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不曾受傷
“不曾受傷。”
褚含英破劍而出,帶給紹芒的震撼堪比小黃劈叉。
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太多,紹芒早将萬妖客棧的靈芝草抛之腦後,更別提自出場後神神叨叨說了三句詞的魂體。
紹芒擡劍看了半天,目露失望。
暮荷劍委屈地想要辯解,但還沒學會人話,只能胡亂蹭主人的掌心,以示忠情。
紹芒見狀,也就不為難它了。
有些人活了幾十年,尚且不太會說人話,她怎麽能對一把劍要求這麽高呢。
就這樣說服自己,紹芒警惕地後退幾步。
雖說褚含英在萬妖客棧出手相助,但畢竟敵友不明,還是防備些。
褚含英伸着手臂活動筋骨,魂體的紫光逐漸淡了,那雙眼睛和記憶中一樣,瞳孔淺似琉璃,眼神純然,眉細而彎,雙唇豐盈,長相是如此親和淡妙,氣質卻異常冷冽。暮荷劍欺軟怕硬,在褚含英面前全然是塊很谄媚的廢鐵。
紹芒幾不可聞地嘆息。
褚含英終于将她身上的紫火收盡,輕眯了眯眼睛,目光渺渺落在紹芒身上。
略微一頓,說道:“多謝你的寶劍。”
道謝的态度并不誠懇,估摸着是剛修養完畢,嗓音慵懶,像偷魚被抓包後還理直氣壯的貓。
紹芒掂了掂自己的寶劍,很快将其收入符中,道:“道謝免了吧。”
空口道謝有什麽意思。
“下次出來之前能打聲招呼的話,我感激不盡。”紹芒轉身坐下。
褚含英是魂體,壓跟不用腳走路,飄到紹芒跟前,“我昨日沒跟你打招呼嗎?都用紫流火燙你了。是你把我忘了,不然就該知道,能讓這把劍不聽你的話,那一定是我幹的,你不懂高人之道了。”
紹芒唏噓:“我不懂高人之道,但我懂禮貌。”
褚含英剛出來,迫不及待想大展身手,但問過之後才知,最近并沒有邪物現世。
紹芒心想,現今應該除掉的是荊晚沐和周扶疏,但說到底這兩人也是正道中人,褚含英這個妖族少主還能颠了正道的仙首?
不過話至此處,紹芒又是不解,“你說你是妖族少主?本人并非閱畢典籍,但必讀書目也都爛熟于心,卻從未聽過什麽妖族少主。”
褚含英倒挂在床幔上,捧着帳幔上的茉莉花刺繡看了半響,抽空回道:“那才好,要是真的出現在你們正道典籍之中,那真是我的不幸。”
她自己倒挂着,頭發掃在紹芒腳底下。還好是魂體。
紹芒道:“此話怎講?”
褚含英道:“這個刺繡好醜,我繡的比這好看。”
紹芒一驚:“你會繡花?”
褚含英謙虛:“略懂一二。”
“刺繡很深奧,光針法就十幾種……”
紹芒道:“我們還是聊聊您的身份。”
褚含英立時站端正,震驚地瞪大了眼,“你真的全都忘了?”
紹芒道:“你知道我的身份。”
褚含英點頭:“荊夜玉,我們倆可是世人眼中的宿敵,當初你飛升生靈神,多少人為我扼腕嘆息啊。”
紹芒疑惑:“你不是妖嗎,為何也能飛升成神?”
褚含英解釋:“看來你們修真界普遍心胸就針眼那點兒了,連我們妖族的光輝歷史抹的一幹二淨。”
紹芒一聽便知,這裏面有事。
“洗耳恭聽。”
褚含英道:“遠古時期,神、仙、妖、魔、鬼和人各占一界,之間雖有小打小鬧,但也無傷大雅,可人族一直對我們妖族虎視眈眈,就在兩百年前,他們捕殺剛化形的小妖,占領我們妖族的山頭,行徑可謂暴虐無道,那我們妖族自然要反抗。”
說到這裏,她有點傷心,“人族捕殺我們,我們回擊,殺了回去,但你猜之後怎麽樣了?人族竟将此事鬧到神君跟前,非說我們殘暴不仁,殺人如麻,神君派人下界來看,确實發現妖族在殺人,神君也不問前因後果,就要将妖族拘禁三萬年。”
“将妖族拘禁三萬年?那在這期間化妖的怎麽辦?”紹芒沒料到還有這一段往事。
褚含英神色黯然:“化妖是很難的,得先修出靈識為怪,由怪修人形才能化妖。若真的倒黴點,在這三萬年之間化妖了,就是沒人要的野孩子,任人捕殺,沒人給個公道。當然,它們也可以選擇去殺人。”
她是魂體,不能飲茶,否則紹芒此刻一定敬她一杯。
“那你……”
褚含英道:“我自幼貪玩,神君封我們妖族之前,我在符離城跟人家投壺玩。”
紹芒道:“那你沒有掩藏身份嗎?人妖兩族既有這樣的深仇大恨,你在符離城豈不是……”
褚含英道:“我當然沒有暴露身份。知道妖族被封後,我就到處流浪,想尋個時機搭救同族,機緣巧合跟着一幫散修開始修煉,當時我們還沒個名頭,無宗無派,你不一樣,你和荊晚沐已經有了璇衡宗,門下弟子無數。”
