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海城?”周勝利、賀青同時驚呼出聲。
京城、海城是每個人都知道的大城市,而所謂的知道,對周勝利和賀青來說,也僅僅是流于字面意思的知道了。
地處偏僻的小山村,他們獲取關于大城市稀薄知識的來源實在是不多。
就在前幾天的這個屋子裏,一個瀕死的老人,用她滄桑的嗓音唱出的那曲哀婉動聽的鼓子詞,讓他們三個都記憶猶新,對海城這個城市,也多了幾分神秘的向往。
這份帶着悲傷底色的向往,沖淡了周勝利和賀青心中對京城的天然偏向。
賀白點頭,“對,你們覺得怎麽樣?”
“那咱們就去看看?”賀青心裏的天平已經偏了,但口氣猶有些遲疑。
周勝利也猶豫,“那就這麽定了?”
賀白無奈,攤手說道:“又不是咱們現在去了,就定在那裏不能動了,以後還可以換其他城市啊,咱們是去逃荒,不是安家落戶,當然是哪裏對咱們有好處,就去哪裏,這都是不能預知的。”
兩人這才松了口氣,卻又為未來要遭遇太多的不可預知,生出了幾分惶恐。
“那就按你說的,先去看看。”周勝利語氣憂凝。
賀青忍不住擔憂的問,“小五,你說了咱們連買票的錢都沒有。”
“沒錢買票不是問題。”賀白應了一聲,露了個笑出來,他對剛才賀青、周勝利表現出的反應很滿意,在貧窮和有限的眼界限制下,他們倆能有勇氣跳出界限,去嘗試大膽的改變,本身就是很不容易的。
“我想說的是,你們倆真的要去?很遠很遠的,到時候可能風餐露宿,可能遭人嫌棄、白眼,可能筋疲力竭了,依舊不能吃飽穿暖,還不被人們接納,然後不甘的客死他鄉,到最後,或許還不如留在小賀莊安穩。”
笑過之後,賀白嚴肅了起來,雙手交握,懸放在火盆上方,雙眼緊緊盯着周勝利還有賀青,語氣清淡,話卻像一記記重錘,敲開了大家都回避考慮的問題。
“賀白!”賀青心跳的厲害,話脫口而出,卻又不知道說什麽。
他們年紀尚小,說他們是被生活所逼,不得不出去闖、出去嘗試,也并不完全是,村裏大把人都熬着過呢,日子不也照樣過下去了?。
他們是有顆不安分的心,不甘心這麽過下去,盡管擔心害怕,可心裏是抱着成功的希望的,賀白這話,把現實血,淋淋撕開放在了面前。
現實生活不是武俠小說童話故事,他們出去讨飯的時候,就曾親眼見過倒在路邊的人,那……是他們都不願去想的。
“要是我們倆害怕了,退縮了,賀白,剩你自己,你是不是還要走?”
賀青突然喊了一聲,給了周勝利緩沖,過了一會兒,才盯着賀白開口問道。
賀白輕點頭,吐出一個字,“對!”
“但我希望有你們兩個同伴。”賀白緊接着補充。
周勝利、賀青對視了一眼,這一刻,他們倆站在了同一條線上。
一開始,說要出去的是賀白,他們倆都心動,可這也是被動的心動。
接着又是周老太太的去世,難過的同時,也打亂了他們原有的心緒。
現在,賀白突然拿出最糟糕的結局,來問他們倆,還要出去嗎?
