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這天真不賴。”
“可不嘛,下兩場雪多好,這天幹冷幹冷的,凍死個人。”
“這是老天爺的事,還能讓你安排!”
“二狗子,你那破籃子挪一點,擠死我了。”
天空碧藍如洗,一輛驢車行駛在小賀莊外的土路上,蕩起一陣塵土。
驢車上滿滿當當的坐了一車子的人,七嘴八舌的說着話。
賀白三人也擠坐在上邊,因為人多,他們年紀小,就讓他們坐在了中間,外邊擠坐的都是大人。
今天鎮上有集市,村裏的不少社員吃過早飯,趕着去看看。
“勝利,今個你是咋了?也不吭聲的。”有熟悉周勝利的鄰居奇怪的問,往日這小子話多的吵死人。
“我都擠的喘不上氣了,哪還有力氣說話。”周勝利聲音悶悶的回。
鄰居大媽摸了一下子周勝利的頭,“別想不開,你奶奶一把年紀了,這都是咱們誰擋不住的事,你也別自己待在家東想西想的,多去找我家虎子玩。”
“嗯,”周勝利擡頭看了一眼熟悉的劉大媽,就垂下了頭。
路上,有幾個婦女同志在,自然是格外的熱鬧,說些鞋樣子怎麽描,那種野菜抗餓,隊裏哪個社員幹活愛偷懶等等,話題不斷,雖都是些細碎小事,卻點點滴滴透着鄉裏之間的溫情。
賀白、賀青、周勝利三個人都沒說話,默默的聽着。
“小五,你不在床上躺着,又要跑出去?”
“娘,我出去玩一會兒,我識字,不會丢的。”
賀白腦海中浮現出出門前的情景,他從西屋出去,被進堂屋的王秀娥看見,就讓他去床上躺着。
賀白沒聽,應承了一句,就趕緊跑去了院子,站在門口,還能聽到堂屋王秀娥念叨他不聽話,不愛惜身體…
驢車晃晃悠悠到了鎮上,大家都下來了,賀白三人也是。
站在路邊沒一會兒,攔了一輛牛車,繼續往縣城走。
“哎,勝利!青青!哎呦,這三個孩子,怎麽坐上牛車進城了!”
“等等,”
遠遠的聽到後頭劉大媽的呼喊聲。
周勝利和賀青抱緊了膝蓋,強忍着沒有扭頭,這熟悉的鄉音,随着車輪輾過,漸漸變得遙遠。
到了縣城,從牛車上下來,三人站在十字路口,抱緊了蛇皮袋子,賀青臉上還帶着茫茫然,問,“小五,咱們現在是不是該去火車站了?”
“對!”賀白點頭,“你們倆真的要走?”
“那當然!快走。”周勝利吸了吸鼻子,推搡了賀白一下,就邁步子朝西走。
賀白拉住周勝利,手一指東邊,好笑的糾正道:“錯了,該走這邊。”
“那就走,快點走。”周勝利悶頭就換了方向。
賀白去看賀青,問:“姐,你沒事吧?”
賀青朝耳後別了一下頭發,搖頭,勉強笑了笑,“沒事,就是有點冷,我沒事,走吧!”
