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周勝利家不大,只有兩間破瓦房,低矮的土胚院牆,因為年月久了,已經被雨水沖刷的不成形,站在院子外就能看到院子裏的情形。
與房屋和院牆的破舊不符,院子裏土地被規整的很好,整整齊齊的種着些蘿蔔白菜,只留了一條路直通到破瓦房門口。
擡着水進到院子裏後,不知為何,賀白和賀青都屏住了呼吸,連臉上的笑意都收了收。
這時,隐隐從其中一間破瓦房裏傳出很低很低的痛吟聲,像是在極力克制忍耐着巨大的疼痛。
“胖胖,你回來了?”緊接着,屋裏傳出聲音沙啞的蒼老問話聲。
胖胖?賀白斜眼看了一眼周勝利,瘦的跟猴子一樣。
“是我,奶奶,我回來了!”周勝利大聲應了一聲,說完對賀青、賀白說道,“我奶奶身體這幾天不大好,話都不怎麽說,你們來了,我奶奶看到肯定很高興。”
賀青、賀白點了點頭。
“你和誰說話呢,還有誰來了?”沒想到老太太耳朵還很靈敏,立刻就聽到了周勝利剛剛的低語了。
“奶奶,你猜是誰來了?”周勝利沒答,而是揚起聲音,笑着反問,順便對賀青、賀白做了個“噓”的手勢,示意兩人別吭聲。
“你這孩子,這我哪猜的到,快說是誰。”老太太的聲音輕快了些,還耍起了老太太脾氣,打算無視規則,直接要最後答案。
“嘿嘿,奶奶,我就知道你猜不到。”周勝利和賀白擡着水,先後進屋,先進去的周勝利笑眯眯的得意炫耀。
“誰說的,這不是賀白來了嘛,哎呦,還有賀青也來了?”看到後進屋的賀家姐弟,周老太太不服氣的說出了正确答案。
“嗯,我看啊,再不來看看奶奶你,你呀,就要把我給我忘了,連我來了,都沒猜到。”賀青笑吟吟的坐到了周老太太的床邊,語氣微惱的說。
老太太拉住周青的手,拍了拍說,“你這丫頭,還是這麽鬼機靈,我剛才就猜到你們了,故意不說,就是騙胖胖那傻小子的。像青青你這麽挺聰明的丫頭,肯定也猜到奶奶的想法了吧?”
“是啊,這是當然!”賀青立刻轉換陣地,答的順溜無比,且斬釘截鐵,好似她心裏真的就是這麽想的似的。
周勝利和賀白把水倒進水缸後,轉頭,說,“賀白,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
賀白配合的問,“唯小人和女子難養也?”
“對,唯小人和女子難養也!”周勝利搖頭晃腦的說道。
賀白轉眸看了賀青一眼,認同的“嗯”了一聲,說:“特別是本身就是小人的女人。”
“賀白!”賀青握着拳頭沖到賀白面前,咬牙切齒的喊了一聲,同時手已經精準的揪住了賀白的衣袖。
一看就是熟練工,業務熟練的很。
賀白後退一步,也沒有躲開疾如風的賀青,瞟了一眼抓住自己衣領的手,好言提醒道:“姐,別沖動,想想你的偶像□□。”
“那句話怎麽說來着?”賀白抽空轉頭看向周勝利說。
“哪句?”周勝利摸不着頭腦的問,完全沒有get到賀白的點。
好友不給力,賀白只得親自來,雙眼真誠,話說也叫一個語重心長,“姐,小不忍則亂大謀啊,想想你在我心裏的光輝形象,你這拳頭真的要揮到你可憐的弟弟身上?”
賀白表現的太過真誠,而賀白在賀青的印象裏,又太過乖巧懂事,沉默寡言,外加好騙。
于是乎,看着賀白的神情,賀青內心很自然的動搖了、愧疚了,怎麽能這麽對一直敬愛自己的弟弟!
但還是有些不确定的問了一句,“小五,我在你心裏的形象真的很光輝?”
賀白鄭重點頭,“那當然!”
賀青聽了,通身舒泰,心情舒暢,手一松就松開了賀白的衣領,還很仔細的整理了一下,拍拍賀白的肩,滿是感慨的說:“小五啊,你明白姐姐我的好,我就知足啦。”
“明白明白,當然明白了。”賀白跟着附和。
“呵,”一旁觀看了全程的周勝利低嗤,“嘛呢?你倆在這唱雙簧呢?”
“胖胖,你懂什麽,這才叫姐弟情深啊,你看看,演的多像,比電影好看真實多了。”老太太揮揮手,覺得孫子周勝利亂說。
這祖孫倆的對話,讓同樣笑眯眯的賀白、賀青表情一僵!
“奶奶,您還愛看電影呢?喜歡哪個片子?”賀白趕快開口問道,趕在賀青回過味之前,争取把大家的聊天思路掰過來。
老太太按着床,調整了一下坐的姿勢,說:“這我愛看的可多了,最愛哪個,我要好好想想。”
“奶奶,你還看過電影?”這完全出乎周勝利對奶奶的認知,不相信的問。
老太太不樂意的說,“這叫什麽話,奶奶就能看過電影了?”
