:“別睡了,起來拍照。”
魚頭不耐煩的啧了一聲,抱着胳膊往裏側了點:“拍什麽啊拍,不拍,我又不是你們LG的。”
“哦。”WHITE往後走,“那我和老裴拍。”
魚頭這下不困了,翻過身起來:“诶——你等會兒,要拍一起拍。”
裴應時坐在靠後的位置,低着頭,單手捏着手機,在回消息。
WHITE走過去坐他旁邊,魚頭緊跟過來,往他們倆後面一坐:“要拍照嘛不是,拍呗。”
他眼睛都還有點沒睜開,半眯着,實在是困懵了。
這半個月賽程連軸轉,睡覺的時候不是在路上就是在休息室,雖然沒有撈着全球前三,但累着了。
這次PGC全球賽,他們兩個戰隊全程在一塊兒,酒店都是同一層,門對門。
WHITE笑他:“你是有多怕我把老裴挖走啊?”
魚頭哼笑一聲,随口開着玩笑:“我倆結婚證比離婚證多,你挖不走。”
裴應時:“……”
又來了,沒完了。
粉絲經常說他們倆父母愛情,他自從知道之後就時不時玩玩這個梗。
WHITE不和他扯這個,掏出手機:“咱們在這裏的最後一晚了,怎麽能不留個紀念。老魚,你把眼睛睜開,拍醜了不怪我啊。”
“哎随便,睜不開一點,我困得要上天了。”魚頭困得不行,胳膊搭在他倆椅子中間,趴着接着睡。
沒管魚頭,WHITE拉着裴應時合照。
窗簾半開的窗外,霓虹飛快滑過。裴應時看到鏡頭裏出現熟悉的标志,在WHITE摁下快門後猛地偏頭,掀開窗簾。他看了看熟悉的橙紅色磚牆,又看向燈火通明的圖書館。随着車子的行駛,視野看到的越來越遠。
垂眼,斂了斂神,他收回視線,放下窗簾。
WHITE注意到,問:“你以前真是這學校的?”
裴應時嗯了一聲。
“牛逼啊哥們兒,你還是個學霸。”
“少扯。”
WHITE笑着用胳膊怼了怼他:“說實話,真不後悔?”
知道他問的是什麽,裴應時的語氣随意得很:“後悔什麽,我退役了再考不就行了。”
“……”說的跟吃飯一樣輕松簡單,怎麽會有這種人,WHITE欲言又止半天,憋出一句,“真想喂你吃子彈。”
“行啊,下回賽場上塞我嘴裏。”
“裴應時啊裴應時,你小子。”
“怎麽?”
WHITE側了側身,打量他一番:“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還挺騷。”
裴應時輕挑了下眉:“是嗎?”
WHITE點點頭:“我是明騷。你,悶騷。”
聞言,裴應時笑着揚聲:“謝謝啊。”
“……”真服了。
車子平穩的駛向機場,車內大多數人在趁這個時間補覺,一路安靜。
直到機場,響徹整個機場的英語播報闖進耳朵,人來人往,大多都行色匆匆。
裴應時跟着教練和隊友辦理了行李托運,扭頭看到WHITE站在玻璃圍欄邊,盯着樓下到達層。
他走過去,順勢往下看。
“在看什麽?”他問。
WHITE擡了擡下巴:“那群小學生,游學的吧。現在這條件真好,我小時候要有這條件,不知道會是一個多麽快樂的小男孩。”
裴應時笑起來,背過身去,胳膊肘搭在欄杆上:“時間和年齡都是一維的。”
哪怕是北半球的冬令時,在淩晨一點五十九分的時候,跳回到淩晨一點。人生仿佛多了一個小時,但始終是人為的。走過的一切,都不會發生改變,也回不去。
“非要提醒我這個事實嗎?”WHITE啧啧兩聲,“太殘忍了。”
“提醒你什麽,我在認真回答你車上說的那個問題。”
“為什麽放棄讀大學,來打職業?”