賀青說完就也跟在周勝利後邊走了。
賀白左右看了看街道,低矮的房屋,路旁的楊樹落光了葉子,路上只有零星幾個路人,有穿着整齊的列寧裝,走的步履從容的路人,也偶爾有裹着大棉襖,眼神透着畏縮的路人。
賀白扯唇露出個無聲的笑,被他們兩個感染的,他也對這個本應陌生的城市,生出了幾分不舍的惶然,甩了甩頭,賀白快走了幾步,追上了前邊的賀青、周勝利。
火車站是一棟不大的兩層建築,遠遠的就能看到房頂的鮮豔紅星,旁邊是電影院,站在小廣場就能看到一面彩繪的牆面,小廣場的空地是用石頭鋪的,不大的廣場顯得有些空曠。
有幾個衣着破爛的人,蹲在廣場邊上,看到賀白一行人,有人只稍稍擡了下眼皮,就耷拉了下去,繼續曬太陽了。
來之前,就商量過,為了降低關注度,賀白三人的頭發都弄得亂糟糟的,加上衣服寬大破舊,年紀又小,看着就沒什麽油水。
雖然他們的确是沒什麽錢,可帶的衣服被搶了,也是巨大的損失。
到了火車站後,周勝利、賀青在門口等着,賀白一個人進了售票廳,又确認了一遍今天的車次後,三人就循着火車站的牆根走,一直走到張翠芳說的矮牆,依次翻了過去。
還好的是,車軌只有兩道,僅容一列火車通行,就算站的地方不對,也不會存在距離太遠,來不及的情況。
月臺上有一間紅磚蓋成的小房子,遠一點還有個露天的廁所,月臺沒什麽人,賀白三人只能蹲在被風的角落裏等。
還不到檢票進站的時間,被人發現偷跑進來,就糟糕了。
“賀白,這要等到什麽時候?”周勝利望着長長的鐵軌,問。
“應該不會太久了,中午就有一趟車路過,停十五分鐘,能到省城。”賀白擡頭看了看天空的太陽,搓了搓手說。
賀青出神的看着車軌,沒吭聲。
“吃點東西吧,帶的紅薯還熱着,吃飽點,才有力氣。”賀白提議。
沒出門前,他們都是熱血澎湃,對未知的遠方有着無限向往,可真到了這個時候,反而都沒了興奮。
心裏被離別的故土的茫然無措填滿,說話都是懶懶的了。
賀白看他們倆不說話,也沒打擾。
三人吃了煮紅薯,把肚子填的飽脹脹的後,精氣神也好了起來,剛閑聊了幾句,就有火車的鳴笛聲由遠及近的傳過來。
只見一列貨車緩緩駛進站來,這列車前邊拉的油罐,中間是無棚的平板車,碼滿了鋼材,
後面幾節才是所謂的悶罐車廂。
“這是火車?”
不遠處噴吐着白汽的怪物,讓周勝利和賀青睜大了眼。
“恩,這是貨車,不過也拉人,看到後邊那幾節車廂沒,咱們就去那裏頭。”
賀白去問票的時候,售票員說有棚代車,看來就是這悶罐車了!
“快走吧!”賀白催促。
順着人群,三人進車廂倒還順利,沒人查票,火車旁只有幾個身穿鐵道服的,是剛才從小屋出來維持秩序的,看情況,重點應該是盯着火車上的鋼材的,或者因為是小站,竟然沒人查票。
外邊藍天白雲,光明亮堂,一進車廂就是一暗,味道也是怪怪的,看清車廂內的情形後,饒是賀白再有思想準備,也是一呆。
因為車廂內除了一把舊木椅供列車員坐,竟然空空如也,沒有旅客坐的板凳,細看地上,實在是肮髒不堪,口痰,煙沫子,斑駁的可疑殘留物。
擡頭再看,十米多長的車廂壁上,只有四個小小的氣孔,要是不開門,俨然就是監、牢。
車頂上的兩盞昏黃的燈,根本不能驅散車廂裏的黑暗。
十五分鐘很快就過去了,确定沒人上車,列車員拿了一截鐵絲栓住門扣,緊接着火車就慢吞吞的開始提速。
車門關上後,沒有大量的新鮮空氣進入,車廂裏的味道簡直沒法聞!
對火車的期待和新鮮感還沒維持多久,車廂裏的壞境,就讓進了車廂後的周勝利和賀青就沒了初始的興奮勁,但接觸新事物後,精神還是亢奮的,對車廂壞境的不滿,擠掉了離鄉的愁緒。
賀白三人一起擠蹲在角落裏,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後,賀青終于忍不住說道,“味道怎麽這麽難聞!”