想到那陌生的,泛着青白的腫脹身體,周勝利、賀青俱是身上一寒。
賀白沒有說話,垂眼看着火盆裏跳躍的火焰,手依舊維持着剛才的姿勢。
說實話,賀白心裏是緊張的。
一個人有一個人的好處,但多個人有多個人的優勢。
自穿越後,賀白最先認識的是賀青、周勝利,接觸最多的也是他們倆,賀青的隐忍剛強,周勝利的細心開朗,是賀白來這個世界受到的最初的、最無私的溫暖。
但賀白骨子裏是成年人,此次離開,前途未蔔,會遭遇什麽,誰都說不準,賀白作為發起人,有義務讓同伴知道此去會有的兇險,他們也該知道。
現在他們倆怎麽決定,不同于月圓那晚賀白初提出去時,他們少年人的意氣用事,而該是真正的經過思考的一大人生決定了。
關乎別人的人生,賀白無權指摘決定,只能是由他們自己來。
而賀白,只能抱着些微焦灼的安靜等待。
這是三人聚在一起,最長久、最沉默的安靜,三人都沒說話,只有火焰攢動中木柴燃燒偶爾響起噼啪聲。
“去試試吧,有可能吃上白面、大米,幹嘛非要在這喝菜湯。”周勝利最先打破了沉默,開口了。
“賀青,你是女孩子,還是在家好了,以後找個好婆家,比什麽都強。”周勝利轉頭看向賀青說道,奶奶的去世,讓他長大了許多,開始會替人思考了。
賀青嗤笑着搖頭,“我不,周勝利,我本來還有些猶豫,可你這麽說,我就不愛聽了。什麽是好?讓我像我姐那樣,你看看,周圍鄰居誰不誇我姐勤快能幹?可……算了,我不想再當下一個賀藍。”
“小五,你不用再說其他了,我是一定要出去闖闖的,看着大姐……我不甘心!”賀青眼眶有些發紅,但神情卻是格外的堅定了起來。
賀白松開了手,再一次确認,“真的想好決定了?無論後果如何?”
“嗯,”
“決定了。”
周勝利和賀青分別說道。
“好!”賀白伸出右手,手心向上,看着兩人笑道,“那就祝咱們仨以後心想事成,順順利利。”
“對,心想事成!”
“祝咱們順順利利!”周勝利最先把手放上去,然後是賀青。
因為年紀小,他們三人的手都不大,瘦的也沒什麽肉,手掌還沒成長成男人會有的厚實,女人會有的柔軟。
此時交握在一起,都能清晰的感覺到對方手心的汗濕,但他們臉上都洋溢着燦爛的、破釜沉舟一般笑,因為他們決定繼續這個不顧一切的遠行,就算是賠上命去幹的一場——豪賭。
“我打聽過了,要想去海城,得去省城坐火車,才有直達的,咱們這坐火車的話,路上還要轉車。”
既然決定了,賀白就把今天打聽來的事情,和兩人說了一遍。
“沒錢怎麽坐?”賀青重提這個話題。
周勝利說,“我聽說悶罐車車票便宜很多。”
賀白搖頭,“就算便宜,咱們也坐不起,一張票要幾十塊呢。”
“小五,剛才你說沒錢買票不是問題的?”賀青記得清楚。
賀白挑挑眉,嘿笑,“對呀,我的辦法是有,不用掏錢買票就能坐車。”
“快說,賣什麽關子!”周勝利催促。
賀白看了看兩人,答:“扒車混票。”
是的,賀白就是這麽打算的,用這極具時代特色的方式坐火車。
周勝利和賀青都是好孩子,哪幹過這麽冒險又出格的事,聽了不由擔心。
“那被逮到怎麽辦?”賀青問出了周勝利他們倆的擔心。
賀白聳肩,帶着點耍無賴的架勢,“不辦,反正咱們年紀小,也真的是沒錢,有什麽可擔心的。不過小心點肯定沒事的。”
“那……那行吧!”周勝利答。
他們沒錢,也沒其他辦法。
賀白點頭,“勝利你看看你家有什麽東西賣,歸置歸置,按上次說好的,等你奶奶過了頭七,到了禮拜五晚上,我去夜校上課,禮拜六咱們就走。”
“這麽快?”賀青驚呼。
今天是禮拜三,離禮拜六,只剩三天了!
周勝利撓撓頭,贊同道,“早晚的事,早點就早點吧!”
靜了一會兒,賀白突然擡頭問,“勝利,剛才那是你表哥?”
“是啊!”話題轉換有些突然,周勝利忘了問原因,就又下意識的問,“有什麽事?”
