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道上人去人來
道上人去人來
直到繪瀾與茹瀾縱馬離去,又一春還倚在門邊眺望。
從見她第一面起,她就以奸詐狡猾示人,很少見她這樣惆悵又若有所思的神态。
衆人稍驚。
但一個人要是突然做出與平日不同的模樣,多半要出事。
不過片息,又一春朝夥計招手,纖纖玉指指向門外那棵大樹,“上面挂根繩子,如有窮光蛋來借宿,收三五個銅铢讓他在上面挂着去。”
夥計一聽,提起的心瞬間放下了。
這才是她的好老板。
不放過任何一個賺錢的機會。
又一春也不辜負她的認可,道:“門口再搭幾個狗窩,單狗的雙狗的都得有。看在它們是狗的份上,一兩個銅铢即可。”
夥計一怔,“老板?”
又一春斥道:“幹什麽這樣看我,就算是狗,在我的地盤夜宿也要交錢,天底下就算有便宜事兒也該讓我這樣遠近聞名的好人占,狗又憑什麽呢。”
夥計便要去寫貼示招工,又一春見狀,不留情面地批評她:“什麽家底啊還要找工人,讓阿荼來幹,她總不能白吃白喝。”
夥計為難:“可是阿荼姐姐在城門閣樓那邊攬客。”
又一春一本書砸在她腦門上,“天天看這些傻子背劍的故事把你看傻了,金铢都撒完了,小花大人也不會免費放天燈了,花也開敗了,外地人也不來了,她在閣樓上享什麽福,回來吃苦才是正道。”
幾人聽着她的話,紛紛捏了把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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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雁聲到現在還沒明白究竟發生了何事。
“二……姐。”
“你們怎麽招惹小花大人了?剛才到底怎麽回事?”
陸灼與摩芸各自伸長耳朵,欲聽個明白。
紹芒長話短說:“老板娘把我們安排在鬧鬼的房裏,那房裏有小花大人要的東西,但小花大人的府裏有賊人要的東西,于是賊人故意把小花大人引來,自己去花府偷竊,不過沒成功。”
陸灼驚道:“賊?小花大人不是城主嗎,哪來的賊人敢偷她?那賊抓住了嗎?”
紹芒道:“沒有。”
陸灼不相信:“一個城主,怎麽會連賊都抓不住。”
紹芒道:“這些有名望的人做事就是這樣,要是抓到了,肯定會大張旗鼓地說,但若是沒抓住,那就模棱兩可一筆帶過,背地裏抓去了。若讓百姓知道城主家遭賊還抓不住,有損聲望。”
陸灼迷迷糊糊的,但她确信自己對小花大人家的賊沒有興趣,只對八卦有興趣,“剛才小花大人抱出去的女娘是誰?”
紹芒言盡于此,不再多說,只交代道:“此事牽連甚廣,我們掩藏好身份,就在這兒待幾日,你們想出去逛街市也行。我想,不久後就要水落石出了。”
九日的撒金铢、夜游屍,要壽之術的準備過程已經完成了,就看何時做法了。
只是,她總覺得小花大人與湯環玳之間并非猜測中那麽簡單,她必須要查個清楚。
她與司翎蘿正好住進那間房,湯環玳就生了人身,這也是一種緣分,了解來龍去脈,讓她平安複生,也算此行有果。
林雁聲兩手空空:“逛街市嗎?一個銅板都沒有,逛不了。”
紹芒找出一小袋金铢給她。
又想起她大手大腳的性子,補了句:“省着點花。”
林雁聲看着手裏的袋子,掂了掂,挺沉的,她終于有機會問出那句話:“你家裏到底是幹什麽的?不會是皇親國戚吧?”
紹芒輕輕提眉:“這是早上撿的。小花大人當街撒金铢,可氣派了,誰讓你們睡不醒呢。”
林雁聲的心瞬間碎了。“撒金铢?”