“嗯。”
WHITE立馬擡手,做了個婉拒的手勢:“诶別,知道你腦子好用。”
裴應時無語搖了搖頭,笑着:“難得跟你走心,看不起?那算了。”
說着提步要走,被WHITE伸手拽住。
“诶诶诶,我勉強聽一下。”
“有的事要受時間和年齡的局限,有的事不用。電子競技很殘酷,我不能在三十歲的時候打職業,但我能在三十歲的時候重新讀大學。”裴應時回頭看了眼樓下排着隊、穿着同樣校服的小學生,“沒有比現在更年輕的時候,也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時候。”
WHITE十分贊同。
挑眉笑着看他,頗有一副對他有了新認識的樣子。
任何個人在電子競技的壽命都不會很長,任何一支隊伍的組成不聽更疊,能否突出重圍走上巅峰,又能在巅峰站多久,更多的是未知。
所以每一次的機會都尤為重要。
千變萬化起伏不定的環境和狀态中,他們只想和隊友一起,在有限的職業生涯裏,耗盡無限的能量,盡力發揮光和熱,少一點遺憾。
“幹嘛呢你倆,走了,要登機了。”
LG的教練把登機牌發給隊員,看向站在玻璃圍欄跟前的兩個人,喊道。
WHITE胡亂應了一聲,擡手拍了拍裴應時的肩膀,朝隊伍走去。
機場內有轟隆的聲音,一架又一架飛機在機場軌道滑行後沖上雲霄。
漆黑夜空裏,有機燈閃爍。
透過玻璃牆,看了眼外面的漆黑,裴應時拿起手機,随手拍了張照片。轉身跟上LG和GR的隊伍,他低着頭,邊走邊點開微信,點開置頂的聊天框。
安靜的聊天框裏,只有他發的消息,每一條消息前面,都是刺眼的紅色感嘆號。
把剛才那張照片發過去,他敲了敲鍵盤。
【下次見】
這一次,依舊是紅色感嘆號。
“什麽?!”
“你要提前畢業?!”
聽完程今柚的話,袁初七震驚地看着坐在地上收拾行李的人,音量拔高,連鄰居都能聽清,差點一不小心把嘴裏的牙膏泡沫咽下去。她嗆了一下,立馬做了個暫停的手勢,跑回衛生間,三兩下洗漱完,再跑回來。
程今柚把衣服疊好,放進行李箱,眨眨眼睛,無辜地看着她:“一不小心學猛了,修完學分了,院長說我可以申請提前畢業。”
為了避免自己過度思考,每天二十四小時滿打滿算地用,甚至有時候狀态好,執行力高到一天掰成兩天用,兩年時間修完了剩下的三年學分,提前畢業了。
袁初七坐在床邊,想了想:“那這樣的話,你明年可以和我一起畢業回國?到時候把我們各自學校的袍子穿出來,我們去拍照。”
“寶貝,要讓你失望了。”程今柚撐着行李箱裏的衣服,看她,“我今年年底就畢業了,不然我收拾行李幹什麽呀。”
他們不同學校的畢業時間不一樣,有的是冬天畢業,有的是夏天畢業。
袁初七張了張嘴巴,欲言又止:“我還以為你現在收拾行李箱是要先運一批東西回去。”
“你一個人回國沒問題嗎?”她問。
程今柚搖頭:“我還擔心你在這邊有沒有問題。”
“我能有什麽問題啊,不管是和我的同學合租,還是一個人繼續住在這個公寓,我都可以。”袁初七蹲下來,幫她一起收拾行李,“我還有半年才能畢業回國,我擔心你啊。”
“別擔心啦,都三年了,我真的好多了。”
“真的?”
“騙你是小狗。”
“那好吧,有什麽事一定要第一時間和我說。”袁初七把搭在床邊的裙子疊好,遞給她,“不行,我們還是每天打視頻吧。”
“每天?”程今柚驚愕,“我們是在談戀愛嗎?我談戀愛都沒這麽談過。”
袁初七點點頭:“你當然沒這麽談過,你和裴應時天天住在一起,又不是異地戀。”
話落,她頓了下,把手裏的毛衣裹起來,看向程今柚,“你回國之後不會碰見裴應時吧?”
程今柚:“我哪有那麽運氣不好。”
“萬一碰見了怎麽辦?”
“打住!別讓我想亂七八糟的東西,我可不想內耗。”
“對對對,呸呸呸,當我沒說。”袁初七伸手,捂住她的耳朵,“忘掉。”
程今柚忍不住笑。
兩個星期後,程今柚提交完所有畢業材料,訂了回國的機票。
落地祖國機場拿到行李,她順着人群往外走。
結束時差,時間被往後調了好幾個小時。北京時間早晨七點,空氣裏透着初冬的寒氣,機場廣播是熟悉的中文。
她擡頭一看,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