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她們私奔了
「她們私奔了。」
「我的大師姐和二師姐也有過一段這麽模糊暧昧的時候。」
「後來呢?」
「她們私奔了。」
雲寶鳶看到這裏,驚恐到差點把紛纭鏡丢出去。
不會吧。
不能吧?
她抱着紛纭鏡往金鳳殿走,心虛到脊背沒挺直,像是剛偷了什麽東西回來。
摩芸老早就在堵她,本打算帶雲寶鳶到處轉轉,看一看雲霄八殿十六峰,側面展示自己的博學多知,豈知雲寶鳶外出,兩個時辰才歸來。
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她去了何處。
不會有人也想攀曳影門這層關系吧?
摩芸瞬時起了戒心。
但轉念一想,也許雲寶鳶只是坐不住,自己溜達去了。
抱大腿的敏銳度,她稱第二,無人敢稱第一。
雲寶鳶還在想紹芒和司翎蘿,壓根分不了心去注意別人,尤其摩芸站在臺階邊,像個守門的,她就更不可能給什麽眼神了。
于是,摩芸帶着标準到能入畫的笑容作揖,向雲寶鳶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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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雲寶鳶輕輕揚袖,依然當她是個守門的,拾階而上。
摩芸眼皮一跳,擰眉去看雲寶鳶的背影。
這一刻,她的笑容陰晦到能入土。
雲寶鳶進殿後,随侍幫她換鞋換衣。
這是她的習慣,若不出門,必會穿寝衣在寑殿待着,否則渾身不舒坦。
繼續翻到自己發的短訊裏看回複。
「不知道能不能為訊主解惑,我剛看到翎蘿師姐和紹芒師姐去仙衣閣了。」
「一起定仙衣啦?我在值勤,不然就去仙衣閣圍觀。不多說了,天作之合你們懂的。」
「咦?現在的女仙都好不務正業,怪不得我師尊不讓我跟女仙接觸。」
「什麽髒東西混進來了?」
「前面那位,別以為大家不知道你是誰,皮藏好。」
「報告訊主——」
「她們定了兩件仙衣,一件玄色,一件月白色。」
「觀音娘娘啊,連衣服都這麽配?」
這些回複對雲寶鳶而言,好像打開了一扇未知的大門。
怎麽還有這種說法?
她抱着求知的心回複:
「師姐師妹之間親近些也是有的吧?」
「當然啦,姐妹之間親密是一個太平常的事了。」
雲寶鳶眼前又浮現出三十年前的司翎蘿,像是被暴雨沖斷脊梁的花房,搖搖欲墜。
那時她最想問司翎蘿的并不是為何要救她,而是……司翎蘿她到底靠什麽活着?
這些年各大仙門都被璇衡宗壓迫,躲在自家仙府不出門,互相之間聯系并不緊密,可三十年前,仙門之間經常聯合起來降妖除魔,有幾位仙尊似乎對司翎蘿恨之入骨,啖肉飲血般的恨。
司翎蘿身體弱,還被那些仙尊老頭子排擠,竟然活到了現在。
雲寶鳶當然希望她平安康健,但是也想知道其中的原因。
若三十年前的一切重現,紹芒又會給司翎蘿什麽?
雲寶鳶覺得,那個答案離她不遠了。
當晚,她流連在雲霄派集訊區,一夜不睡,又聯絡不少親友,将紹芒這個人的來歷查的一清二楚。
司翎蘿幫紹芒量好尺寸,二人便在仙衣閣選了顏色樣式,回去靜等。
那顆鴕鳥蛋大的靈石讓她們過上了富足的生活,兩人一拍即合,決定從一日一出攤改成兩日一出攤。
她們二人因為生活壓力減小而開懷,小黃随主,不再惦記自己的禿頭,竟然大放起情懷,又去藏書閣和守書靈獸-交朋友,被虞绾打了回來。
紹芒原以為它要消沉,孰料小黃比想象中堅強,略略傷心了一會兒,迅速振作起來。
反正林雁聲每次發誓要認真修煉時,也只會看這麽一會兒的書,轉頭就去閱讀話本。
紹芒驚奇:“師姐,小黃有潛力啊,被師尊那麽打都沒抑郁。”
自小黃頭頂禿了以後,看上去醜陋不少,司翎蘿就很少直視小黃。
她幫紹芒劃鷹語課小測的重點,淡淡瞥了一眼小黃,“可能傷心的事太多,不知該先傷心哪一件,慢慢就不傷心了。”
紹芒聽了,以為是玩笑話,可越想越覺得有道理。
帶着鷹語課本回到酒蕪苑後,第一件事就是将司翎蘿說的那句話寫進自己新構思的話本裏。
看了會兒書,她突覺文思泉湧,一提筆就寫完三個章節,最後補上回目,滿意地收進文簿。
她習慣性要去翻看自己的詩集,但林雁聲在外面喊了她一聲,于是又将書箧合上,去應了門。
林雁聲孤零零在門外,一手拎着酒瓶,一手抓着一只信鴿,“二師姐,能談談嗎?”
