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不要動
不要動。
周扶疏臉上的笑在這一刻最假。
紹芒自己點了幾處穴道,試着動了動插在胸口的那把刀,但是她此刻無力,又對被刺殺的情形心有餘悸,心不穩,沒法動手。
司翎蘿慌忙蹲身攬住她的肩,輕聲說:“不要動。”
紹芒大夢初醒,在轟亂的法場裏,也唯有司翎蘿才讓她心安。
司翎蘿深深閉了下眼沉氣,握着紹芒的肩頭,讓她躺在自己膝上,另一只手伸進乾坤袋裏去拿丹藥。
她早忘記乾坤袋裏還有只孤孤單單的小黃狗,小黃天性活潑,見她伸手進來,迫不及待舔了一口。
司翎蘿莫名一腔怒氣,一手将小黃拂開,精準探到她要取的丹藥。
關上乾坤袋時,她依稀聽到小黃的嗚嚎聲。
紹芒唇舌幹燥,心底還有無數不屬于自己的憤恨情緒,只是司翎蘿給她喂丹藥,指腹壓在唇上,化了的就不止是口中的丹藥。
她又叫了聲,“師姐?”
司翎蘿捏着她肩頭的手繞了上來,手心覆住她的雙眼。“忍一忍。”
紹芒起先沒閉眼。
從指縫能看到一絲溫亮。
但當司翎蘿摸到她的傷口,要拔鋼刀時,她合上了眼皮。
眼皮緊貼着司翎蘿的掌心,司翎蘿一定能感受到,她的眼珠在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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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場這時候已經亂作一團,而妙樂鄉也已經快塌了。
鋼刀拔出時,紹芒疼的把臉轉進司翎蘿懷裏。
司翎蘿好像嘆息一聲,下巴在她發頂輕蹭,“很疼?”
紹芒悶悶說:“嗯。”
司翎蘿道:“坐起來一點,我給你上藥。”
紹芒聽了她的話,手撐着地,坐直了。
胸口的位置還在流血,因為點了幾處穴道,她行動稍有不便,司翎蘿讓她靠在自己肩上,找出傷藥。
紹芒分明感覺到司翎蘿的失落,卻不知是為何,便學着小黃,只管往近了湊。
司翎蘿看着她的傷口,緊抿着唇。
上完藥,她幾乎是貼在紹芒耳邊:“起得來嗎?”
紹芒點了下頭,“師姐知道廖冰绮在何處嗎?”
司翎蘿扶着她,“靈盤知道。”
紹芒望向她時,她垂着眼皮,神色落寞。
紹芒失神一瞬。
她知道師姐對她的不同尋常,但是今日,她明白了更多。
她受了傷,師姐會難過的。
難道愛誰,不就如此嗎?
紹芒的感悟被摩芸打斷。
在紹芒虛弱地喊出‘師姐’兩個字時,她就如遭重擊,有清醒的征兆。
看着司翎蘿為紹芒上藥,一向不受摧折的紹芒把臉埋在司翎蘿懷裏,這讓摩芸吞了針一樣難受。
直到剛才,紹芒那眼睛比夜色還濃稠,盯着司翎蘿,仿佛要将人刻在自己眼底。
哪怕是紹芒把她當成大恩人時,都不曾這樣看過她。
摩芸也不明白她怎麽這麽難受。
本該這麽親密的,不應該是她們嗎?
周扶疏說得對,有一件本該屬于她的東西,現在被人搶走了。
她不能接受。
于是她表情受傷,倉皇無措地上前,喊住紹芒:“二師姐——”
紹芒聞聲,回了頭。
摩芸怎麽也擠不出眼淚,更加着急,她怕紹芒因為這件事和她生出嫌隙,殺她不是出于本心,而是旱妖的夢在作怪。
她預備向紹芒解釋。
哪知紹芒回身時,面色冷漠,一如往常,眼中稍有一分驚訝,大概是在驚訝她怎麽也清醒了。
這讓摩芸深受打擊。
紹芒如果心裏有她,怎麽會這麽平淡。就算她是被控制的,可那刀仍然刺中了她,試想一下,一個心裏很在乎的人不分青紅皂白刺傷了自己,哪怕不是出于本心,也會心酸流淚吧?
她怎麽會、怎麽能這樣平淡。
“醒了?”
摩芸準備道歉,但紹芒卻已經和司翎蘿論事去了。
片刻後,她拿出靈盤。
靈盤灼燙,在紹芒手裏快要自燃一樣。
“怎麽指了兩個方向?”紹芒想再施一次法術,可靈盤卻不讓她動了,飛到半空中,閃躲不止。
司翎蘿按住她的手,“你還受着傷,不能再動用靈力。”
紹芒每每遇到不懂的,司翎蘿總能為她解惑。因此她并沒有自亂陣腳,反握司翎蘿的手,“師姐,靈盤從未出過這樣的差錯。”
司翎蘿看了看,解釋道:“一個是指向廖冰绮的位置,另一個……是為你。”
紹芒驚到:“我?”