“哎,賀青,你這麽想,現在幸虧不是夏天,要是夏天,更沒法聞。”周勝利說道。
賀白笑着說,“這味道啊,聞聞長得高,你們倆真不識貨。”
“切,又不是樹,澆點肥長得壯實。”周勝利不以為然。
賀青用袖子捂住嘴,說道:“我倒想我是棵樹,那就什麽都聞不到了。”
周勝利嘿嘿笑道,“你要是樹,樹根就是腳,到時候,你的腳就要放在臭糞上,沒有棉鞋給你穿。”
“這小子,年紀這麽點,心眼真不實誠,這麽小就會欺負女孩子。”這車上一眼望過去都是男性,賀青是唯一的女孩,她一說話,聲音雖小,可周圍就有人好奇的看一眼。聽到周勝利這麽說,旁邊的一憨厚漢子就笑着打趣道。
“大叔,你別胡說,我這麽實誠的一個人,說的是實話。”周勝利不滿的開始維護自己。
“哈哈哈…就你這兩句話,就不是個實誠的娃。”賀白旁邊又有個頭發斑白的老頭笑了起來。
說完,又問,“你們仨這麽小,家裏人呢?怎麽就讓你們出來了?”
“大爺,看着您面熟,是不是小劉鎮的啊?”賀白把話接了過去。
老漢抽着煙,也沒繼續追問,說:“不是,你們是小劉鎮的?”
“哎呦哎呦,同志,我想解個小手咋整?”
賀白幾個聚在一堆開始閑話,大約過了半個多小時,車廂裏有人急急站了起來,走到列車員跟前問。
列車員正昏昏然打瞌睡,被人吵醒,瞪了大漢一眼,“早幹嘛去了,憋着,到站了再解。”
大漢原地轉了個圈,急道:“同志,憋不住了,我憋好大一會兒了。”
“憋不住也得憋!”列車員提高了嗓門說。
列車員這态度,讓大漢也怒了,“你憋憋試試,老子就解在這裏頭!”
“列車員大哥,這裏有女孩!”眼看大漢就要動真格的,賀白趕忙站了起來,跑了過去提醒。
心裏想着,這遇到的都是什麽事啊!
“我把門打開一條縫,你站過去!”列車員站了起來,推了推大漢,就去開門扣。
“這怎麽行,掉下去咋辦,會摔死人的。”大漢明明長得五大三粗,偏是個膽子小的,反朝後推了幾步,嚷道。
賀白按了按額頭,笑着上前說道,“大叔,我和列車員大哥在後邊拉着你,放心吧!”
大漢看了看兩人,不放心的朝前走了兩步,說道,“你們可一定要拉緊我。”
賀白朝車廂看了一眼,隐忍的應了一聲。
等大漢解決了個人問題,提着褲子扭頭,滿臉都是壓抑不住的興奮,提着嗓門道:“我的娘哎,吓死老子了!我還能站在火車上解手,說出去,都沒人敢信。”
賀白往車廂走的時候,指了指大漢濕濡濡一片的棉褲腿。
“哈,尿褲子上了,”有人笑出了聲,
列車雖然走的不快,可是風卻不小,大漢的一條褲腿已經濕了。
大漢苦笑着低頭看了一眼,對着車廂裏大家的嘲笑,大大咧咧的說:“沒事,尿是祛濕的。”
這會兒,大漢倒是學會了自嘲。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車廂裏漸漸沒什麽人說話了,除了車輪滾動鐵軌的聲音外,車廂內一陣安靜。
長長的鳴笛聲打破了安靜,列車開始減速了,列車員這才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吆喝道:“都醒醒了醒醒,到省城站了,要下車的趕快!”