紹芒一時無話。
半響後,道:“這信鴿不是用來吃的吧?”
鴿子撲騰幾下。
林雁聲将它腿上的信取下,鴿子逃命般飛了。
林雁聲道:“怎會,我只是有些心事,想讓二師姐為我疏導疏導。”
紹芒讓她進去坐了。
林雁聲帶的是荷花酒,瓶塞一去,酒香味盈滿寝房。
紹芒輕嗅,覺得味道有些熟悉,“這酒,是師姐給的嗎?”
林雁聲微怔:“嗯?這都能聞出來?”
紹芒微笑:“凡是師姐經手的,都是好物。”
林雁聲贊嘆:“真了解。我曾向大師姐請教過釀酒的秘方,練習了一年多,也能算贗品了。”
紹芒又細細品了味道:“難怪,聞着聞着又覺得不像了。”
林雁聲為她倒了一杯,“我也就這點愛好,跟二師姐你寫話本一樣。”
紹芒:“…………你想讓我幫你疏導何事?”
寫話本并不算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但紹芒在這件事上臉皮極薄。
她經常想,若是她命懸一線,爬也要爬回來,把話本和詩集全燒了,才能安心瞑目。
林雁聲嘆息連連,拇指扣着酒瓶,發出的聲音不知撩動紹芒的哪根心弦,紹芒難受的想撞牆。
她将酒瓶從林雁聲手裏解救出來,“三師妹。”
林雁聲終于和盤托出,“酉時我收到家中傳信,我阿父催我回去成婚,還威脅我,若不回去,他就找一個人扮演我,當做林家的女娘嫁出去。”
紹芒擡了擡眉,鼻額處的陰影愈發分明,“嫁人是什麽光榮的事嗎。”
林雁聲攤手:“我也想問。他還辱罵我,說就算是一頭驢送到雲霄派,修行三年也該給仙人當坐騎了。”
從這一句話中,紹芒明白她的憂慮所在。
她輕拿着小金菊窄口酒瓶,為林雁聲添好酒,道:“修行這件事說起來很簡單,但第一階段的修心已經足夠讓許多人的修行之路夭折,這三年不論是看話本還是游山玩水,都是修行的一部分。就好比我們雲霄劍道第六重的氣吞山海,你游玩的時候見過氣吞山海之象,看話本時想象過這個畫面,等你練劍時,事半功倍。”
林雁聲默聲。
一直以來,她都沒認真思考過今後的路該怎麽走,像是在獨木橋上吊着似的,一封家書成了斬斷獨木橋的利刃,讓她挫敗又迷茫。
她還以為,紹芒這樣的天選之女根本不會理解她的處境,可萬萬沒想到她會這樣說。
“二師姐?”
紹芒道:“人生的每段經歷都有其存在的意義,旁人怎麽評論我們無法幹涉,但你無須再去審視過去的自己,若你覺得應該認真修煉,那不妨現在就開始。”
林雁聲心酸:“我都這樣了,從何修起?”
紹芒挑眉,道:“若你肯信我,我或許可以盡點綿薄之力。”
林雁聲飲盡一杯酒,差點涕淚恒流,“二師姐,我可就把我自己托付給你了,若是再修不出個名堂來,你就娶了我吧。”
又俯身過來,小聲道:“我知道,你家裏肯定有潑天富貴,娶十個我都沒問題。”
紹芒:“……”
将酒瓶酒杯收好,紹芒道:“拿着你的東西回去睡覺吧,明日卯時,我會準點喊你去演武臺練劍。”
林雁聲驚聲尖叫:“卯時?”
紹芒道:“有何不妥?”
林雁聲不敢相信:“你難道每日卯時都去演武臺練劍?”
