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棄擲前歡俱未忍,豈料盟言陡頓無憑準,地久天長終有盡,綿綿不似無窮恨。”
尾音散盡,周勝利、賀青、賀白沒吭聲,而是齊齊盯着唱曲的人看,老太太卻疲憊的擺擺手,“行啦,你們年輕人玩吧,我躺一會兒。”
“奶奶,那你睡吧,我們不說話。”周勝利上前,雖然心裏好奇極了奶奶的以前,可也沒急着去問,扶着她躺下,蓋好被子。
老太太卻說,“不用管我,我就是有些累,不睡覺,你們盡管玩吧,我聽着熱鬧,心裏歡喜。”
周勝利點頭應下,但仍不忘說道:“那好,我們就在這,奶奶,你有什麽事就說。”
門外的賀藍也從愣怔中回神,聽到裏邊說話,邁步進了大門,看到屋裏的賀青、賀白蹲在火盆旁烤火,就說道,“賀青、賀白,這麽晚了,你們在勝利家幹什麽,打擾周奶奶睡覺,快跟我回家去吧。”
賀白看到竟然是賀藍過來找他們,心裏嘆了一口氣,轉頭對賀青說,“大姐來找你,趕快回去吧!”
賀青狠狠瞪了賀白一眼,瞧瞧他那事不關己的态度,不過還是站起來說道:“姐,我今晚在這玩,也不回去了。”
“那怎麽行!”賀藍下意識的不同意。
賀白聳肩,說:“這有什麽關系,估計現在回去,爹娘也不是太想看到我們倆,說不定回去還要吵架,要是這樣的話,還不如不回去,你說是吧,大姐。”
賀藍皺眉,猶豫的說,“那…行吧!”
賀青笑眯眯的去推賀藍,“那大姐你慢走,時間不早了,回去早點休息,我們明天就回去。”
“這次你又為什麽和你爹鬧翻了?”看兩姐妹出去了,周勝利才問道。
賀白随手往火盆裏扔了根柴,說,“也沒什麽,就是我爹娘讓我大姐嫁人。”
剛放進去的柴燃了起來,火光一亮,照在賀白面無表情的臉上。
“很正常啊,這和你們吵架有什麽關系?難不成你不舍得你大姐,這才鬧矛盾的,哥們,不可能吧?”周勝利懷疑的問。
賀白翻了個大白眼,說:“當然不可能,我是看不慣他們的做法。”
“我看你大姐沒什麽事,怎麽反倒是你反應這麽大?”
女孩子到年齡嫁人難道不是很正常的事嗎?周勝利剛才看當事人賀藍好好的,對賀白這麽大的火氣很不解,也沒見他和賀藍多深的姐弟情呀。
“是不是爹娘打算把大姐賣哪去?我去找他們問清楚!”這時,門外的賀青怒氣沖沖的說。
賀白吓一跳,麻利的蹦了起來,抓住要沖出去的賀青,“賀青,你冷靜點。”
賀青掙紮了幾下,就哭了,“他們怎麽能這樣!”
然後,還不等誰勸,賀青就一擡手,擦掉了眼角剛流出的淚,語氣堅定的說,“小五,你說的對,咱們走吧,不在這個家了。”
“你們倆要離家出走?”周勝利吃驚的高叫。
“瞎嚷嚷什麽,這不是還沒走嗎?”不虧是偶像是□□的人,意識到剛才不妥的賀青收拾好情緒,沒好氣的說。
周勝利也覺得自己太激動了,回頭看了一眼奶奶,沒動靜,應該是睡着了,就把音量壓低了些,又說,“你們想去哪?不會是今晚就要走吧,怎麽不提前告訴我一聲?”
賀青以前和周勝利不是太熟,自他們一同出去讨飯,相處了幾個月後,關系早就突飛猛進。
聞言,賀青看着周勝利,語氣沖沖的問,“幹嘛要和你說?又和你沒有關系,小五我們倆都說好了,要去大城市,就像剛才你奶奶說的那樣的地方。”
“我也…”話剛起了個頭,周勝利就頓住了,轉而開始問,“你們什麽時候走?”
“就這幾天吧,早晚都是要走的,拖着也沒意思。”賀白答道。
周勝利聽出話音不對,看着賀白問,“賀白,這是你的主意吧?”
“是啊!”賀白擡頭承認。
“我猜就是這樣,”周勝利随手往火盆裏扔了根柴,拍了拍手,問,“走了就不回來了?”
賀白扭頭看了眼賀青,頓了一下說,“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賀白,這有你爹你娘,難道以後你都不想回來了?”周勝利很不爽的質問道。
賀白無語,“我現在還沒走呢,你就問我什麽時候回來?周勝利,你不舍得就直說,幹嘛這麽拐彎抹角的。”
周勝利激動的站了起來,梗着脖子就嚷道,“誰…誰舍不得你了,少臭美了,也不拿鏡子照照自己,我朋友多的很,不差你賀白這一個。”
賀白認同的點頭,說,“也是。”
“是個屁!”周勝利爆喝,指着賀白就罵,“賀白,和你這人當哥們太沒意思了!”