“能看,能看,你要是不能看,那誰都不能看了。”
奶奶這幾個月被疼痛折磨的厲害,已經很少有精神這麽好的時候了,周勝利一看奶奶不高興了,趕緊應和的哄道。
老太太這才笑了起來,幹枯發皺的臉上染上了幾分不合時宜的紅暈,“對了,胡蝶演的《歌女紅牡丹》,我就喜歡,你們這些毛孩子都不知道,當初上海《明星日報》發起‘電影皇後’的評選,我就投的她,還拉着身邊的人都投的她。
不是我騙你們小孩子不懂在瞎吹,我年輕時候的眼光還是很好的,就在同一年,英商的肥皂公司發起的‘電影明星評選’,還有第二年的評選,都是胡蝶當選了,兩年之內三連冠,所以才叫‘老牌影後’的。”
“奶奶你年輕的時候,肯定很漂亮吧?”聽着這些像是童話一樣遙遠的事情,賀青看着躺坐在床上,形容枯槁的老太太,輕聲問道。
老太太聽了,笑的分外得意,“那可不,我年輕的時候,不但模樣長得好,還多才多藝的很嘞,上海梅花歌舞團請我去,我都沒有去的。
可惜了,要不然我也是紅透半邊天的。”
說到後來,語氣已然染了失落。
周勝利和賀白、賀青互看了一眼,識相的都沒有開口。
老太太卻沒有失落下去,很快就打起了精神,對賀青招招手說,“青青,過來,你們都站着幹什麽,過來坐,胖胖,再給爐子添點柴。”
自家奶奶忽然變得這麽多話,讓周勝利心裏生出了幾分說不出的怪異,不過瞬間就丢開了,奶奶能心情好,多說話是好事。
“青青啊,我和你說,女孩子嫁人不能沖動的,年輕的時候看見長得好的俊後生,對你笑一笑,稍微好一點點,就浪漫的開始覺得他是自己的張生,可你瞧,卻沒想過《莺莺傳》裏頭,崔莺莺最後結局很慘的。”
老太太拉住賀青的手,一下一下拍着,渾濁的雙眼虛虛的望着前方,說話的語調緩慢,似乎是在回憶中訴說。
賀青一頭霧水的點着頭,回頭求救的看了一眼賀白,老太太說的張生和崔莺莺,還有那個《莺莺傳》,那是什麽東東?她沒文化,不懂這些的好不好。
老太太沒看賀青,剛才說的話,也沒讓誰安慰或者其他什麽打算,只停頓了幾秒,老太太就擡頭看向賀白,話題一轉就說,“賀白呀,我們家勝利就和你關系好,以後你多照應點他,別看他嬉皮笑臉、話也挺多的,可這孩子心眼實,認死理,別看我老了,我不糊塗,我心裏都知道。”
老太太渾濁的帶有血絲的眼睛,可能是被照進來的月光晃的,閃着一團白光,賀白莫名的心頭一凜,話就這麽不由自主的滾出了嘴巴,“行,我答應您!”
“答應什麽?”去外邊拿柴的周勝利回來了,進門就問。
老太太卻已經沒了剛才好談興,朝後靠了靠,拍拍賀青的手背,說,“好孩子,再在這玩會兒,好久沒和你們姐弟倆說話了。”
聽奶奶這麽說,周勝利才想起來自己還沒問,賀家姐弟怎麽會這麽晚跑到自己家的原因,暫時把剛才問的事情放到一邊,轉而開口問道:
“我忘了問,你們倆怎麽這麽晚跑我家來了?”
賀青咳了一聲,指了指賀白,“你問他。”
“怎麽了?又和你爹吵架了?”周勝利瞪大了眼猜測。
“何止!還被我爹攆出家門了呢。”賀青不等賀白回答,忍不住脫口而出。
周勝利吃驚,“不是吧!賀白!你不是剛和你爹吵過一次?最近你脾氣見長啊!”
“上一次是好幾個月前了,隔了挺久,不算剛吵過,不過賀白脾氣見長倒是真的,我也這麽覺得。”賀青點着頭,滿臉認同的說。
這時,沒吭聲的老太太發言了,“年輕人脾氣沖些,和父母吵兩句正常,過後就好了。勝利收拾一下床,讓他們倆住咱們家好了。”
“我就不了,我還要回去和我娘說一聲呢。”賀青擺手拒絕。
老太太挽留道,“人多熱鬧,你們都在這,烤烤火、聊聊天,對了,勝利,牆角袋子裏有紅薯,拿幾個放火堆裏,你們餓了吃。”
“那…”賀青還是猶豫。
“在這玩吧,奶奶給你們唱鼓子詞,你們聽聽,很好聽的,”說着竟真的唱了起來,“最是多才情太淺,等閑不念離人怨…”
老太太聲音滄桑沙啞,讓這曲子聽着愈發的哀婉凄絕。
而恰好走到周家大門外的賀藍聽了,腳步一下子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