紹芒點頭:“清晨正是萬靈蘇醒之際,修習劍道更容易領悟透徹。”
林雁聲發自肺腑地佩服她:“二師姐,你有現在的成績,真是你該得的。”
紹芒道:“話是好話,聽着倒別扭。”
林雁聲将手裏那封家書折了又折,最後卻沒扔。
以後她要是不願修煉,将家書拿出來看看,指定力大如牛。
臨了,她道:“那我回去睡了,明早見。”
紹芒以為她是害怕打擾自己,出聲挽留:“我近日都很晚入寝,你若還未想通,多留片刻講與我聽?”
林雁聲頓了頓,還是搖頭,“我家中那些事雞毛蒜皮,我也講不明白,二師姐能不聽就不聽了,平白惹你心塞。”
紹芒并不強求,等她回了自己的屋子,才将門關上。
林雁聲的意思她明白。
三師妹以為她是大戶人家的女郎,出生就沒受過委屈,長在萬千寵愛之中,将家中雜事說給她,她無法理解。
紹芒開窗,散了散酒味。
遙望天邊的月亮。
月亮被流雲包圍,流雲蠢蠢欲動,随時準備遮住明月。
紹芒想起幼時的時光。
她這個人從小缺根筋,說聰慧也聰慧,說蠢笨也蠢笨。
她總是很難将自己代入現實身份。
她出生後,阿母都不願看她一眼,她在君荞的将軍府裏長大,卻對此沒有一絲怨恨。
君荞說,不恨,是因為不愛。
她八歲時,阿妹出生,成為整個皇都的貴寶,阿母萬分疼愛阿妹,百日宴辦的比她登基時還隆重。
她為阿妹送了自己親手雕的小人,阿母淡淡看了一眼,一言不發。
那份禮物大約廉價吧,阿母并不喜歡。
後來不知扔去何處了。
君荞安慰她,說阿母只是不知該怎麽做一位好母親。
但紹芒心緒寧靜,并不在意。
阿母在阿妹跟前,是好母親。
她與阿母今生沒有親人緣分罷了,她也不執着于這一種情感。
天地如此廣闊,書上說,天地之間共五百億緣,她沒有親緣,那也會有別的情緣,她真的不在乎。
十三歲那年,她花重金在皇都找了一位鑄劍師,帶着一把凡劍離開皇都。
在外漂泊兩年,十五歲拜入雲霄派。
五年來,她從未後悔。
她記得離開的前一晚,君荞告訴她,阿母之所以不親近她,是因為她總是犟着躲開阿母。
那會讓阿母意識到自己的失責,便也與她犟起來,更加冷淡。
紹芒沒有解釋。
她沒有犟,她只是覺得這個人不喜歡自己,那就躲遠點,不要讓她糟心。
她若說一句‘我是為她好’,絕對比皇都那些賣女兒換權勢的男人說‘阿父都是為你打算’要真心萬倍不止。
她那時就知道,每個人都活在別人的眼中。
她是皇都最不受寵的皇女,在這個身份之下,別人認為她必須對阿母懷恨在胸,對金枝玉葉的阿妹妒忌心切,若她沒有按照別人想象中那麽做,那她就會被視為一個瘋子。
她小小年紀就心累了。
當她意識到自己的生命不該在那種地方消耗後,便一刻未停地準備離開了。
她不在乎這些,可不代表她不能體會。
想到這裏,她那些平直不彎的心腸漸漸跳動起來,只是擡頭望向月亮時,一切要生未生的雜念全部清除了。
師姐是怎麽修月亮的?
她說,月亮脾氣不好,若不慎掉下去,容易摔得東一塊西一塊。
中秋夜裏,師姐送了月宮玉兔做的月餅給她,她們分着吃完,師姐抱着腦袋,不讓她看那對龍角。
酒味已經散盡,她關好窗子。
不知怎麽回事,就提筆在紙上寫了師姐的名字。司翎蘿。
紹芒不禁就想,師姐為何會這麽親近她?
在幾個月前的那場夢裏,她死後,司翎蘿入魔,殺了摩芸,然後自戕。
她很少想這些,因為總覺得眼下最重要,何況了解前因又能如何,結果已是如此,又不能改變。
但一涉及司翎蘿,她又無法這樣冷靜自持。
周扶疏認得師姐,也認得她。
她們之間是否有她不知的前緣?
她知道,若她現在去問司翎蘿,司翎蘿一定會告訴她。
可……知道以後呢。
即便有前緣,那也是前生之事,與現在的她有什麽關系?
若師姐是因為前世的人而親近今生的她,那她便做的比前世之人更好,讓今世的緣分裏只有現在的她們。
多思易夢。
長夜過半,紹芒夢到了周扶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