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AND:
第31章 AND:
“分手了?!”
音量拔高的漢語在火鍋店炸開, 引得店裏的人紛紛看過來,尤其是幾個不明所以的外國人,以為她們這邊發生了什麽動亂。
咕嚕咕嚕的牛油火鍋冒着泡, 仿佛在配合袁初七沸騰翻湧的情緒。
意識到自己失态了, 她清了清嗓子,坐下,拉低音量, “為什麽啊?”
她不理解, 特別不理解。
在她的認知裏,他們倆分手的概率比她考上清華的概率都要小得多。
程今柚吹了吹肉片:“沒有為什麽, 就是突然覺得沒意思。”
她語氣很淡,平靜得像是在說和自己無關的故事,甚至還有心思開玩笑,“所以說不要同居, 荷爾蒙帶來的短暫刺激消失得很快的。”
袁初七盯着她,沒說話,橫看豎看不相信。
“為什麽啊?”問第八百遍了。
“很難以置信嗎?”程今柚不解。
袁初七嘆着氣搖搖頭:“可惜了, 我份子錢都準備好了。”
程今柚:“又不沖突。”
“得了吧。”袁初七說, “那可是我今年的過年紅包攢下來的, 好幾萬呢,明天就給它花了。”
她指了指火鍋, “這頓我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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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今柚立馬笑眼盈盈地接話:“謝謝袁老板。”
一時間, 桌上只有火鍋咕嚕咕嚕的聲音。
但沒過一分鐘,袁初七喃喃自語:“不是,為什麽啊?”
程今柚聽見了, 有些無奈:“有完沒完啊?”
沒有得到準确答案的疑惑一直萦繞在心頭,跟蕩秋千似的。袁初七飯都吃不下去了, 幹脆放下筷子,雙手搭在桌上,認真問她:“真是因為不喜歡了?”
“這種事情還有假的?”
“那當然。”
程今柚故作疑惑。
袁初七喝了一口酸梅汁,正要侃侃而談,猛地吸了一口氣,呲牙:“呸,真酸。”
“沒有國內的酸梅汁萬分之一好喝。”她放下杯子往裏挪了點,擡手推了一下虛無的眼鏡,“我這個當代著名愛情理論學家就要給你掰扯掰扯了。憑我閱書無數的經驗總結,口是心非說分手的男女主多了去了,什麽身患重病啊,家庭矛盾啊,第三人帶來的感情誤會等等,太多了。”
她單手托腮,一副把她看穿的樣子,“你是哪一種啊?”
程今柚:“……”
她就知道,從袁初七問第一個為什麽的時候,就已經用她頂級的理論知識在腦子裏推測了無數種可能性。
袁初七很了解她,她不是什麽對待感情淡漠又不認真的人,灑脫不了,斷不幹淨。所以她的字典裏從來就沒有“斷崖式分手”這個詞,更不可能前一天這份感情還像是狂風天氣裏洶湧澎湃的海浪,第二天就跟一潭死水一樣。
對面的視線太熱烈,程今柚招架不住,随手下了一盤土豆絲,囫囵道:“第一種。”
“我草,你怎麽了?”
都飙出了一句略帶髒字的語氣助詞,聽得出來她很震驚。
袁初七立馬從對面坐過來,伸手掰過程今柚的腦袋轉來轉去看了一圈,“什麽重病?”
“我頭發……!”
“你掉頭?”
“不是,你扯到我頭發啦!”
“……哦。”
袁初七在一片混亂中收手,她昨天才做的延長甲不小心刮到了程今柚的頭發,幾縷發絲飄了起來。見狀,她又擡手整理了一下程今柚原本紮着馬尾、但此刻在腦袋後面已經搖搖欲墜、亂七八糟的頭發。
程今柚幹脆摘了發圈,重新綁了一下。
“我開玩笑的,我什麽事沒有。”她說。
袁初七狐疑問道:“真的?”
晃了她這麽多次,她都不知道該不該信了。
程今柚攤手:“你看我這樣像有事嗎?”
看起來……
不像有事。
但事物的表面往往具有一定的欺騙性,有的東西不看本質能看出來個什麽啊。
袁初七将信将疑,盯着她的側臉,若有所思。
程今柚神色淡淡,伸手夾菜,語氣随意:“再不動筷子,你想吃的土豆絲就沒了啊。”
袁初七回過神,立馬坐了回去:“你給我留一點!你是土豆精嗎你夾那麽大一筷子!”