司翎蘿驀然視線灼熱,“靈盤想讓你留在這裏。”
紹芒皺眉:“為何要留在這裏?這只是旱妖的夢。”
司翎蘿心底生出的一點希冀瞬間消散。
“可能,靈盤預知到将來的事,給你選了一條最穩妥的路。”
紹芒不以為意。
什麽路都是人走出來的,靈盤再有靈智,也不能為她做決定。
她側頭去看司翎蘿。
看師姐的模樣,進主夢後,她一直都是清醒的。
師姐的心志堅不可摧,她卻完全喪失自我,成為主夢中的一個角色,被無形的力量控制了身體和意識。
她自以為是天賦奇才,真以為脊骨是玉做的,百折不屈,不争也是第一。
誠心說來,過去三年被摩芸如此耽擱,可一旦回頭,仍是最上乘,她真的沒有驕傲過嗎。
可這一次,她竟然在旱妖的夢中被掠奪了意識。
初醒時,她甚至不敢直面司翎蘿的眼神,怕司翎蘿會對她失望。
好在她不是完全沒經歷過挫折的人,略微想想就大方接受這一次的失敗。
既然知道自己心志不穩,那自有練習的辦法,她總不能當着師姐的面痛哭流涕,那也太失禮了。
若無經歷,将來她就要一直停在今日這樣不上不下的狀态,她寧願去一條彷徨的道上迷路摔倒。
再者,妙樂鄉中的一切都像是對某些往事的重複,她現在回想起來,好像曾幾何時就有過那樣的經歷,只是被她遺忘,在成為谷岚蹊的時候,那些過去變成一根根刺,莽撞地從她皮膚裏長出來。
她有好多的疑問,在外面才能得到解答。
想到此處,紹芒毫不猶豫就開始重新施法,讓靈盤确認廖冰绮的具體位置。
靈盤失色一瞬,又重新亮起來。
它很快修補了妙樂鄉,四周的一切又清明起來。
這次它只指了一個位置。
正是閣樓的方向。
摩芸大驚。
她發覺自己闖了大禍。
私自來膚施城那日,雲寶鳶已經講過廖冰绮和靳羽只的過往,也明說了這二人在妙樂鄉沉睡的原因。
她們之間有心結未結,都不願清醒。
可現在,她把蘇目湘……也就是靳羽只……
殺了。
摩芸心神不定,默默跟在紹芒和司翎蘿身後。
她很快為自己找好理由。
這是妙樂鄉,是旱妖的夢,她被控制着,那都不是出于本心。
紹芒不會忍心怪她的,她自己不也迷失在谷岚蹊的身份裏嗎?司翎蘿看着鎮定,背地裏卻不知道是多麽狼狽,她們不都一樣嗎,不應該怪她的。
摩芸這樣想着,突然發現街上的行人都匆忙逃竄,卻像是看不見她們一樣,穿過她的身體。
或許是因為她們的故事已經在妙樂鄉完結了,所以妙樂鄉不存在她們的身份,她們在這裏變成了透明人。
前方,紹芒和司翎蘿已經發現此事,走的便沒有那麽拘束。
很快到了閣樓。
靈盤的指示很仔細,當三人進到那間房時,發現靳羽只躺在床上,面無血色,身上收拾的幹幹淨淨,像是随時都能下葬那樣,禮數周全。
而廖冰绮就在床邊靜靜守着。
紹芒還維持着推門的姿勢未動,司翎蘿已經小聲說:“她快清醒了。”
廖冰绮不知有沒有發現門已經被推開,不僅如此,門口還站着三個人。
別人看不到她們,但旱妖一定可以。
可是廖冰绮無動于衷。
周扶疏在水鏡外看着,饒有興致:“要是人沒死還好,現在人涼透了,紹芒想怎麽做?”
荊晚沐靜靜看着。
周扶疏偏頭,想從她眼中看到對荊夜玉的懷念,但是沒有。
她不懂了。
荊晚沐在這時,想的到底是和她一起降妖除魔的荊夜玉,還是如今和她人執手的紹芒?
眉頭堆成小山,她納悶。
“等紹芒出來了,師尊會見她嗎?”
荊晚沐挑眉,“我見不見她那是兩說,但旱妖要是死了,你肯定沒法見到陸月蓮。”
周扶疏表情微滞,半真半假,苦笑着說道:“沒法見就不見啦,反正人家也不願看到我呢。”
荊晚沐笑道:“她是不願意見你,但你真能忍住不去見她?還是說,你在厭次城殺了她徒弟,不好意思去見她了?”
周扶疏笑不達眼底:“師尊別這樣說我麽,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去葑家滅個門而已,不知道怎麽就和她遇上了,順手就把她殺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誰讓我和陸月蓮那個愛徒有緣呢。”
她一再強調:“順手了,習慣了,本心不是如此。”
荊晚沐冷淡笑了笑,又往水鏡裏看。
此刻,廖冰绮已經發現了三個不速之客,淡漠轉頭,視線像連墜如線的雨水,潮冷怪異。
周扶疏道:“情況不太好啊,廖冰绮好像沒有要結束這場夢的意思。”
在現實的膚施城裏,靳羽只死了。
妙樂鄉中,蘇目湘也死了。
她可能接受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