陸灼面目猙獰:“有錢人真該死。”
兩人就差抱頭痛哭了。
摩芸沒好氣的看着,諷刺的話到了嘴邊,又礙于紹芒在場沒有說出口。
她的心小,只在意修真界的富貴,有一塊靈石比金山銀山都要緊,凡人的富貴她雖恨,但其實看不上眼。
琢磨半天,她開口問:“那水沫難道跟小花大人有勾結嗎?”
紹芒左右看了看,道:“在這兒不好說,待會兒換了房,我們再商量吧。”
夥計忙活一陣,送走了幾位客人,跑來問紹芒和司翎蘿:“兩位可還要換房?”
紹芒當即道:“換。”
司翎蘿順着她的話道:“必須換!”
夥計:“……兩位請随我來。”
新房間也不怎麽精致,但勝在幹淨無塵,看樣子夥計已經打掃過一遍。
但紹芒被前一個房間弄出陰影來了,到處檢查,最後又重新打掃一遍,從桌子縫隙到床底下,沒一處放過的。就差上房頂擦瓦片了。
司翎蘿以為這就結束了,但,紹芒又給地面打了蠟。
看着锃亮的地面,她都不好意思往上去踩。
正好這時,摩芸來訪,門一開,腳剛搭上去,門牙差點摔飛。
她氣急:“你們故意的吧!”
嘗試爬起來,但失敗了。
紹芒道:“你用膝蓋借力就起來了。”
摩芸:“……你別忘了我們是來幹什麽的,天天打掃,你是別人家仆人嗎?”
話說完,她艱難地爬起來。
紹芒道:“你跟我急什麽?房間幹淨有助于思考。師姐不煩我就好了,你煩我我又不在乎。”
摩芸聽到這話,氣的頭頂冒煙,連來意都忘記了,失望離去。
紹芒關上門,道:“師姐,放小黃出來透透氣?”
司翎蘿點頭。
小黃從乾坤袋裏出來時,頭上戴着一個花環,表情谄媚,挨着紹芒和司翎蘿不住地搖尾巴。
紹芒默然片息,“這不會是湯環玳弄得吧?”
司翎蘿眼神稍重,摸了摸花環,“我的藥……”
紹芒仔細辨認,方才看清這是什麽。
芳霧花。
一朵花分七瓣,形似牡丹,色澤偏粉。根有劇毒,一旦入口,神佛難救。但花瓣卻可解百毒。
生存的方式也很獨特,專愛在石頭底下冒頭。
采摘不易。
紹芒看了看司翎蘿,心說,我還沒見過師姐這樣子,她心疼自己的藥,但也不忍對小黃苛責,就這麽遺憾地道出三個字。
語氣淡淡,但紹芒聽着卻覺得有趣。
“小黃快跟師姐道歉。”紹芒抓着小黃的前爪。
小黃兩只前爪都擡起來,搭在司翎蘿的腿上,吐舌頭。
司翎蘿輕嘆,“這次算了,要有下次,打斷湯環玳的手。”
紹芒笑道:“師姐對我都沒對小黃這麽好。”
司翎蘿聞言,冷酷地拿走小黃頭頂的花環,鄭重戴在紹芒頭上。
小黃頭上忽然空空,眼睛瞪大,淚光閃現。
紹芒:“……”
最終花環還是還給小黃。
入夜,紹芒準備妥當,夜探花府。
花府再戒備森嚴,也阻擋不了她。
她只用了幾張隐氣符,就到了花府後花園。
當下她還是喟嘆。
不愧是城主家,牆都比一般人家白,屋頂上是琉璃瓦,瓦當都像是刻意設計過,将一座金銀堆出來的華麗深宅變得有些許韻味。
大戶人家的布防大多相似,紹芒成功繞過一切巡視,來到一座巍峨大殿前。
這似乎是城主寑殿。
小花大人應該就住在裏面。
但不知湯環玳是否也在。
她在外面繞了半圈,終于看到一扇窗,看位置,這好像是內殿的窗子,說不定小花大人把湯環玳安置在此。
畢竟她那麽看重湯環玳。
紹芒想了想,又捏了個隐身決。
以防萬一。
只是她剛走到窗下,正準備從這裏進殿,誰料一人突然從窗子裏探出頭來,看樣子爬得很辛苦,在窗子上轉了個方向,手抓着窗沿往下滑。
但她腳下沒踩穩,差一點栽下去。
紹芒伸手撐了她一下,本來是想讓她自己慢慢往下滑的,可這人倒好,小腿上有點力,她連手都松開了。
怕她摔在這兒會引來守衛,紹芒三兩下将她從窗上卸下來,兩人穩穩落地。
但看清此人的相貌,紹芒也免不了一驚。
這不就是早上與又一春吵架,後來調虎離山來花府偷竊的人嗎?