“到了?”周勝利叫了一聲。
“走!你們倆跟上。”賀白看沒拉下東西,就招呼了一聲,沖在了前頭。
下了火車,外頭陽光燦爛,“咱們先站邊上歇會兒,”賀白指了指前邊的牆。
舒服的吸了口空氣,周勝利左右看了看人流,問,“人家都往那邊走呢,咱不去?”
賀白沒扭頭,說,“不出去,出去就不好進來了。”
話音剛落,一個耳熟的興奮聲音就湊過來說道,“小子,怪不得咱們倆這麽有緣,原來是一路的啊!”
賀白轉頭看了一眼大漢,直接說道:“大叔,咱們不是一路的。”
“啧,你這小孩,年紀不大,怎麽這麽不通情理,我還能不知道,你們也想扒車逃票,是不是?”大漢眼珠子轉了轉,一副我很懂的架勢,對賀白使了個眼色,壓低了聲音說。
看賀白沒吭聲,大漢緊接着又說,“一出咱們南州縣,在外頭,咱們就是老鄉,等出了咱預城省,咱們就稱的上是鄉裏鄉親了,是一家人!”
“大叔,你想去哪?”賀白笑了下問。
聞言,大漢卻苦惱了起來,抓了抓大腦袋,說:“光想着出來逃荒了,這不,去哪還沒想好嘛,我大字不識幾個,兩眼一抹黑,這才想着問問你們,好歹也是鄉親,以後去哪了,好歹也是個伴不是!”
“小子,你識字的,對不?”大漢看着賀白,緊接着又問。
賀青皺眉道:“大叔,你想去哪就去哪,管我們去哪幹嘛!”
大漢正為沒人理他苦惱,想着要不要再說點話,聽到賀青開口了,有些羞赧的憨厚一笑,說:“火車上,我沒看到有女娃…”
賀白翻個白眼,不想聽他啰嗦下去,就說道:“我們要去海城,大叔也去?”
“海城?是大城市不?是大城市就成,大城市有錢人多。”大漢說道。
賀白點頭,應下:“大叔也想去海城的話,咱們就一起,互相也是個照應。”
大漢重重拍了賀白一下,笑了,說道:“這才對了嘛,在火車上,我就看你小子順眼,這就是緣分。”
一個大男人,張口閉口就是緣分緣分的,也真是稀罕了。
“大叔,我們去那邊打聽打聽車次,一會兒還在這會和,你也去個廁所,成不成?”賀白提議道。
“沒問題!”大漢應道。
等人走了,周勝利才說,“賀白,這人沒事吧,我怎麽感覺他纏着咱們啊!”
“就是,咱們真的和他一塊啊?”賀青也說。
賀白聳聳肩,“我又沒說什麽時候在這會和,說了也沒用,沒表看不了時間,所以,來的時間不一樣,沒碰到人,不是很正常的?不管他,咱們換個不顯眼的地方。”
“這就是省城了,就是大,人都比咱們那多。”邊走着,賀藍左右張望,連鐵軌都多的很,看得她眼花缭亂的。
周勝利也左右亂看,點評道:“人長得也好!”
和南州火車站裏稀稀拉拉的幾個旅客不同,做為中原大省的省會城市,火車站的人數還是十分很可觀的。
這時,擦肩而過的旅客飄過來的說話聲,賀白猛地站住了腳,扭頭遠遠看到鐵軌盡頭似有綠皮車駛過來。
“咱們跟過去!”賀白小聲對兩人道。
賀青、周勝利對視了一眼,沒問為什麽,快步跟着剛進站的人流走。
“票拿出來票拿出來!”這次,上車有了查票的列車員。
可是,憑着擠擠搡搡的人群,又有矮瘦的優勢,想逃個票還不容易?
和所有人一樣,頭頂舉着包袱、蛇皮袋子,肚子裏有幾小時前吃的紅薯墊吧着,使出吃奶的勁,賀白三人成功的擠上了火車。
至于火車上紅袖箍們查票什麽的,也得先上去了,才有的擔心不是。
O(∩_∩)O謝謝投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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