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哎呦,我的娘哎!”
賀白三人剛找個位子安安穩穩的坐着,幹淨的環境,透亮的窗戶,讓在悶罐車待了近三個小時的賀白三人心情舒暢,心裏想着盡量不引人注意,最好能在這位子一路坐到終點站。
可是,沒一會兒,一聲粗犷的嗓門,充滿了激動和喜悅嚷嚷聲,打破了他們的幻想。
這一聲充滿了濃濃喜悅的驚呼,帶來的轟動效應,無異于某喜劇電影裏邊的那一聲“嘿,老板。”,甚至可能還更大一些。
因為這車廂裏人沒有那麽多,雖算不上秩序井然,可也是規規矩矩了。
畢竟,這個時代正經拿着介紹信,又有錢買的起票,需要天南地北跑的乘客,并不是很多。
賀白對面坐的就是一個帶着銀絲邊眼鏡,明顯屬于知識分子那一撥的乘客。
聽到大漢這喜悅外放的叫聲,對面乘客微側頭看了眼後,就禮貌的看向窗外了。
不等賀白幾人說什麽,大漢自來熟的擠坐到了賀白邊上,本來剛好夠賀白三人擠坐的兩人座,變得擁擠不堪。
而大漢嘴上已經放鞭炮似的,開始說了起來:“可算找到你們了,上車的時候,我遠遠的看着前頭那像是你們仨,看來還真是,你們讓我可是一通好找,費了老大的勁兒了,你們不知道,我從十一車廂一直找到這三車廂,可算找到你們了。”
賀白呵呵幹笑了兩聲,咬牙的說,“不容易!”
心裏想的卻是,不容易就別找了,這麽有恒心的找,我們很熟嗎?
“你們幾個,把票拿出來讓我檢查檢查!”
大漢像是打頭陣的先鋒軍,賀白正頭疼怎麽應付呢。
怕什麽來什麽,大漢坐下後,擋住的一高一矮兩個帶着紅袖箍的乘車員,就用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說話了。
賀白擡頭一看,這簡直是直戳心髒的一擊。
“票?那是啥玩意?俺們都沒有那東西,你問別人要去吧!”大漢也是無知者無畏,大大咧咧的就開口了。
高個乘車員用着看二傻子的眼神,瞪着大漢說:“沒有票,就掏錢補錢,沒票坐什麽車,給我站起來!”
“把介紹信拿出來,讓我看看!”另一個矮個乘車員緊接着也說。
介紹信這東西大漢知道,聞言,大漢張嘴結舌的扭頭看了下賀白,閉嘴不吭聲了。
顯然,大漢就算真的不知道坐車要買票,卻還是知道出門要介紹信的。
“我們沒有介紹信,也沒有錢。”賀白老實交代道。
不用賀白說,就他們四個身上這身打扮,沒錢都是寫在臉上的,只用瞟一眼,就是誰都知道的事。
兩個紅袖箍互看了一眼,其中高個子的就說,“下一站下去!”
“……好!”賀白不甘的答應。
“哇……”
突然,一聲粗嘎刺耳的哭聲,從大漢的嘴巴裏發出來,迅速傳遍了三車廂的每一個角落,還有往前後車廂蔓延的趨勢,讓車廂所有人都是一愣,不再像剛才那樣側耳聽動靜了,都扭頭望了過來。
甚至,有二車廂、四車廂的乘客也過來看熱鬧。
一個受盡凄苦的女人落淚,是一件任誰都心疼可憐的事,但并不會讓人覺得稀奇。
可要是一個身高馬大的男人落淚,不但會讓人生出心酸傷感的感覺,還會更加同情他!
不是有句話叫“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嘛!