她是怎麽進來的?
花府是有陣法的,以氣辨人……她身上有隐氣珠!
小賊手腳都軟了,靠在牆邊,眼神恢複清明後,看到紹芒的那一刻,她先是吓了一大跳,随後又悟道:“我們早上見過,原來你也是賊呀?”
她語氣中還有幾分欣慰。
紹芒:“……我也想不到,您這身手也敢當賊,花府還抓不着。”
小賊目露警惕:“你來偷什麽?”
見她已将自己的身份定了,紹芒也不多做解釋,道:“我來肯定為財啊,早上小花大人那麽撒金铢,府裏一定還有許多寶物。”
小賊眼中的警惕散去,“好樣的,那你行動吧,我得在這兒緩會兒。”
紹芒問道:“您這是?”
小賊嘆道:“這間屋子裏有抽神香,要不是我爬得快,早昏裏邊了。”
抽神香?
紹芒有聽過。
這是一種比迷魂香更厲害的香,聞了這種香後,手腳發軟,渾身無力,時效大約有半個月。
紹芒小聲道:“好,我今晚就去偷這個香料,裏面有誰?”
小賊緩了點力,“裏面是個女娘,是花缇绮今天帶入府中的。她有病吧,帶個女娘回來還給人用這種香,是怕人家不從嗎?”
紹芒沉默。
兩人在窗下又站了會兒,突然聽到裏面的門響動幾聲,很快又有人說話。
紹芒聽出來,說話的是小花大人,也就是這小賊口中的花缇绮。
而花缇绮的話是有人回應的。
小賊小聲道:“啊?那個女娘沒暈嗎?為什麽我剛進去她躺在床上沒反應?”
紹芒知道原因,但此刻不好跟她說。
湯環玳不是正常人,她與游魂的區別就是有了人身,但是食物無味、沒有嗅覺,嘗不出美食,聞不到花香,記不得前事。
這香想必是用來保護她的。若有外人闖入,聞到香後手腳無力,也傷不到人。
也許這一年她在那間房子裏待的太久了,突然有人身這件事對她不是驚喜,而是打擊,這意味着她要改變之前的生活方式,她也許恐懼吧。
花缇绮若真的為她做了這麽多,她自然會動容。
紹芒又用隐身決籠住小賊,“別出聲了,我們聽聽她們在說什麽,萬一還有好寶貝呢。”
小賊只覺得一道淺淡的咒印包裹着她,很奇妙,身子都輕盈不少。
過了一會兒,裏面的談話進行到一半,她才明白,剛才紹芒一定已經為她解了抽神香。
這原來是個厲害的人物。
小賊立即起了結交的心。
若是拉攏一下,也許她完不成的事,紹芒能幫她完成。
紹芒不知她心裏這些彎彎繞繞,專心聽裏面的人說話。
花缇绮在面對湯環玳時,總是柔情多于傲然。
她雙手捧着杯子給湯環玳喂水。
“總之,你能回來,我很高興。”
湯環玳疑惑地看着她,終于還是喝了水,嘴唇沒那麽幹。只是現在,她喝烈酒都不一定有感覺,何況是白水。
也不知為何,她在花缇绮身邊總是會覺得心神振奮,可按照紹芒的說法,她已經沒有體會這些感覺的能力了,好像是習慣,從前習慣這樣。
“我們真的認識?”她沒有問花缇绮為何帶她回來,也沒問花缇绮是否一直知道她在百福樓。
花缇绮很滿意,“當然認識,我們很早之前就認識了。你不明白,我再見到你,就像重生一樣歡喜。”
湯環玳去碰她的手。
花缇绮莫名将手抽走。
湯環玳一怔,“我的手很涼對嗎?”