程今柚搖頭晃腦地吐了吐舌頭:“略略略。”
這幅樣子看起來可欠揍了。
袁初七一口氣噎住幾秒,表情無語:“……你不是土豆精,你是小學生。”
提交了為期一年的休學申請之後,程今柚不管不顧地玩了半個月。
沒有跟家裏人提關于休學和生病的半個字,被問起關于學校的事,只是一筆帶過。父母工作忙,就算讓她回國,也不過是換個地方一個人呆着,沒什麽意思。在這邊,至少還有袁初七。
中心醫院的醫生建議她不要長時間一個人呆着,過度思考不停地內耗容易出事,要和富有能量的朋友待在一起,多說話,多放松,有情緒就發洩,讓心情愉悅起來。
不過最大的問題是,睡眠沒有半點好轉,她甚至有些習慣熬夜晚睡了。
每天不超過淩晨一點半,絲毫沒有睡覺的意思。
在輾轉反側十幾分鐘、依舊清醒得如同喝了最大杯的冰美式的時候,程今柚從床上爬了起來,打開電腦,屈腿坐在椅子上,登錄游戲。
随便打了兩把單排,進了決賽圈,但都沒有吃到雞。
程今柚盯着游戲的準備界面,有些恍惚。
這半個月,她白天基本都不在家,晚上就窩在卧室裏。偌大的屋子,她的生存的空間似乎很局限,而在這一刻,她才有了她現在是一個人了的實感。
房間裏很安靜,也很空,沒有另一個人存在過的氣息和痕跡。而這些氣息和痕跡,又好像一直儲存在她的記憶裏、她所有的感官裏,稍有觸碰便動一發而牽全身。
打游戲沒有他給她善後打配合,心情不好沒人耐心地哄着她,微信沒有了置頂聊天框。
裴應時的游戲賬號,也已經不在她的游戲好友列表。
越想越煩,那股郁結煩悶的情緒又湧了上來,程今柚果斷起身,走出卧室。打開冰箱,才發現酸奶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喝完了。
認命熱了一壺水,她在手機上寫下備忘錄,明天記得給冰箱補貨。
等水熱好的期間,她靠在島臺邊上發呆,思緒不受控制地飄遠。
這裏的每一寸,都有故事。大腦空下來,那些清晰的回憶畫面便見縫插針般,從封鎖的匣子裏擠出來,在她的腦海裏展開。
有那麽一秒,程今柚思考了一下,她是不是該換個地方住?
但下一秒,她果斷丢掉了這個想法——懶得。
喝了一小杯水,程今柚看了眼時間,哄着自己去睡覺。
還是睡不着。
腦子裏在打架,很混亂,長期緊繃的神經很難在短時間放松。宛如厚重的烏雲大片大片地飄過來,然後猛地壓下來。
程今柚忽而感到心悸,胸口沉悶難耐,喘不上氣,有些呼吸困難。
劇烈地咳嗽了幾聲,她倏地睜眼坐起來,大口大口地深呼吸,胸口劇烈起伏。
不只胸悶,她還有點反胃,對着馬桶卻什麽也吐不出來。生理性的惡心像是胃痙攣,在她的身體裏蔓延着一股難以名狀的窒息感。
跌跌撞撞地起身,不小心撞掉洗漱臺上的護膚品。玻璃容器砸在地上碎片飛濺,劃過她的胳膊和鎖骨,有淡淡的血跡滲出來。
捂着胸口喘氣,跨過地上那堆殘骸碎片,程今柚直奔卧室,拿手機給袁初七打電話。
打了兩通沒人接。
淩晨三點過,外面很難打到車,而且這裏的深夜并不安全,但袁初七在這裏有車。
用力緩了一口氣,程今柚抖着手打第三遍。
“怎麽了?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聽得出來,電話那端袁初七的聲音帶着被吵醒的黏糊感,但很緊張。她知道,程今柚從來不會在這個時間點給她打電話,事出反常,她立馬警覺了起來。
程今柚得救般松了一口氣:“七七,你現在能來一趟我家嗎?”