“你什麽親戚家的表哥?看着人挺不錯的,你表哥幹什麽的?”賀白沒答,而是問道。
周勝利搖搖頭,說,“我這個表哥是我姑奶奶家的,就是我爺爺的二姐的孫子,命也不好,爹早死了,他娘也病的嚴重,好像也快不行了,我走之前要去看看這個表嬸,她人很好的,聽說表嬸有個哥哥是城裏人,吃公家飯,好像是在機關裏頭上班。”
“哦,那是挺慘的。”賀白應。
賀白猛點頭,“可不是,我表嬸人很好,以前過年給我一毛錢的壓歲錢呢。
就是現在病糊塗了,有點不認人,整天催着我哥結婚,我表哥雖然上了兩天高中,可也不想想,他們家那情況,誰樂意把閨女嫁過去。”
說到最後,周勝利也是唏噓不已。
“聽你說的,他們家挺有錢的,想娶媳婦還不容易。”賀白不贊同。
“什麽呀!是我表嬸人大方,他們家也是貧農的成分,能有什麽錢。”
賀白眼神微動,語帶惋惜的說,“那就沒辦法了。”
賀青奇怪的看了一眼賀白,沒吭聲。
又蹲了一會兒,蹲的腳都麻了,賀白也知道了周勝利這表哥也是小賀莊的,住在村最東頭,他們是村西頭,隔的距離比較遠。
從周勝利家出來,走出了一段距離,賀青才問:“小五,你問勝利表哥幹什麽?”
賀青也沒隐瞞,說:“你覺得他和大姐,怎麽樣?”
賀青沒見到林海本人,不過光聽條件就夠她搖頭否定了,“什麽怎麽樣,不怎麽樣,他家什麽都沒有,娘還病重,嫁去不是受罪嘛!”
“我看他們倆走一塊,挺聊的來的。”
想到今天出廁所看到的,賀藍和林海走在一起有說有笑的情景,賀白說。
“還不如那個地主家呢,地主家肯定還藏了點小財,這個表哥家,藏的只有藥瓶子、土坷垃了吧?”賀青不以為然的說。
賀白提醒,“你忘了,這表哥是個上了幾天學的高中生,還有個吃公糧的舅舅呢?”
就男女擇偶上來說,幾千年就沒變過,有句話叫“男才女貌”,或者是“男財女貌”,也就是說一段婚姻裏,刨去家世、才學,大多數人看到的是男人有錢勢,女人有美貌,走出來就般配了。
從這一點來說,對男人的外貌就沒那麽多的要求了,更注重的是實力,準确是說是財力。
賀藍五官端正,卻也尋常,又黃瘦的有點脫相,看着是個長相挺普通的女孩。
但是,賀藍身上有着農家女孩的勤快能幹,性格好,對弟弟妹妹照顧,也是個很好的姑娘。
林海長的還不錯,可他家太窮,娘病重,還說不定哪天就成了孤兒。
但是,誰讓這位林海有個好舅舅呢,這就是變數了,更不要說人家是上了幾天高中的,有知識啊!
“那又怎麽樣?”賀青反問。
賀白笑笑,“這就說明,這個表哥是具備被拉起來的條件的。”
比起地主這個,一眼就看到未來的家夥,這個林海還是強些的。
而且,現在林海忙于照顧母親,肯定是沒什麽時間工作的,周勝利又說他那個表嬸病的不輕,賀白覺得,這其實是個還不錯的時機。
其實,如果說女人有灰姑娘情節的話,那麽男人就是有聖母情節的。
很顯然的,從古代流傳下來的牛郎織女的神話故事,再有《莺莺傳》這種書生小姐之類的戲曲話本,要麽是仙女嫁給貧窮的放牛郎,要麽是千金小姐愛上窮酸書生,這些都是男作者筆下的故事。
“小五,你想給大姐說媒?不會吧,你才多大?還有,你忘了你鬧起來的那個地主家兒子了?”
賀青覺得賀白真是想當然,他比大姐小那麽多歲,他倒操心起大姐的婚事了,誰聽他的呀!
賀白擺擺手,“我就是這麽一說,又沒說真的這麽幹。”
“嗯,一會兒你回家少說話,不,不說話,咱爹說你什麽,你就老實的聽着。
咱們馬上就要走了,你就別惹他生氣了。”
賀青說完,又問,“對了,咱們就這麽偷偷走?對誰都不說?那爹娘知道了,還不急死、氣死?!”
