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師姐,你衣裳亂了
“師姐,你衣裳亂了。”
雅座外有人抱怨太熱,吵着讓掌櫃關樓下的火爐,樓下的客人又不爽了,客堂就得燒爐子,不然凍得慌。
掌櫃學會甩手,慢慢淡出這場争執,讓雅座的客人和客堂的客人單獨吵。
客堂的說,你們有錢人也吃點苦吧。
雅座的罵,就不吃,愛吃你吃,我今晚點的爆汁鵝肝。
之後不知怎麽解決的,争執聲弱下去。
紹芒聽了司翎蘿的話,閉上了眼。
她心想,師姐真是,什麽都會。
如果,她就是荊夜玉,那師姐又是誰?
師姐又為何會這樣待她?
紹芒不認為司翎蘿是個執念深重的人,能讓司翎蘿都走不出來的往事,絕對不像妙樂鄉裏的谷岚蹊那麽簡單。
眼前黑了,心卻更分明。
紹芒最不願意當什麽替身,就算是前世的自己,那也不能。
可現在,她驚覺自己并沒有那麽排斥。
谷岚蹊的故事太鮮活沉痛,那些愛憎情緒至今還沒離開她的身體,恍然是沉默已久的另一顆心髒開始跳了。
那本就是屬于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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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翎蘿的聲音像清泉緩流,響在對面,“好了。”
紹芒睜開眼。
夜色微涼,雪花瓣如蝶翩飛,院落冷清,蓮花紋檀木桌有磨損的痕跡,院牆斑駁,梅樹俏立,積雪夾在樹杈中,梅花紅潤可愛。
紹芒大為所驚。
“這和我心中想的一樣。”
往對面一看,發現司翎蘿穿着挑線裙和小襖,梳着兩個小髻,頭上沒什麽飾品,只耳垂處戴了墜子。
紹芒也是在反複看了多次,才注意到耳墜,起先光顧着看臉了。
她欲笑不笑,“師姐怎麽給自己也變了裝束?”
司翎蘿指了指她的白絨鑲珠抹額,“你說要廢舊的院,微雪,紅梅,還要溫酒,那言下之意,還得有個溫酒的人不是?我是沒本事變個人出來,但卻能把自己變一變。我真心想為你溫酒的。”
紹芒低頭一瞧,發現自己身上穿的也正式,長襖背雲,抹額珠翠,有點主母的味道了。
“這麽一來,我像是家族沒落以後獨居在此,你是特意陪我的。”
司翎蘿道:“你喜歡?”
紹芒并不掩飾:“很喜歡。”
“以前沒見過師姐梳這樣的發髻,真好看。”
司翎蘿下意識摸了摸頭,純白小襖襯得她皮膚柔淨,靈氣滿滿。
紹芒起身,拿起桌上的酒,施了法術,酒氣熏出來,染到雪花身上,忽然間,滿院轟然大香。
司翎蘿輕輕歪頭,“這事應該我來做。”
紹芒微微一笑,已經給兩人的酒杯裏添滿,“為何?”
司翎蘿道:“身份使然。”
紹芒拉着她坐下,手心還帶有溫熱的酒味,一時間酒味亂竄在指間。
“那要這麽說,在雲霄派時我是師妹,卻也沒對師姐做什麽體貼的事,過分失禮了。”
司翎蘿坐下時也沒松開她的手,手指繞在一起,她道:“你是要彌補我?”
紹芒掙脫她的手,去拿酒杯,“倒了酒,在師姐這兒不算嗎?”
司翎蘿道:“好,你既然要和論外界的輩分,我就當得起了,你過來一下,我發賞錢如何?”
紹芒噎了一下,喝完酒,竟然聽話地過去了。
裙擺掃到地上,拂化了薄薄的積雪。
她本就比司翎蘿高些,現在站到跟前來,司翎蘿只覺得自己連呼吸都不能了。
“你低一些。”
紹芒依言俯身,頭低到司翎蘿跟前了。
雪花飄下來落在眼睫和鼻尖,很快又融化,冷氣萦繞在呼吸交錯之間。
紹芒眼尾眉尾相彙的陰影更加明顯。
整座廢院中,雪不停,紅梅盛放。
司翎蘿望進紹芒眼底,視線又滑下鼻梁,落在唇上。
紹芒真當了領賞錢,手伸到跟前了,豈知司翎蘿伸手碰到她的後頸,往下扯了點,唇貼在一處。
她伸到跟前的手不由自主摸上師姐的側臉,閉了閉眼,擡起司翎蘿的下巴,含吻不止。
雪生了手似的,灌入衣領,揉捏着肩胛脊骨,冷意繞過腰腹,侵襲一樣裹住了。
這樣表裏不一的……雪!