大漢突然爆發的哭腔,讓賀白從初始的震驚緩過來後,就從乘客們的反應意識到了這點。
“隊裏剛交了公購糧,沒什麽吃的了,我們也是實在沒辦法,為了不餓死,大哥這才想着帶着我們兄妹出來試試的,一張票幾十塊錢,不是我們不買,是真的買不起。”
大漢嚎的凄慘,賀青、周勝利早被兩個紅袖箍的黑臉冷語吓着了,也被帶動的抽泣了起來。
賀白擠不出鱷魚淚,注意到大家都面露同情,幹脆把頭一低,低聲的解釋。
有大漢的哭聲伴奏,賀白的解釋,聽着更讓人浮想聯翩。
一個大哥帶着家裏的弟弟妹妹過活,自己還沒長大呢,還要照顧幾個小孩,這的确是不容易啊!理解理解!
邊上,已經有心軟的女同志跟着擦眼淚了。
“同志,都不容易,這車上還有空座,多幾個人也沒大問題,就別難為這幾個孩子了。”
坐在賀白對面的眼鏡男站起來開口了。
“就是,就是,瞧這幾個孩子可憐的。”
“可憐噢!”
“真可憐!”
憐弱是人們的共性,更何況是這災荒年,緊接着就有人七嘴八舌的紛紛附和。
兩個紅袖箍湊在一起嘀嘀咕咕了幾句後,矮個子沒動,高個子的撥開人群走了,應該是向上頭領導請示去了。
果然,幾分鐘後,高個子乘客員回來了,宣布道:“好了好了,別哭了,領導同意給你們免票了。”
“沒事了,大家也都散了吧!”
等圍着的人群散了,矮個子乘客員叮囑道,“你們好好坐這別亂蹿。”
賀白點頭應了一聲“好”!
兩個紅袖箍走了後,大漢也不再嚎了,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賀白也沒說話,他感覺面皮子有些發熱。
等到天漸漸暗了,賀白拽了拽大漢的衣服,示意他們出去說話。
大漢擡頭看了賀白一眼,跟他一起站了起來。
兩人去了火車車廂交界的地方,那正好沒人,賀白走在前頭,先站在了窗戶邊上。
大漢跟過去,問,“還有啥事?”
“我叫賀白,十三了,你叫什麽,多大了?”賀白直接開口問道。
雖然賀白覺得剛才丢臉,可至少結果是好的,他們一路都不用擔心被趕下去了。
下了悶罐車,看清大漢臉後賀白就知道,大漢雖然臉上胡子拉碴的,可年紀不很大,估計三十歲左右的樣子,當時賀白覺得反正一個稱呼,都不會再見了,喊什麽都無所謂,也就沒改。
現在來看,最近幾天他們是要在一塊了,而從大漢一直的表現來看,他是賴上他們了。
賀白估計,應該是大漢自己不識字,又想有個伴,看賀白他們三個年紀不大,相對好拿捏,又認識字,在一起的話,他有武力優勢,不用擔心那麽多。
所以,不管下車後怎麽樣,現在先互相認識一下,還是有必要的。
“你才十三呀,我比你大十五,我還沒結婚,你喊大哥就喊大哥吧,給我叫老了,我就娶不上媳婦了。”大漢嘿嘿笑着說。
大漢一拍腦門,緊接着又說:“哦,你還問我叫啥,對吧?大家都叫我胡蛋。”
“胡蛋?你姓胡,這是你大名?”賀白問。
胡蛋,虎膽?
胡蛋大大咧咧一擺手,說:“啥大名小號的,我姓胡,大家都這麽叫我。”
賀白沒再問,點點頭說,“行,那我就叫你胡哥好了。”
說完忍不住終于問道:“你剛才怎麽突然就哭了?”
胡蛋有些不可置信的說,“這還能為啥,會哭的孩子有奶吃,你不是識字的,怎麽連這句話都沒聽說過?我要不哭,咱們幾個早被趕下去了。”
“聽過!”賀白無語的應了一句。
可,知道這句話的人多了,也沒人會把這句話如此徹底的落實到生活中吧?除了小孩子!