賀白也愁,嘆氣道:“那你說咋辦?說了肯定走不了。”
上次出去要飯,賀白的腿,到現在也沒有好,百分之一百的賀白肯定,家裏爹娘是不會同意的。
除了他們年紀還小這個原因外,還有就是,窮人家做事,總歸是保守一些的,不敢邁太大的步子。
賀青不知道怎麽辦,把鍋扔給了賀白,“你學習好,你想法子好了。”
“我想想吧!”賀白只能這麽說。
說起來,賀大山和王秀娥對賀白這個兒子不錯,賀白就這麽不告而別,是有些不厚道。
“還知道回來?”
賀白前腳剛邁進門檻,在院子裏劈柴的賀大山,看到他進門就說。
“爹,你這就不對了,這個家也是有我的一份的,當初隊裏分房子的時候,就有我的一份,我幹嘛不能回自己家?!”
賀白笑眯眯的說,他已經知道這房子是以前打土豪分的,那時候他已經出生了的。
“快劈你的的柴吧,幹活也堵不住你的嘴。”
沒給賀大山、賀白父子繼續吵架的機會,堂屋裏的王秀娥急忙出來了,打斷了賀大山任何會說出口的話。
“小五,你可算回來了,快進屋,娘給你留的有好吃的。”王秀娥滿臉是笑的朝賀白招手。
賀白也笑了,走過去,配合的問,“娘,是什麽好東西?我猜猜,不會是肉吧?”
王秀娥一把拉住賀白的手,伸手不輕不重的拍了他的頭一下,笑,“幾天不見,跟着勝利學能耐了,在娘這還耍,沒正行。”
“哎呦,娘,你輕點,把我打傻了,你可就有個傻兒子了。”賀白裝模作樣的嚷。
賀大山看賀白那張黃臉上盡是嬉皮笑臉,重重的哼了一聲,開始繼續劈柴。
賀白偏是那耳朵尖的,扭頭就問,“爹,你哼什麽呢?”
王秀娥把賀白按到板凳上,說,“別理你爹,他一糟老頭子,毛病幾籮筐,哪計較的過來。”
“坐這等着,娘給你拿肉吃,專門給你留着的,小六要了幾次,我都沒給。”
王秀娥邊說,邊掀開門簾子去東屋。
“老四,快去給你弟拿雙筷子過來。”東屋又傳來王秀娥的吩咐。
賀青撇撇嘴,依言去了。
賀藍過來挽賀白的棉褲腿,邊問:“腿怎麽樣了?這幾天你就在外邊亂跑。”
“大姐,別看了,好多了。”賀白挪腿不讓賀藍看。
賀藍拉住賀白的腿,以為他是害臊了,就說,“這有什麽?你小時候我還給你洗過澡的,看個腿,怕什麽。”
“就是,你姐是心疼你。等晚上棉褲脫了,讓娘也看看。
小五,你現在不能亂跑,以後就聽話好好養着,你大哥二哥去化城了,回來指定還能帶回來兔子,你吃點肉,這腿馬上就好了。”
王秀娥端個碗出來,邊說道。
把碗放下後,也蹲在賀白跟前,和賀藍一起看賀白腿到底好點了沒有。
賀白躲不過,幹脆不動了,看她們倆都盯着自己的腿看,流露出關切。
賀白閉了下眼,睜開才說,“看吧,好多了吧?”
“我看沒變化呀,老大,你看着呢?”王秀娥說。
賀藍點頭,“我也覺得。”
“小五,你去床上躺着吧,把棉褲脫了,正好讓我好好看看你的腿。”王秀娥下命令道。
賀青從門口進來,把筷子放到碗上,說,“娘,還吃肉不吃了?我可把筷子拿過來了啊!”
“對對,先吃。”王秀娥把筷子塞到賀白手裏說。
賀白拿着筷子,碗裏有大半碗煮過的兔肉,肉塊中間還有幾塊紅辣椒,很入味的樣子。
“快吃吧,這些都是你的。”王秀娥拍拍賀白,繼續開始織布去了。
賀藍自顧去納鞋底,賀青也飛快的回屋去了。
賀白夾了一塊放嘴裏,咀嚼了兩下,“香”!
肉類不虧霸占了人類餐桌幾千年的東西,這味道和口感,是大米、白菜這些植物,無法比拟的!