看上去正經溫和,無欲無求,有禮有度,實際多龌龊的她都想過。
真是、真是……過分。
司翎蘿猝然被推着靠在椅背上,唇被含着咬着。
這會兒,雪已經下的狂亂了。
紹芒察覺到她細碎的聲音和情不自禁攀上來的手臂,竟然狠心退開了。
退開前或許不忍,輕吻兩下。
司翎蘿意亂神迷。從來沒有……從來……
她眼裏一層水霧,望向紹芒,想求點可憐,可紹芒神色冷硬,衣衫整潔,而自己……裏衣外衣的領口錯亂,褶皺層層。
紹芒慢慢蹲下,和司翎蘿平視,摸了摸司翎蘿的唇,說了聲:“抱歉。”
又說:“師姐,你衣裳亂了。”
司翎蘿道:“我知道……”
見她又傾身過來,司翎蘿推拒:“我背疼。”
紹芒略一思索,道:“這樣呢?”
這樣是哪樣?
司翎蘿還沒想清楚,瞬間被抱了起來,力道重的快要把她甩出去,她緊張地抱緊紹芒,幾乎是天旋地轉,雪飄在面頰上,潮濕冰冷卻仍然滅不掉情熱。
轉瞬間,她已經坐在紹芒腿上。
紹芒又問:“這樣還疼不疼?”
司翎蘿顫着聲:“我把你當好人了。”
紹芒真的去整理她的衣襟,“師姐,越是看上去正經克制的,越不是好人。這樣行不行?”
司翎蘿的背被她扣住,掌心覆在背後,強勢的握住。
“紹芒……”
紹芒溫聲有禮:“師姐要說什麽,我在聽。”
司翎蘿小聲喘息,情熱醞在嗓音中:“你敢不敢到最後?”
紹芒垂眸看了看,“你的膝蓋抵在椅子上,會疼。”
司翎蘿急道:“不,不……不疼。”
紹芒像是真心實意為她考慮,又拒了一次:“有雪。”
司翎蘿壓抑着,本能地貼近了更多,“我不怕。”
紹芒斂眸:“病了會難受。”
司翎蘿眼角泌出淚來,抑制不住,失落地埋進她頸側,分不清是難過還是羞恥。
她已經這麽說了。
就在她盡力平複時,輕柔的吻落在發頂。
紹芒抱着司翎蘿去了訂好的客房,要了熱水,替司翎蘿擦了身。
等她出房門時,正好見隔壁的雲寶鳶打着哈欠出來。
雲寶鳶對她心懷感激,熱情問好,又道:“你吃過了嗎?”
紹芒點了下頭。
雲寶鳶看了看外面的天,“好早,這才卯時三刻吧。”
紹芒臉色微紅:“到了練劍的時候了。”
雲寶鳶勸道:“不是我說,你也太刻苦了。”
紹芒道:“今日我不練劍,正好有事問你,一同去客堂如何?”
雲寶鳶驚了:“我受寵若驚。”
紹芒在房外施了法術,轉頭對雲寶鳶道:“走吧。”
雲寶鳶道:“翎蘿姐姐昨夜沒休息好嗎?你這麽怕人打擾她?”
紹芒道:“昨晚和師姐夜談,早晨時,師姐困乏了,今日還是多睡些時候,回雲霄派的事也不着急。”
兩人一道走到客堂,要了兩份早點,邊吃邊談。
雲寶鳶聽她問那本集子,多少有些激動:“我就說沒人會不喜歡荊夜玉。”
紹芒低頭吃東西,沒回應。
要在之前,她還能附和兩句,畢竟不能當着面批評別人喜歡的人或事,但此刻,她知道了自己和荊夜玉的牽扯,實在說不出誇贊的話。
“傳送陣還要好幾個時辰才啓動,你現在就可以看,走的時候還我就好。回去可不能跟任何人說,對,我得去敲打敲打摩芸。”雲寶鳶帶些愁容。
紹芒道:“荊夜玉做了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嗎,帶一本她的集子回去就會出事?”
雲寶鳶語重心長:“看來你也只是聽說她飛升才想關注她,我跟你說,她不止是近百年來唯一飛升的凡人,更是千年來唯一飛升為生靈神的——”
紹芒放下筷子,側耳傾聽。
雲寶鳶卻擺了擺手,“唉,我說了沒用,得你自己去看,否則我說起來就像吹噓了,你未必能聽的開心。”
紹芒道:“你和我師姐三十年前就認識了?”
提到司翎蘿,雲寶鳶道:“可以這麽說,三十年前我在歷練時受了重傷,曳影門的醫師都說治不了,回天乏術,文绉绉勸了我阿姐好幾日,我自己也做好死掉的準備了,可阿姐卻說還有辦法,就帶我去了雲霄派。”
雲寶鳶當時還以為雲曦寧要向聶神芝求助,就覺得死亡這件事可以往後推一推,萬一真有辦法呢?