但萬事最忌諱一家獨大,荊夜玉炙手可熱,深受敬仰,與此同時,嫉恨她的人也排成了長隊,要是串成糖葫蘆,再刷點糖霜,賣給吃人的魔族,那魔族上下絕對沒有一個牙口好的。
而當你嫉恨一個人時,你完全不用在陰溝裏猙獰發怒,大可以選擇一把趁手的兵器,替自己征戰。
這些糖葫蘆們選擇的兵器就是褚含英。
散修中,唯有褚含英最為出色。
但她也沒出色到跟荊夜玉一樣。
可大家看不慣荊夜玉又打敗不了她,只能瘋狂吹噓褚含英的厲害之處,許多人連褚含英三個字怎麽寫都不知道,就視褚含英為榜樣,推舉她為散修之首。
褚含英的智商全都用來掩飾自己的妖族少主的身份,哪有工夫再管這些,于是被當槍使。
她完全不知道怎麽回事,一夕之間竟變成家喻戶曉的名人了。
緊接着,修真界流傳着許多她和荊夜玉的故事,有人言之鑿鑿,說荊夜玉嫉妒她是後起之秀,千方百計地打壓她。
褚含英也很懵,她連荊夜玉的衣角都沒碰到過。
當日的仙首之争,真是讓一幫無關人士操碎了心,豈料魔族進犯,荊夜玉在符離城死身救世,飛升成神,褚含英則是身份暴露,被綁上弑妖臺。
往日追捧她的人全都面目猙獰,說要讓她死無葬身之地。
荊晚沐成為仙首的第一件事就是處死褚含英。
“但我知道我沒死,荊晚沐把我的魂魄和暮荷劍封印在一起,我的肉身不知在何處。她并不想殺我。”
褚含英這樣說着,和當日一樣茫然。
紹芒聽完後,終于明白這位妖族少主的前情往事。
所謂禍福相依,真是難說。
妖族被封,褚含英恰好躲過,看似是幸。
而之後又被迫卷入修真界的波雲詭谲,卻比封入妖界還要凄慘。
紹芒道:“這麽說來,我們并不認得。”
褚含英略一思索,道:“也可以這麽說吧,我就是莫名其妙被人推出來,人人都說我是後起之秀,早就強過了你,但說着話的人甚至不知我修的什麽道。他們為了貶低你,完全可以追捧一個自己完全不了解的人。不過,你直至今日才知道我的事,我卻早就知道你的一切。”
紹芒微笑:“暮荷劍不如送了你。”
褚含英摸着下巴:“你怎知是暮荷劍和我說的?”
紹芒不緊不慢:“你在劍中動靜這麽大,它絲毫不提醒我。以往它最護着我,但唯獨對你這樣特殊,或許你們封印在一起的這些年,早就情誼深厚。”
褚含英道:“不全是如此。我認得它時,它還是一只神獸,名喚硯迩,在凡間歷劫,被你和荊晚沐救了。符離城中,你死身散魂那時,我被魔族傷到,妖力快封不住了,它幫我療傷。它是你的神獸,卻能救我,可知你待我從沒惡意。”
紹芒正要問神獸化劍一事,褚含英卻突然閉了閉眼,毫無感情地說道:“困了,想睡。”
她熟門熟路回到劍中。
紹芒半天沒話說。
悶坐一會兒,她還是去敲響司翎蘿的門。
這件事要告訴師姐。
司翎蘿已經處理好傷口,早就琢磨着要去找紹芒。
紹芒敲門時,她正要出來,恰好遇在一處。
她神情微滞,讓開門,道:“快進。”
紹芒也不知怎麽,在她跟前就大氣不了,這樣溫和一句‘快進’,讓她想到方才的生疏,心裏密密麻麻的委屈。
“師姐。”
司翎蘿去拉她的手。
将褚含英現身的事說了,司翎蘿也沉默一會兒,道出自己的猜測:“她突然現身,或許是……璇衡宗的禁地保存着她的肉身。”
紹芒敏銳地察覺到什麽,握緊她的手,“你去闖禁地了?”
“師姐,你怎麽能——”
司翎蘿道:“我是想去找一個人,但沒想到……誤打誤撞進了禁地,看到了褚含英的肉身,保存在玉熒棺中,完好無損。”
紹芒道:“可有受傷?”
司翎蘿立即搖頭:“不曾受傷。”
紹芒斂眸,握着她的手緩緩松開,抱着她,手撫上她的背,輕聲道:“師姐……”
司翎蘿未設防,被她的柔聲話語迷亂心神,偎在她頸窩,正要閉眼,突然發覺渾身一僵。
“紹芒?”
紹芒眼神冷靜,将她打橫抱起,行至榻邊,輕輕放下來,便要去解她的衣裳。
司翎蘿動不了,只能皺眉抗拒:“不行,你怎麽能……”
紹芒不管她,俯下身解了她的腰扣,“你騙我。”
司翎蘿眼睫微顫,閉緊雙眼,耳畔起紅。
明明不想讓她知道受傷的事,明明不想讓她擔憂,可被她點了穴道解衣,又是如此心神俱動。這曾是她夢裏難求的事,如今變為了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