這就是賀白不願意回來的原因,她們對他太好了,神情間流淌的溫情和關心,讓賀白抵禦不住。
兔子的重量就那麽點,淨肉更不會多,賀白面前的這半碗肉,絕不是每人能平分到的量。
“對了,小五,我和你爹商量過了,你大姐還小呢,家裏家外離不了她,再等兩年也不晚。”
織布機的唧唧聲剛響幾下,王秀娥就停住了,扭頭說道。
賀白去看賀藍,賀藍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說,“快吃吧。”
賀白抓筷子的手,更緊了。
“小五,聽說你在夜校裏頭鬧起來了,你和人打了賭,這事你怎麽想的?”
過了一會兒,王秀娥似是不經意的問。
這就是賀大山和王秀娥的不同之處,也是王秀娥聰明的地方了,要是賀大山,鐵定是端着鐵黑的一張臉,拿出當爹的架勢逼問。
同樣是問事情,先拿出蜜棗,再語氣随意的去問,沒幾個人會拿直眉瞪眼的表情出來的。
賀白自然也不會,“我知道幾首認字歌,比一個一個的認字,好記多了。”
“還有這種歌?”這是王秀娥沒想到的。
賀白點頭,“也算是順口溜吧。”
“小五,你說幾個,讓我聽聽。”賀藍停下針,急急的問。
“比如:一人大,二人天,天字出頭就是夫,夫字兩點夾夾牢,夾子站好來來來。
再比如,包子的包字,有水是水泡,有火是鞭炮,有足就快跑,大概就是這些,系統的認字。”賀白說。
賀藍雙眼發亮,說,“小五,你這辦法好。”
賀白看賀藍這麽感興趣,就說,“大姐,我把我想得到的這些,都寫出來,你先看。”
“好!”賀藍脆聲應了。
“我出去玩一會兒!”第二天早上,吃過早飯,賀白嘴上說着,就一溜煙跑出了門。
聽到他這話的王秀娥想攔,已經來不及了,只能對着賀白的背影喊一句,“早點回來。”
賀白腳步不停,遠遠的應了一聲。
這次進城,是賀白和周勝利一起,為了方便,不被人發現貓膩,,他們倆沒有和小賀莊的人一起,而是兩人結伴兒,走的小路出了村。
村外頭的南北路是新鋪的石子路,中間高,兩邊低,方便通水,和縣城街上的路一樣。
這條路往東直通縣城,往西是化城的方向,這條路很長,沿途不少村落,在這條路最方便的是搭汽車,小賀莊路口到縣城是兩分的票價。
想免費的攔驢車坐,就得靠運氣了。
還不錯的是,賀白和周勝利走了有一二十分鐘,後頭終于傳來了熟悉的揮舞鞭子的“啪踏”聲,趕車的是個抽着煙鬥的大臉漢子。
“大叔,這是進城呢?”賀白站在前頭,臉上帶笑的搭話。
“迂~”一聲長喝,老驢老實停步,大臉漢招呼道,“上來吧,你們兄弟倆這是進城走親戚?”
“是啊,大叔進城幹啥去?”賀白先上車,接了周勝利背的包裹,周勝利才上來。
趕車漢子一揮鞭子,驢車慢悠悠繼續走,漢子這才回,“聽有人說,能去什麽支邊,去打聽打聽,看是個什麽情況。”
賀白應了一聲。
支邊是支援邊疆建設,是減少城市戶口人數的一種手段,讓城市人口分流,減輕供糧壓力,減少城市閑散人口,這些旨在給城市減壓、達到建設偏遠地區的政策,不是某個地區大批人口的外遷,對農村戶口的公社社員們,是不适用的。
當然啦,事情沒有絕對的,想要去,可以,自己想法子去,公家是不會專門安排專列,大紅花帶着,在鑼鼓喧天中歡送的。
只能是悄悄的,托家帶口,逃荒一樣的跑去。
因為啊,你的位置已經是建設第一線了,再跑去什麽其他地方,要是人都跑了,自己地盤誰建設?
雖然這兩年災荒,人口流動相對大些,但多數人還是安土重遷的,村裏也不允許社員亂跑,要不然,那些個介紹信是什麽目的?