她的聲音聽起來很虛弱。
袁初七那邊傳來窸窸窣窣的摩擦聲音,動靜很大,叮叮當當。
“我出門了,估計半個小時到。”她問,“你怎麽了,很難受嗎?”
“胸悶,頭暈。”
“熬夜熬的?你躺床上休息會兒,我馬上到。”
“開車注意安全。”
兩個小時後。
中心醫院。
淩晨的醫院靜悄悄的,走廊裏只開了半盞燈。
程今柚坐在走廊的長椅上,看着袁初七端着水杯快步走過來——她的手裏還拿着她的診斷報告和處方藥。
“你慢點。”程今柚輕聲提醒。
袁初七把盛着溫水的水杯遞給她,聲音略微發抖:“你現在好些了嗎?”
她都沒敢說,一進程今柚家看見她胳膊和鎖骨的傷口和血跡的時候,差點把她人吓傻了。
“好多了。”程今柚點點頭起身,和她一起往外走,慢吞吞地喝着水。
胳膊和鎖骨受傷的地方已經止血上藥了,只不過鎖骨那一處有一塊小的玻璃碎片紮進去了半截,醫生說可能會留疤。
一路上,袁初七都很安靜,垂着腦袋,不知道在想什麽。
直到走出醫院,她才突然開口:“程今柚。”
程今柚猛地停下腳步,回頭看她。
袁初七的手裏攥着那份診斷報告,仿佛憋了很久,聲線緊繃,皺着眉的表情很明顯在生氣:“上次不是開玩笑的對吧?這麽大的事不跟我說,你是不是想讓我在哪天突然得到一個驚天大消息,直接去參加你的葬禮啊!?”
她這句話落在安靜的空地,連枝頭的鳥雀都受到驚吓飛走了。
這裏看不到月亮,但頭頂漆黑的夜空有很多星星。盛夏的風吹過,撩起她們倆的衣擺和頭發。
程今柚靜靜看着她,語氣平穩:“你咒我。”
袁初七:“……”
“你好,請不要在醫院門口說這個詞。”
這家醫院有很多華人,路過的病患家屬拎着餐盒,停下來,繃着嘴角看着她們,說出口的是字正腔圓的中文。
程今柚和袁初七愣了下,反應過來對方說的是哪個詞。
“對不起。”兩個人齊刷刷道歉,充滿歉意又十分誠懇,“大家一定都身體健康,長命百歲。”
祝福這裏的人,也祝福她們自己。
上了車之後,袁初七沒急着開車,盯着這份診斷報告看了很久。
軀體化焦慮症,中度。
程今柚伸手把報告和藥拿走,扔在後座:“去年就開始有征兆了,當時只是覺得自己剛來這邊可能有點不适應,慢慢适應就好了。”
“然而并沒有好,我那個有隐性歧視的老師和幾個同學……有病。”她說,“不知道是什麽腦子和屁股裝反了的罕見物種,搞科研的看了都要搖搖頭說這玩意兒沒有研究價值。不過無所謂,姐結課了,還休學了。”
“休了多久?”
“一年。”
袁初七點點頭:“正好,趁這個時間好好休息,好好調養。”
頓了下,她又問,“你不打算回國嗎?”
既然休學了,這一年也沒有什麽待在這裏的必要啊。
回國的話,可能會好一點?
程今柚搖頭:“我不要。萬一我運氣不好,回國撞見裴應時了怎麽辦?他前腳剛回國我後腳就跟上去了,我不好解釋啊,會讓他覺得我對他情深義重、放不下他、為愛打飛的找他複合。”
袁初七的臉上閃過一絲無語:“你又不是真的不喜歡他才提分手的。”
“就當是我真的不喜歡他了吧。”
“為什麽?”
