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不是吧,娘,你剛才說隊長讓小五去當我們老師?”一旁本來正聽着賀玄講話的賀青,驚呼一聲,說道。
王秀娥拍了賀青的胳膊一下,教訓道,“瞎嚷嚷什麽,大驚小怪的,又不是什麽大事,咱們家小五學習好,不用他用誰。”
賀青苦着一張臉說,“可…小五還沒我大呢,怎麽能當我的老師。”
“沒事,姐,你平時對我這麽好,你要是犯錯誤,我會考慮給你走後門的。”看賀青臉都綠了,賀白忍不住笑着說道。
賀青瞪眼,覺得賀白的笑臉甚是礙眼,她維護了十多年的姐姐威嚴啊,難道就要被隊長的錯誤決定,給毀掉了嗎?
況且,賀白這家夥臉上的笑,分明就是憋着壞呢,賀青默默的想,自己以前都對他很好的,沒有…不,沒怎麽欺負過他,這家夥想要借機報複什麽的,也沒有道理的吧?!
賀白卻不給賀青這個幻想,掰着手指說道,“我算算啊,賀青同學你都做過什麽,你…”
還不等賀白說下去,賀青就擺擺手打斷道,“好了好了,快說,你想怎麽樣吧!”
賀白挑眉笑了,正好,他還沒想到賀青做過什麽惡事呢,不過是順嘴詐一詐,這家夥就自己先縮了。
“我現在還沒想好,先記着好了。”賀白聳聳肩說。
賀青磨了磨牙,還有什麽比未知的折磨更可惡的,賀白這小子!可是,己方現在是弱勢,這口氣只得先咽下去了,賀青自覺自己是個能屈能伸的漢…子!
“賀青,只要你上課好好認字,不就什麽事都沒了。”賀藍倒是沒什麽擔心的,對于賀青的擔憂完全無感。
可是,作為掃盲班裏次次奪得最後一名的賀青,就不同了,她怕讀書,或者說是讨厭讀書。這種情況下,自然也就更加擔心被提問,關于會被點到名字的任何事。
賀青恨不得上課的時候,化成一個透明人,只求不要被老師關注到,現在換賀白上任,有些抓不住缰的賀青,自然是更加提防。
而且,她覺得在賀白面前表現出無知的一面,有些難堪丢人,她一貫樹立的是光輝的高大的無所不能的形象…
“回來了?”王秀娥最先聽到大門開關的聲音,站了起來,朝着院子裏問。
賀大山邊開廚房門,邊回,“回來了。”
王秀娥趕緊出去,低聲問,“拿回來了?”
“給四叔留了一個後腿。”賀大山說。
王秀娥心疼的“啧”了一聲,不過也沒說什麽。
“有人托四叔說媒,給老大,小王村的,同意結婚了給一大袋子小米。”賀大山用火石點亮了煤油燈,燈光搖曳,晃在賀大山粗糙黑瘦的臉上,看着王秀娥說道。
王秀娥臉上的表情一收,試探的問,“你是怎麽想的?”
“那家成分高,是地主,這幾年表現好,成分應該能降成富農,想着娶個成分低點的媳婦,對他們家來說也好一些。”賀大山把賀文寅告訴他的,同王秀娥說了一遍。
王秀娥沒有說話,大女兒賀藍今年二十了,早到說親的年紀了,可這兩年收成不好,大家吃都吃不飽,娶親的也就不多。
加上王秀娥知道點賀藍的小心思,有人來說媒,賀藍不同意,王秀娥也就沒勉強她,如今,年歲不少了,不能由着那丫頭的性子了,況且一大袋子小米…
“趙老扣家裏的四個閨女,今年都嫁出去兩個了。”賀大山看王秀娥沒說話,突兀的說了一句。
說好聽點是嫁,說不好聽點,那…
王秀娥轉頭看了賀大山一眼,說,“趙老扣心黑,你也心黑?虧心不虧心,你說?”