“大叔想去哪?”賀白問。
大臉漢笑,露出一口整齊的黃牙,“哪都成,咱們莊稼人,就會伺弄莊稼,只要能吃飽就成。”
“就是,能吃飽就成。”賀白默默念了一遍。
普通的底層人民要的,其實很簡單,只要能吃飽就成。
這是賀白穿越後,最深切的感受。
“大叔,煙好抽嗎?”周勝利看大漢眯眼抽煙,很享受的樣子,終于問道。
他們村裏的男社員,就沒有幾個不抽煙的,一個個都有一口标志的黃牙,有女的也抽,抽煙成了大家都愛幹的事。
“這有什麽好抽不好的,止心慌。”大臉漢說。
周勝利明白,“抽了就不心慌了?”
大臉漢笑着遞過來小煙鬥,“來,你抽一口看看。”
周勝利搖頭,“不抽,抽了要真能不餓,就不用種糧食了。”
“你這小子還挺機靈。”大臉漢笑了笑說。
進了縣城,在十字路口和大臉漢分開,大臉漢看他們倆小,還不忘問了一句,“我晌午回去,你們倆回去不,捎上你倆?”
“去哪?”分別了大臉漢,周勝利左右看了看,問。
賀白指了個不顯眼,卻又離主街不遠的角落,“你先在這等着,我去問問價錢。”
“好。”周勝利應,接過了賀白背的包裹。
賀白熟門熟路的去了供銷社,高高的櫃臺,鑲了玻璃,裏邊稀稀拉拉放了幾樣商品,并不貨種齊全的店,售貨員尤其高傲,看顧客進來了,連有個人捎帶個眼神看過來的都沒有,仍自顧聊着天。
“張翠芬張阿姨,你家門口有個人說是你家親戚。”賀白不認識張翠芬,直接喊人。
櫃臺後正聊的高興的一個矮瘦女人站了起來,也沒問賀白,是什麽親戚,就朝同伴嘀嘀咕咕說了幾句,出來了。
“走吧,阿姨去看看。”張翠芬拍拍賀白的肩膀說。
出了供銷社,左右沒人,張翠芬低頭,很和藹可親的問賀白,“小孩,你家大人呢,你編瞎話,是找我幹什麽的?”
“你是做什麽的,我就是找你幹什麽的,張阿姨,魏大哥讓我過來找你的。”賀白擡起頭,笑眯眯的說。
張翠芬愣了一下,“魏正憲?”
賀白沒答,而是說,“我有些布料,想請您幫忙。”
“哦,替你家大人問的?有多少?”張翠芬問。
“比張阿姨想要的多,只要價格合适。”賀白說。
“你這小孩!棉布一尺三毛。”張翠芬笑就一下,說。
賀白搖頭,“那是有布票去布店買的價格,不用布票,不是這個價,價錢是成倍的翻了,阿姨,你欺負我是小孩子嗎?”
張翠芬笑,“呦”了一聲,平淡的表情多了絲訝異的起伏,“懂的還挺多。”
“阿姨,我在學校是好學生,有做功課的。”賀白也笑。
張翠芬這次幹脆了,直接說,“讓我先看了布再說,你年紀小不懂,現在誰還有心思買布做衣服,價錢提不起來。”
賀白邊走邊說,“那是因為做出來的衣服不好看。”
不管什麽時候,人們的追求都是有不同的。
“又是你家大人說的?”張翠芬想當然的說。
賀白随口問,“阿姨,現在大米很值錢嗎?”
“這當然了,你有?有的話,給你算一塊錢一斤,阿姨大方吧。”張翠芬開起了玩笑,他們縣不産大米,有大米根本是不可能的。
“這麽貴啊?”賀白砸舌的說。
張翠芬笑笑,“物以稀為貴,咱們這沒有大米,難道不稀罕?”
“再稀罕,這麽貴也不值了,有那錢,用來買小米,能買多少斤了!”賀白無語的說。
張翠芬自然不會解釋,而是說,“你小孩子不懂。”
等到了周勝利所在的角落,張翠芬看着倆十幾歲的小孩,瞪眼,“你們……”
“阿姨,我奶奶病了,讓我來把布賣了,您給看看值多少錢。”
周勝利站起來,哭喪着個臉,說。
張翠芬聽了,嘆了口氣,摸了摸周勝利拿的布,“給你算五毛一尺好了。”
賀白看了一眼周勝利,開口道,“阿姨,翻一倍好了,六毛一尺,我再賣你十斤大米,成不成?以後咱們還會經常打交道的。”
張翠芬吃了一驚,語言卻先于思想的說,“行!”