聶神芝和阿姐師出同門,雖都各自門戶,但往昔情分也不是假的,也就不必害怕欠了恩情沒法還。
但她沒想到,雲曦寧帶她去見的,是在竹林修養的司翎蘿。
聶神芝和雲曦寧争論不休,大意是司翎蘿眼下不能救人。
而當司翎蘿推開鐵門出來時,雲寶鳶覺得她看上去挺活不起的,真能救人嗎?
這麽想着,司翎蘿卻已經出聲:“我會救她。”
紹芒怎麽也想象不到這個場景。
師姐體弱不假,但卻沒有重疾,當時一定發生了什麽事,她必然受了傷。
“救了你之後,師姐是怎麽恢複的?”
雲寶鳶撇嘴:“不是要問荊夜玉嗎,怎麽聊得是翎蘿姐姐?”
紹芒道:“我們能在一起聊這些的機會不多,肯定要聊最重要的。”
雲寶鳶朦朦胧胧體會到什麽,但又不十分清楚。
“你說的有道理。救我的事讓翎蘿姐姐耗神許多,之後就又閉關不出,一直到五年前吧,她才有了消息,我經常派人來送禮,她也不收。”
五年前?
紹芒微微皺眉。
正是她離開皇都的時間。
難道說師姐早就知道她今生的命運嗎?
雲寶鳶有些嫉妒:“還是虞绾宗師厲害,一下子能收兩個出類拔萃的徒弟,你和翎蘿姐姐感情還那麽好,真是讓人羨慕。”
紹芒覺得有趣:“為何你覺得我跟師姐感情好?”
雲寶鳶道:“她連靈盤都給你做,這還不好嗎?”
她又問:“可我有疑。”
紹芒道:“請問。”
雲寶鳶道:“跟你相處這幾天,我發現你并不是那種擅長跟人走動的人,翎蘿姐姐更不是了,我好奇啊,你們怎麽會在這麽短的時間內發展感情的,我們曳影門可喜歡內鬥了,一般宗師收的弟子都是死對頭,天天打架。”
紹芒道:“我和師姐志趣相投。”
雲寶鳶笑道:“難不成你們還是天造地設的情分嗎?”
紹芒道:“也許呢?”
雲寶鳶頓了頓,忽然道:“那你可一定要一直對翎蘿姐姐這麽好,她看上去像是對人過敏的樣子,其實也挺喜歡跟人相處的,你們二人也是從頭發絲到指甲蓋都很相配,要是身份允許,屬于能成親的那種。”
紹芒道:“你怎麽知道我師姐喜歡跟人相處?”
雲寶鳶沒品出她這句話裏的意思,只當個單純的問句來回答,“虞绾宗師剛開始收徒的時候,我和阿姐來送賀禮,也去見了翎蘿姐姐,她們說了些話,我聽着就覺得翎蘿姐姐還是很喜歡你們幾個師妹的。”
那段時間,司翎蘿已經可以出門了,雲曦寧來拜訪時,她還以茶相待,明顯有意趣些了,沒有前些年那麽漠然冷淡。
雲曦寧仔細看了看她,先是睜眼說瞎話贊她身子好得快,緊接着提起虞绾的另外幾個徒弟。
“二徒弟身手不錯,剛過十五就能用凡劍斬妖獸,天賦自不必說。我知道你也拜了虞绾為師,若想重新修煉,玉慈那兒也是好去處,虞绾還是玩物喪志了,不宜為師。”
司翎蘿看樣子也對虞绾沒什麽高看,淡聲道:“本也不是沖着師尊去的。”
雲寶鳶拉長耳朵聽,但那二人始終沒有明說,她聽不明白,就不理了。
回去的路上,雲曦寧一會兒愁色覆面,一會兒又欣慰微笑,看得雲寶鳶心生寒意,便問:“你偷翎蘿姐姐的丹藥了嗎?怎麽這麽奇怪?”
雲曦寧摸了摸她的頭發:“我那是悲喜交加,小孩子不懂,別瞎打聽,知道多了沒好處。”
紹芒福至心靈。
師姐一定是為了她。
“師姐當時是怎麽受傷的?”
雲寶鳶不确定地道:“阿姐和聶掌門有聊過,說什麽‘幹涉’凡人氣運之類的,具體我也不知。”
紹芒點了下頭:“你先用早點,待會兒我和你一起去拿集子。”
雲寶鳶道:“那麽重要的東西我敢離身嗎?肯定走哪兒帶哪兒。”
紹芒道:“現在修真界無人敢提荊夜玉,你也小心一些,別讓人抓到把柄。”
雲寶鳶心大:“沒事,我有後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