“我小時候什麽也不懂,誰欺負我,我打不過,我就用這招,長大了發現這招好使着呢。我也是我娘死的時候,才知道這句話的,說的可不就是這個理嘛!”胡蛋晃晃頭,滿是得意的說。
賀白張了張嘴,最終也沒說什麽,和胡蛋一塊回了座位。
賀白覺得,他被刷新了下限。
天已經黑了,車廂被車頂上昏黃的燈光,照的有種暖融融的感覺,已經到了晚飯時間,車廂裏的乘客不少都端着搪瓷杯子接熱水,就着帶來的幹糧對付一口。
“讓一讓,讓一讓了啊,熱騰騰的紅薯稀飯、小米湯,還有噴香的窩窩頭、籮蔔幹了,有要買飯的同志,提前準備好全國糧票和錢了啊!”
推着餐車的乘車員吆喝着,到了三車廂,餐食的香味立刻彌漫了開來。
賀白對面的眼鏡男,大方的拿出了二兩糧票、一毛錢,買了紅薯稀飯,還有用紅薯面、玉米面做的黑乎乎的窩窩頭。
坐下後,用包裏掏出自帶的辣椒醬,就開始吃了起來。
而賀白幾個,只能別開視線,啃手裏冷硬的白瓤紅薯,噎的時不時要喝口水壓壓才行。
這就如同幾天沒吃飯的人,在看別人大口吃肉,紅薯甜絲絲的,只要吃得多,也能抗餓。
可是,被辣椒醬的辛辣味,還有熱騰騰飯食的香味萦繞着,冷了的紅薯就沒什麽好吃的了。
悲催的是,這擺在眼前的食物誘惑,一直持續了五天時間。
到了後來兩天,賀白幾人一頓只吃小半個紅薯,全靠喝熱水填滿空虛的肚子。
饑餓讓人精神都繃緊了,賀白覺得腫脹的腿,愈發難受的難易忍耐。
“賀白,咱們快到了吧?”周勝利指了指車窗外一閃而過的牌子,問。
正是飯點,對面眼鏡男又在吃飯了,這幾天賀白幾人精神被折磨之餘,已經學會了用聊天轉移注意力。
他們總不能每次吃飯時候都躲起來,眼不見為淨啊。
“快了,咱們正在吳淞鐵路走了,這是咱們國家通車的第一條鐵路,清朝建的。”賀白眼睛餘光看了一眼對面眼鏡男,說道。
“是嘛!”賀青好奇的又朝外看了幾眼,一樣的鐵軌,一樣的枕木,沒什麽特別的,沒興趣的縮回了位子上,說,“也沒什麽特別的。”
賀白笑了笑說,“是不稀罕,可意義不一樣,這是從無到有的開始,第一條鐵路是第一個,這就和第二條第三條區別大多了。”
“這有啥玩意區別!”胡蛋歪靠在後背上,懶懶說了一句。
太陽很大,賀白眯眼看着沿途的風景,說道,“區別是歷史感吧,這條鐵路上經歷過幾十年的風風雨雨,戰争時期運送物資,轉移傷員,都起了很大的作用,等以後這條鐵路被拆了,也會有人在邊上建個紀念館,紀念一下的。”
“你叫賀白是吧?年紀不大,懂的東西倒不少。”也聽到賀白說話的對面眼鏡男擦擦嘴,說道。
賀白扭頭,呵呵笑了笑,說,“碰巧聽說過而已!”
眼鏡男看看幾人,然後又看向賀白,問:“想好下車以後幹什麽了?”
“能幹什麽,找點零工幹幹,先混口飯吃。”
早在第一天對方幫忙說話,賀白就表示了感謝,也想趁機拉拉關系,畢竟他們下車誰都不認識,可人家态度淡淡的,明顯沒有搭話的打算,賀白也就歇了想法,現在聽到眼鏡男問話,賀白只是客套的笑笑說道。
看賀白說的輕松,眼鏡男好笑的問,“你這麽一點大,會幹什麽?”
賀白動了動眉毛,說:“像我們現在這種山窮水盡的時候,沒什麽不會幹的,什麽都得會幹。”
“這态度好,安頓好了,願意的話,你到這來試試看!”眼睛男取下別在胸前衣兜上的鋼筆,撕了片紙,唰唰寫下幾個字,遞給了賀白說道。
O(∩_∩)O謝謝開開心的地雷、火箭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