花缇绮那雙瑞鳳眼突然變得晦澀,坐的離她近了些:“沒有。我害怕碰你,你離開我太久了,我不敢碰你,一碰你就要消失了。”
湯環玳聲音苦澀:“我一定讓你很費心。”
花缇绮細細端詳着她,搖了搖頭:“我心甘情願。”
她的視線有些缥缈,但又準确落在湯環玳身上。
湯環玳看着她,此刻無比歡心。
她是最有福氣的游魂。
也許有人身是上天的恩賜。
兩人的談話被繪瀾打斷。
繪瀾道:“大人,議事廳有事。”
花缇绮面上的柔情漸漸褪去,“知道了。”
她柔聲與湯環玳告別,離開此殿。
湯環玳目送她離去,唇角不由自主地彎起。
這份來自小花大人的珍視,将她空無一物的心房填滿了。
繪瀾與茹瀾都離開了,外面只有一支守衛。
紹芒借機從窗子裏翻身進去。
她消去隐身咒,端端正正站在湯環玳面前。
湯環玳像是早料到她會來,并沒有驚訝。
小賊也跟着翻窗到她跟前,她也沒有驚訝。“我剛才看到你了。”
小賊有些尴尬:“看到了?”
湯環玳點頭:“我看到你在找東西,不想打擾你,就沒出聲。”
小賊無話可說。
紹芒打斷她們的聊天,問道:“你對小花大人……”
湯環玳下榻,感激地要拜她,被紹芒拉起來,“這是做什麽?”
湯環玳道:“我想謝謝你。”
紹芒看到她突然有神的雙眼,心裏已經明白幾分。
她剛有人身的時候,問紹芒能不能弄死她。
但見過花缇绮,她就接受了從游魂變成人的事。
“我來這裏也只想問你一個問題,小花大人對旁人都很輕慢,甚至還打親衛,若她真喜歡你,那必定是一份極其沉重的喜歡,你真的能接受嗎?”
紹芒覺得她是個好人,若她從情愛中清醒,記起自己是怎麽擁有那一百年壽命的,想必會痛苦。
八萬緣內德且不說,那八百緣外德……可是八百個被水沫吃掉的人。
水沫那句‘小花大人有福了’的意思現在也不難猜。
花缇绮要的是能煉成走屍的屍體。
花缇绮是一城之主,卻為了湯環玳做這樣傷天害理之事,對湯環玳而言,未免太沉重了。
湯環玳仔細想了想,認真回答紹芒的問題:“可是、可是……她只對我笑,她只對我好。我好像以前就認識她,我好像來過這裏,我真的……”
紹芒已經知道她的回答。
“好,我明白了。”
她輕一颔首,“我不能久留,阿姐還在等我。我先走了。”
湯環玳又目送她和那小賊離開。
她恍然間覺得房間凄清起來。
怎麽總是在送別人離開呢。
在百福樓時,每次她都看那些客人住進來,然後離開,現在來了花府,她也是不停目送別人。
正在她內心凄然時,紹芒卻又從窗子裏翻進來,定定看了看她,道:“樹頭花落花開,道上人去人來,都是定數。但我希望,我們能有緣再見。還有,你給小黃編的花環挺好看的,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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