“這樣我好受點。”
聞言,袁初七心情複雜,盯着程今柚的側臉,半天沒有說話。
程今柚降下車窗,任由風吹進來:“別看了,再看給我看煩了,我現在心率特別快。”
“……”袁初七連聲應好,驅車原路返回。
這晚之後,袁初七就搬到了程今柚的公寓,和她一起住。
只不過離她自己的學校遠了點,開學之後每天要早起半個小時去上學。
盡管病症的治療無法立竿見影,時常有症狀反複出現,空蕩沉悶的屋子因為多了一個人而重新充滿生氣,的确讓她的心情好很多。
有了空閑的時間做喜歡的事,程今柚白天會出門,讓自己接觸大自然,晚上就窩在家裏打游戲,看一些游戲主播直播打游戲。袁初七沒課的時候就和她待在一塊兒,也帶她見了自己學校的朋友。
日歷上的時間很快翻過去一半。
過了洋人的聖誕節,過了自家的元旦和春節,便是新一年的春天。
但北半球的春天比日歷上來得遲得多。
程今柚戴着加絨衛衣的帽子,氣沖沖地拎着一袋水果從超市回來。袁初七正歪在沙發上看國內的一檔綜藝,笑得眼淚要飛出來。
“你什麽時候回來的?”她問。
“二十分鐘前吧。”袁初七揉着眼睛笑着回頭,被她的樣子吓了一跳,“你被炮轟了?”
程今柚把水果放在茶幾上,帽子扒拉下來,頭發亂七八糟的:“我差點跟一個姐們兒打起來了。”
她徑直走向島臺,倒了杯水喝,“我靠,我最近的英語水平突飛猛進,罵得太爽了。你是沒看到,我在那個瞬間英語輸出跟母語似的,那姐們兒嘴巴禿嚕皮了也罵不過我。”
放下杯子緩了一口氣,她感慨,“我一個外國人,用人家的母語把人家罵急眼了,還罵不過我,我太牛逼了。真想問超市要監控視頻留作紀念。”
袁初七笑着看她:“只要你不把情緒憋在心裏就行。”
程今柚不置可否。
這半年來,起初她經常很容易因為許多小事感到焦躁和痛苦。自從她開始發瘋,整個世界都清透了。
洗了兩個蘋果,随手給袁初七遞過去一個,程今柚剛坐下,手機就響了幾聲。
通知欄彈出兩條推送消息。
她咬了一口蘋果,随手下拉通知欄。
剛要一鍵清除,指尖猛地頓住。
——[PCL春季賽參賽戰隊名單已出,GR戰隊或成本賽季最大贏家]
——[GR戰隊新人Timing今日直播回放新鮮出爐,帥氣和技術完美營業]
Timing。
裴應時。
好陌生的代名詞。
她這段時間注重現實生活和精神補給,隔三差五的夜生活會接觸游戲,但基本都是自己打游戲,或者看游戲主播的直播。
因為她突然對游戲主播這個職業有點興趣。
沒有看比賽,也沒有關注他的消息。
當然,這種類似的推送在去年全球賽的時候也給她推送過,只不過她從來都是直接一鍵清除。
然而這一次……
程今柚咽下一口蘋果,鬼使神差地點開了第二條推送。
視頻裏,主界面是游戲界面,裴應時的鏡頭在界面的左下角。
半個多小時前直播結束的,國內那邊是早晨。他的作息一點也不像職業選手,晝夜颠倒,沒有早上,只有下午和夜晚。
完全沒有心思看游戲,她的注意力全在左下角。
短短半年,他沒有什麽變化,照樣好看。只不過,大概是在做自己熱愛的事,他整個人仿佛在發光。但又好像,他從來都是這樣,做什麽都能游刃有餘,在他的掌控之內。
“老裴,我襪子呢?”
視頻裏傳來一道陌生的聲音。
裴應時的視線沒有挪一下,盯着電腦的游戲:“我怎麽知道你襪子在哪。”
下一秒,鏡頭裏出現了另一張臉。
程今柚認得,是GR戰隊的隊長魚頭。
他盯着直播間的評論區,笑道:“這話說的不對,他悶騷。”
裴應時挑眼看他:“你這個月播完了?”
魚頭表情揶揄:“想邀我甜蜜雙排就直說,別不好意思。”
裴應時:“滾一邊兒去。”
“嘶,這個人很敢問啊。”魚頭彎着腰看直播間裏的評論,又笑着看向裴應時,“不過我也想知道,你在國外讀了一年大學,有沒有和金發碧眼的漂亮外國妹妹談戀愛啊?”
聞言,裴應時的神色斂了幾分,眼底的笑意也在頃刻間消散。
程今柚清楚地捕捉到這一瞬,心裏忽而一空。
像踩空一節臺階,猛地墜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