賀白站起來,沒了剛才的玩笑心思,認真解釋,“我也是今晚來你家的路上,突然決定走的,以前就是心裏想想,這不,決定就告訴你了。
現在收成這麽差勁,不出去闖闖,待在小賀莊,可能就真的要被餓死了。”
周勝利回頭看了一眼奶奶,從又蹲了下來,低頭扒拉了幾下火堆,聲音低落了下來:“你說的也對!”
然後,屋內就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偶爾火堆裏響起一聲木柴燃燒發出的噼啪聲。
周勝利、賀青年紀不過十三四歲,都明白就算出去了,也未必就會是一片坦途的出路,反而會面對更多的未知數,心裏都有對未來的迷茫無力,一時不知道說些什麽。
而賀白,對離開後的生活也不敢打包票,他對這個世界同樣充滿了未知,只懷揣了一顆不甘的、不安分的心罷了。
“你們說,以後咱們都能活下去嗎?”周勝利發出呓語般的提問。
賀白依舊看着紅紅的火堆,斬釘截鐵的回,“當然能。”
“我也這麽覺得!”周勝利擡頭笑了起來,随即就又語氣歡快的招呼,“好了,時間也不早了,睡覺!”
周勝利打開後牆的一個箱子,說道:“賀青,給你被子,你睡在最裏邊,免得被我奶奶看到你用了給我娶媳婦用的新被子。”
賀青過去接住,看着被子咂舌的問,“你結婚的被子,你奶奶都給你準備好了?那我就不用了,我和你奶奶睡一個被窩就行。”
“哈哈…我奶奶想的周到吧?”周勝利得意,又指了指睡着了的老太太,說,“我奶奶不喜歡和人睡一塊,而且她腿疼,你萬一要是碰到怎麽辦!你放心用吧,你看看我才多大,和你說着玩的。”
最後,賀青自己一個被窩,睡在最裏邊,周勝利和賀白一個被窩,一人睡一頭。
“以後你們到哪了,記得給我寫信,等我奶奶的病好了,我就去找你們。
我奶奶喜歡吃海棠糕,給我念叨過好幾回,以後等我有錢了,就買十斤八斤給她吃。”坐進被窩的周勝利,突然對兩人說道。
“什麽是海棠糕,你奶奶說很好吃?對了,你奶奶什麽時候病好?”賀青好奇的問。
“我奶奶說,她的病天暖和就好了。”随即,周勝利又重重點頭,“海棠糕當然好吃,我奶奶說海棠糕就像是海棠花一樣,新出爐的時候,頂上蓋着焦糖還有蜜餞絲,咬一口,又香又甜又脆,好吃的不得了。”
賀青咽了口口水,說:“是挺好吃的。”
賀白咂摸了一下嘴,肚子不争氣的“咕嚕”了一聲。
接着像是回聲一般,“咕嚕”“咕嚕”又是兩聲。
這熟悉的叫聲,讓三人都看向對方,賀白拉了拉被子,說:“還是快睡吧!”
“對,睡吧。”
“睡吧。”
周勝利和賀青紛紛響應,他們幾個都快達到辟谷的最高境界了,再去肖想美食,真的是一樁罪過啊!
“奶奶--奶奶--你醒醒,你說話啊!”
半夜,賀白突然被周勝利恐懼驚恐的聲音吵醒,待聽清是什麽話後,賀白猛的坐了起來,“周勝利?”
屋子裏黑乎乎一片,賀白只模糊看到睡在那頭的周勝利模糊的身形。
“賀白,你快過來看看,我奶奶怎麽了?”周勝利聲音因為恐懼變得有些尖利,就像是劃開黑夜的利刃,讓賀白心髒都屏住了跳動。
賀白手忙腳亂的到了周勝利身邊,伸出手指在老太太的鼻端放了放,然後又在脖子處的動脈摸了摸,沒有說話。
身旁這具僵冷的身體,昨天晚上那個言笑晏晏的慈祥老人,早已經沒了生息,再不會語帶悵惘的講以前的事,唱那曲哀婉動人的鼓子詞了。
“怎麽會這樣?!”周勝利的聲音帶着濃濃的鼻音,“我就只是想問問我奶奶,看她想不想去茅房,我知道她怕黑,我也知道她覺得讓我扶着她去茅房,奶奶她覺得拖累了我,可我沒有覺得拖累,我就她這麽一個親人了,我…”
賀白低嘆了口氣,拍了拍周勝利的肩膀,沒說什麽勸慰的話,這個時候什麽話都是無力的。
過了好一會兒,賀白感覺肩膀一暖,扭頭,就看到賀青在後邊,賀白穿好了棉衣。
周勝利家沒有煤油燈,月亮已經落了,黎明前的黑暗總是來的格外漫長,黑暗中,三個人靠在一起,賀青和賀白沉默的,靜靜的陪着周勝利,聽着他絮絮不斷的念叨。
陌生人的溫暖總是格外讓人眷戀,幾小時前周老太太的音容笑貌還明媚鮮活,轉眼竟已陰陽相隔,賀青、賀白心裏也是沉甸甸悶的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