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天天
天天
明天要回愛丁堡,路黎從雲栖寺散步出來,便在雲栖山逛了一圈。一個人走了玻璃棧道,玩了山谷秋千,又去坐了纜車,對着山中風景拍照留念。
小時候不喜歡拍照,喜歡用自己的眼睛去發現世界,對着大人們的鏡頭呆板又扭捏。再長大些喜歡和朋友們合照,不将所見的風景放在眼中,以為自己還會再次故地重游,還會見到更廣闊的風景。
等到年齡再大一些,知道生命中有太多事情需要去做,今天停留在這裏明天就可能要去遠方,漫長的時間會模糊思念的記憶,所以喜歡用照片記錄當下的風景。
山道上的行人結伴游玩,路黎踽踽獨行卻也沉浸其中。下午乘坐纜車的中途,山中的天變得陰沉,下起了小雨。
路黎以為今天下午和昨天一樣,又要下一陣冬雨。沒有想到等從纜車下來,天空中的雨水消失不見,一小片一小片的雪花慢慢地飄落下來。
第一反應是欣喜,第二反應是慌亂,然後趕緊從外衣口袋中掏出手機,查看明天中午南安的天氣情況。
這場雪有落大的趨勢,路黎有點擔憂明天返程的航班會延誤或是取消。
可是忽然降雪又實在令人喜歡,在時間上也不是馬上就要開學,所以十分潇灑地抛下飛機也許不能按時起飛的憂慮。在雪花飛舞的天地中,腳步悠悠地踏着小路返回酒店。
路黎今天出門穿的搖粒絨大衣沒有帽子,冷風帶着雪花吹進毛衣的領口,她忍不住低了低下巴。心裏想着快些回到民宿,坐在溫暖的房間裏面看冬日落雪的場景,但同時又舍不得立刻回到房間,想要一直與雪花有“肌膚之親”。
走在回酒店的小路上,借着突如其來的降雪,路黎忽然想明白一件事情:其實她想走又想留。兩種心情複雜地纏雜在一起,這場降雪像是讓她看清了自己的心。
臨近山中傍晚,又兼着下雪天色暗沉,夜晚好像也早早來到了。山中錯落的屋宇全都亮起了燈火,仿佛是綠波濤海中緩慢行駛的一只只小船。
雪勢漸大,地上已經鋪了薄薄的一層白。居住的民宿也亮起了燈,橘黃的燈光在當下十分溫暖,從門口一直順着小路延伸到民宿中的每一個角落。
民宿門口的手工木桶中放了很多把傘,應是雪天為住客準備的。因為這份細小的貼心,路黎感覺心裏面有暖流經過。
路黎沒有走過去拿傘,任由雪花飄落在自己身上。
隐藏一叢綠樹中的玻璃餐廳,蜂蜜色的燈光透過整面的玻璃牆,灑在旁邊庭院中的香樟樹和草地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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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黎盤算着先回房間,換一件帶帽子的羽絨衣,再去玻璃餐廳吃晚飯。
腳上的步伐不由加快,繞過坐落在廊橋盡頭轉彎處的單棟房間,沿着臺階拾級而上,進入中間寬廣的中庭和花園,眼前出現她訂的房間的屋檐。
路黎眼神一晃,習慣性地看向右邊種着大片的晚香玉花圃,瞥見花圃旁邊站着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身影。
茶棕暗色的風衣,黑色西裝褲和皮鞋,修飾着他的身姿尤為峻拔英氣,又有着矜貴幹練的雅痞風度。他背對着路口的方向,好似在專心看着花圃,黑發和肩上都落上了雪花。
路黎看了一眼,沒有放在心上,潛意識以為可能是哪個男明星在此住宿。
這家野奢民宿在社交軟件上非常有名,許多明星和網紅都發過打卡照片。
民宿的管家給他發消息,問她晚餐是否要在自己房間食用,路黎低頭回複消息說自己到餐廳去吃。
回完消息以後,擡頭看見有民宿工作人員過來給花圃那邊的客人送傘,應該是見他在那裏站了很長時間。
男人偏頭和工作人員說話的時候,路黎看見他精致的側臉,認出是陳淮越。
陳淮越平常喜歡穿各種款式的夾克衛衣,搭配工裝褲vibe風牛仔和球鞋,她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的衣着風格,所以只看背影沒有認出他。
重逢後雖然彼此已經成年,但是在路黎的記憶裏,一直将現在的陳淮越和高中時的那個少年重疊在一起。他身上好像永遠都不會消失的少年氣,從而讓她忘記他已經是個成熟優雅的成年男人。
陳淮越也在這時看見了站在院中這邊的路黎,他有一瞬的愣神,但他的反應極快,随即謝拒了工作人員的傘,大步流星地朝路黎的方向走來。