說出口就後悔了,張嘴道,“不……”
“阿姨,我們要去海城,那的東西新潮,絲巾、旗袍、綢緞、手表,以後還要您多關照的。”賀白打斷了張翠芬的話。
張翠芬不說話,擰緊了濃黑的眉毛。
張翠芬一張臉平平淡淡,唯有眉毛長的格外英氣,眉毛皺起來,看着像是刀槍劍戟撞在了一起。
“你沒編瞎話?”張翠芬問,她也覺得這樣歲數的小孩做不到,可這年月,弄來大米的确不容易。
張翠芬聽說昨天疆城那邊來人,還以為送來大米、麥子了,結果只送了點棉花,糧食早被其他地方提前弄走了。
“我不騙人,阿姨不信可以問魏大哥。”賀白認真的說。
張翠芬又凝眉糾結了一會兒,終于道,“行,我身上沒帶工具,你們跟我回家去取吧,你們要去海城,不換點全國糧票?”
“換,怎麽個換法?”
張翠芬眉眼舒緩了下來,“用錢直接買糧票,價格可不便宜。”
“那換成小米背着好了,小米才一毛多一斤了。”周勝利說。
“你們沒糧票,小米最便宜給你們也得三毛一斤,還有,生的你們怎麽吃?”有魏正憲這個中間人,張翠芬對賀白還是信任的,現在看他們這麽小就跑那麽遠,也沒問為什麽,或是勸別去之類的話。
畢竟,去了對她更有用,這也不是她能勸的了的事。
“阿姨,那我把十塊錢都買成小米,你現在夠嗎?”賀白突然說。
張翠芬不解,“你買這麽多幹什麽?”
“我有用。”賀白只是說。
“行啊!”張翠芬應,可以不直接拿出來錢或糧票交易,是她喜聞樂見的。
最後,賀白換了三十斤小米,周勝利得了五塊三毛錢,還有一斤的全國糧票。
全國糧票太貴了,一斤比地方糧票貴兩毛錢呢。
“你是想把小米給你爹娘留家裏?”
兩人躲起來,直等到了天黑,賀白才和周勝利一塊兒往回走。
賀白背着三十斤糧食,他不敢冒險,他擔心被人搶了。
這不是賀白杞人憂天,而是他親眼見到火車站有人這麽幹,剛買的窩窩頭,有人“蹭”的沖過去搶了,搶了後,為了不被奪走,還往上吐口水……
窩窩頭就這樣,一袋幾十斤的小米,就憑賀白和周勝利兩人這小身板,走路上就跟兩只香噴噴的大肥羊一樣,遇到的心懷不軌的看到,他們又會瘋狂到什麽程度?
“是啊,我就這麽走了,感覺對不起他們。”
賀白說。
冬天的夜,路上安靜的很,兩人聲音不大的說着話。
周勝利問出疑惑,“你幹嘛非要出去?我是說你爹娘對你很好呀。”
“這樣我更該出去。”賀白說。
周勝利搖搖頭說,“還是你想出去,所以什麽都是理由。”
賀白半天沒吭聲,過了好一會兒,才說,“算是吧,我不太喜歡我自己一無所有,卻依靠別人,時間久了,這種依賴性很可怕很可怕,你根本想象不到。”
“那是你爹娘!我要是爹娘像你爹娘那樣,我死活賴着都不會走的。”周勝利自幼父母早逝。
賀白也不解釋,擺擺手,說,“別說這些沒用的了,反正賀青咱們仨已經上了同一條賊船了。”
周勝利仰頭,滿懷期待的說,“對,這條賊船,兩天後就該揚帆出航了。”
“希望一帆風順吧。”賀白慢悠悠的說。
O(∩_∩)O入v啦,感謝收藏、評論、訂閱、投雷、澆灌營養液的小仙女們~
以後每天穩定更三千,會盡力多更噠,六千什麽的,夢想偶也是有噠,咳(自我懷疑),遠目~
謝謝開開心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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