“一個丫頭片子,早晚都是要嫁到別人家去,咱們還能違了這不成。再說了,賀藍是老大,多付出點,照顧下邊的弟弟妹妹,也是應該的。”賀大山沒什麽情緒波動,沒有閃躲的看着王秀娥說。
家裏的七個孩子,賀鴻、賀玄都上了個小學,因為不愛念書,小學畢業識點字後,就不上學了,老三兒子賀白更是上到初中,可家裏的賀藍、賀青都沒有上學,從小就幫着王秀娥照顧家裏。
在賀大山傳統的、古板的甚至破舊的思想裏,閨女都是賠錢貨,是給別人家養的外人。兒子才是永遠守在自己身邊,死後給他摔火盆、披麻戴孝的親人。
家裏兒子多了,人丁才旺盛,村裏頭更沒人敢輕易欺負。
而兒子有出息了,才是光耀門楣的大喜事,死後到了地下,也可以給祖宗交代的,閨女再有本事,終歸還是別人家的人,不一樣的。
王秀娥聽着賀大山似乎很有道理的話,沉默了下來。
其實,在王秀娥的內心裏,對兒子的倚重還是更多一些,自從她嫁到賀家後,賀家就成了她的家,以後賀大山有個萬一,她要在這小賀莊安身,年老的她能依靠的只有兒子。
而住到閨女家裏,那将又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人生地不熟,哪裏有鄰裏熟悉生活了幾十年的小賀莊舒服。
說到底,對王秀娥來說,一直要的就是個讓她有安全感的家而已,不至于讓她流離失所,讓她無處可依。
“那我一會兒去和老大說說這事,看她怎麽想的。”終于,王秀娥開口說道。
“婚姻大事,咱們做父母的把把關就成了,她懂什麽。”賀大山不太贊同的說。
“呵,我當初嫁給你的時候,可沒有什麽父母之命。”王秀娥嗤笑一聲,說道。
賀大山搖搖頭,說,“你看你這人,我又沒招你惹你,和我置什麽氣。”
“怎麽沒有,你站在這我就有氣,看到你這張臉,我就煩!”王秀娥心口悶悶的,看賀大山怎麽看怎麽不順眼。
賀大山擺手,說,“好了好了,你快去和老大說去吧,早點訂下也挺好。”
“我怎麽說啊我!”王秀娥長嘆了一口氣說,說着就打開了身後的門。
廚房門口此時站着的,赫然正是賀藍,賀藍緊咬着下唇,雙手緊握成了拳頭,整個人都是抖的。
“藍藍,你怎麽在這。”看到大女兒,王秀娥也是一驚,脫口而出道。
聽到“藍藍”這個稱呼,賀藍眼眶裏的眼淚終于忍不住落了下來,這是她還小的時候父母對她的稱呼,後邊賀鴻、賀玄的接連出生,這個稱呼漸漸的變成了“老大”這個詞。
如今,再聽到這久違的稱呼,賀藍忍不住落淚。
從弟弟們接連出生後,她就被教育要好好待弟弟,有個做姐姐的樣子,她都做到了,有好吃的,她都緊着弟弟妹妹們吃,有好玩的,她也都讓着弟弟妹妹們玩。
她努力的當一個好孩子、好姐姐,當父母的好幫手,忙家裏家外的事,帶好弟弟妹妹,只因為她是家裏的大姐,母親告訴她要有當姐姐的樣子,要讓着弟弟妹妹。
可是,漸漸的她知道,她的所作所為,都是應該的,而這原因除了她是大姐這個身份外,還因為她以後是要嫁人的,她做的事情都是應該的,她于這個家是外人,要對這個家對她的付出,有所回報。
和弟弟們不同,他們和父母是一家人,在以後,還會是一輩子永永遠遠的是一家人,她不是,她注定是這個家的外人,無論她做過什麽,付出多少。
這一認知,讓賀藍心裏上像是壓了一塊石頭,覺得透不過氣,覺得無所适從。
懂得這些道理時候,賀藍十五六歲,正是纖細敏感,同齡女孩已經開始嫁人的年紀。
于是,賀藍感到恐懼,她沒有其他辦法,只想着努力多做一點事,讓父母知道她是有用的,她對這個家至關重要的。
可是呢,剛剛賀藍聽到父母的對話,擊碎了她所有的幻想。
一袋小米,就要把她像是趙老扣家的兩個女孩一樣換走,然後,用這小米養活家裏的兒子嗎?
王秀娥不是滋味的看着賀藍渾身發抖,滿臉淚痕,偏又不發出任何聲音的樣子,心裏像是被鈍刀一下一下割着的疼,伸手把賀藍拉進了廚房,關上門後,王秀娥環住賀藍的肩,拍了拍說,“孩子,爹娘對不起你。”
賀藍抓住王秀娥的衣袖,緊緊抓着,擡起臉看着王秀娥,聲音壓抑,像是藏着滿腔的悲,說,“娘,為什麽…為什麽我這麽累…為什麽…你們不要我…”
王秀娥嘴唇顫動了幾下,終究是沒說出什麽話。
“小五,你站在廚房門口幹什麽呢?我還以為你掉茅坑裏了,準備去撈你呢。”
這時,一片愁雲慘霧,除了壓抑的抽泣聲并無其他的廚房,突然傳來賀青站在堂屋門口清脆的問話聲。
這聲音讓廚房沉悶的氣氛滞了一瞬,一直沒說話的賀大山走到門口,說,“我去看看。”
賀大山開了門,就看到賀白靠着牆,聞聲正望過來。
正是月中,天上挂着滿月,地上是一片白溶溶的月光,廚房的房檐遮住了月光灑下,賀白就在這半明半暗房檐下站着。
但是,賀白那雙清冷泛寒的漆黑眸子,卻讓賀大山看的尤其清楚。
“你不在屋裏待着,站着這幹什麽。”被這麽盯着,賀大山壓下心裏生出的不舒服,說道。
“我不站在這,怎麽會再一次知道,不管怎麽變,你這張臉下的心都是黑的。”賀白冷冷的盯着賀大山那張臉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