路黎也反應過來,腦袋根本沒有來得及想他為什麽出現在這裏,腳步比腦袋先行動,邁步就要立刻離開。
然而,陳淮越已經走到了身邊,高大英挺的身影擋在她的面前。
路黎低頭不去看他,先往右邊想要繞過他,陳淮越身形移動擋在右邊。右邊無法繞過,路黎又朝左手邊走,但是依然被他擋得死死的。
餘光瞥見陳淮越右手手背上的紋身,路黎不由眸光一滞,整個人也怔了一瞬。随後又重新向右邊擡步離開,但還是被牢牢擋住。
反複兩三次都不能夠繞過去,路黎又急又氣,被逼出了眼淚,擡手去推陳淮越。陳淮越的身形堅\挺不動,像矗立在面前的山峰,她氣到攥緊力氣發瘋似的打他。
陳淮越生生地挨着打,見路黎哭得厲害,伸手将她攬進懷裏。
路黎掙紮着想要掙開陳淮越的懷抱,但是陳淮越加重力氣擁抱着她。
兩個人拉扯的過程中,路黎看見陳淮越脖頸戴的項鏈,從他襯衫的衣領中跳出來,那是當年她在卡丁車場撿到的那枚六角螺帽,他把它制成了可以佩戴的項鏈。
之前見面的時候,路黎看到他戴了項鏈,但是沒有想到是這樣的一枚項鏈。
“你打吧,我不會放手。”
陳淮越緊緊地抱着路黎,語氣堅定執着地說道。
他的生命分兩段,喜歡路黎之前,喜歡路黎以後。如果生命中徹底失去路黎,他就只是一個丢失靈魂的空殼。
路黎聞言再次揮舞着拳頭用力地打陳淮越,打到沒有了力氣。
“……我今天來這裏是想和你說,飛鳥熱愛天空,它也深愛着海底的魚。可我想即使它在天空翺翔千裏,也不如沖進水中與魚在一起,哪怕它只能活一秒鐘。”
陳淮越的嗓音沉沉的,在雪夜裏充滿着迷人的磁性。說話的時候,聲音中含着咬牙隐忍的哽咽,好像被落雪浸濕過。
即便飛鳥在水中只能活一秒,他也願意為了這待在愛人身邊的一秒鐘,放棄在天空中能擁有的一切,只因為他愛她,他想要他們能夠在一起。
路黎又握拳胡亂但狠狠地捶了他好幾下,最後怒氣散盡,在陳淮越的懷中靜靜地流着眼淚。
她說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是飛鳥,她是海底的一只魚。可是,他偏偏在紋了一只不死鳥的手背上面,新紋了一只魚,它和那只飛鳥距離那麽近。
明明已經下定決心忘掉他,一天天減少對他的思念頻率。可是,他就是這麽锲而不舍地糾纏着她,不肯放過想要永遠待在無涯的孤獨中的她。
陳淮越心疼地幫路黎揩去眼淚,他的眸中凝着滿滿的溫柔,深情地望着面前的女孩,近乎以懇求地口吻說道:“路黎,你可以打我罵我,但是你不要再次選擇丢下我,好嗎?如果你覺得我不是和你在一個世界裏,那我就到你的世界裏。”
她是一名盜火者,盜走火把,然後來他的心裏放了一把火。
大火燎原,她轉身走後,他的內心成了寸草不生的荒原。
路黎平複的情緒再度泛濫,她忍住不再流淚,雖然沒有給出回答,但卻在行動上主動伸出手臂回抱陳淮越。
陳淮越感覺到她的擁抱,手臂更緊地摟住她的腰,眼尾有熱淚落下來。
賽車事故發生以後,困在車骸中命懸一線,那是生命最艱難的時刻,陳淮越沒有害怕,也沒有流眼淚。在賽車燃燒的濃煙中,肺部吸入濃煙和毒氣,手術後他一個人奄奄一息地躺在重症監護病床上,大好的賽季毀于一旦,陳淮越沒有流眼淚。
心愛的女孩擁抱他,他滾熱的眼淚抑不住地流淌。
很久之後,路黎聲音喑啞,似無奈又認命地開口說道:“陳淮越,你就不能從我的生活中消失嗎?”
陳淮越毫不猶豫地回答:“不可能。”
說完,聽見懷中女孩低低的笑聲,他也沉聲笑了。
風雪漸大,但是彼此都不為所動,在庭院中間相擁。
不知道是誰在相擁凝望中率先起了意,也許是同時,但在行動上是陳淮越的薄唇逐漸緊逼,探身對着嬌柔櫻紅的唇瓣欺壓而上。
唇瓣觸碰在一起的那一刻,猶如在分離後一千多個日夜的睡夢中。可是微涼又發燙的真切感覺,又在提醒着這是無比真實的現實。
似夢非夢的感官拉扯,令陳淮越不禁加重力道。
陳淮越的擁抱強勁有力,雙臂圈緊路黎的身體,使她感覺到讓心非常踏實的安全感。
路黎覺得自己被奪走了呼吸,同時也貪戀起這熱烈的擁吻,她被吻到失去了幾乎所有的力氣,只能雙手牢牢地抓緊陳淮越的風衣。
這個吻浪漫又綿長,路黎感覺好像跌落在雲端上,大腦已經喪失了所有的想法,唯一的本能就是繼續親吻。
接吻的間隙,陳淮越低醇性感的嗓音,酥酥麻麻地震落在耳邊。
“我一定在上輩子就說過我愛你。”
路黎已經被吻懵,聽聞掀眸望向陳淮越,然而他的吻再度霸道地落下來。
他們在大雪紛飛的冬夜熱吻。晚香玉沉眠,心底的愛意卻鋪滿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