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少女的祈禱
少女的祈禱
次日清晨早早起來,推來房間的木棕色房門,室外的風雨在淩晨夜裏停了。細嗅空氣還有夾着雨後淡淡的濕意,還有草木浸潤過水汽後大自然的氣息。
路黎關上房間門,輕輕地踩着鋪在院子中的石板,朝酒店院後的小木門走去,經過木門左轉後踏上林中鋪的石板道。
走了幾段路,林中山霧漸次彌漫,回身望向身後,路上飄滿着濃濃的霧氣,遮蔽身後的來時路。
這條小路也是歷經多少年都沒有改變模樣,林中繁密的水汽年年潤濕草木和泥土,石板上濕漉漉的,偶見周邊的青苔,心中竟有安穩的感覺。
雲栖寺東側的角門已經被早起的僧侶打開,穿過高處稍矮的院牆,一步步走下石階,眼前的院牆倏地高聳起來。油黃色的牆壁上有雨水淌落的經年水痕,黑綠色長痕痕散發着老舊黴意。
眺目遠望寺廟屋頂上面,零落地長着迎微風擺動的小草。
路黎很喜歡這樣的場景,像萬物茁壯頑強生長的生命,又像微小的萬物在人間尋找一處屬于自己的靜谧。
寺廟院中的積水缸中正在一點點往外排水,路黎行至此處停下腳步,站在院牆下面安靜地觀看。
遠處山林中的寺廟幽靜安寧,在這樣的外在環境條件,人好像更容易聽見自己內心的聲音。
可是心中的各種聲音太多了,于是只好暫且将所有煩惱都摒棄掉,安靜又專注地做一件眼前的小事情。
庭院中有在持着掃帚打掃的僧人,繞過院落的一層牆門,看見院牆旁邊站着一個女子在專注地長久站着看積水缸滴水,仿佛忘掉了時間。
僧侶對此景既驚又奇,一向嚴肅的臉上罕見地現出淡淡的笑容,他将手中的掃帚擱在一側牆邊,向着積水缸旁邊走來。
看見積水缸旁邊多出一抹身影,路黎擡眸望去,竟然是寺廟中的僧侶。依照面容來看,年相大概已有六七十歲。
路黎以為站在這裏影響他們打掃的進度,神情中含着歉意,準備邁步離開。
身着灰衫素衣的僧侶,向路黎施禮後和善解釋:“出家人戒嗔怒,只是見施主長久駐足在此,所以過來說話。”
Advertisement
路黎回禮淺笑道:“我只是覺得這裏安靜。”
僧侶面相莊重,但是眼中還是有一絲慈藹:“施主今日可有所願想求?”
路黎輕聲說道:“但無所求,只為內心安寧。”
這次寒假回來以前,為的就是重游一趟冬港和雲栖寺。
冬港勾起了過去的記憶,無論是海邊的草地足球場,還是兩年前剛建立起的冬港氣象博物館。
雲栖寺是儲存記憶的地方,她想将過去的所有都卸下放在這裏,希望只帶着內心的安寧離開。
想到這裏,路黎心中察覺內心安寧也算心有所求,便抱歉地搖頭輕笑了下。
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
她坐車行路來到雲栖山,說是只為內心安寧,其實還是內心不寧靜,否則即便身在南濱也能安寧。
耳旁卻聽見僧侶含笑問道:“何為內心安寧?”
僧侶的聲音很輕,但是在空曠靜寂的寺院中,好像有着振聾發聩的回音。
路黎如實說出心聲:“不知,尚且無法做到。”
“已是不易。”僧侶清矍面龐露出寬仁的笑容。
長久地站在廊下,靜心注視着流逝的光陰,已是不易。
能夠看清自己內心揮不去的苦痛,坦然承認自己內心不安寧,已是不易。
路黎雙手合掌向上,清秀如水的眉眼微微低垂,感謝老僧侶與之談話開解。
老僧侶的話令人生出好感,不執意勸人戒癡,只是以本心的悲憫為懷,說尚在紅塵中掙紮的你已是辛苦。
告別之際,路黎已過院門,向着長廊走去。身後不遠處重執起掃帚的僧侶,沖她幽聲緩緩念道:“黍米簌簌,乃屬草木。蓑衣浮舟,舟渡于水。煙波匿愁,餘生可寄。”
路黎猛然聽見這麽一句話,面露錯愕,不解地凝眉看向老僧侶。老僧侶合掌手指并攏朝上,對路黎施禮告辭,之後拿起他手裏的掃帚轉身走遠。
經過側院的回廊可以直接通到大殿前,香火燃燒的白煙從大殿裏面袅繞飄出,輕脆的木魚聲和誦讀經文的低聲也漸次傳入耳中。
放眼望向殿前庭中那棵四季常青的百年老樹,清風吹拂着金字紅色絲帶,無論到雲栖寺幾次都是紅綠相間的繁茂模樣。
去年,五月初。
賽車媒體們争相報道關于Lucien傷情最新一手的新聞。
由于出事彎道是個全盲彎,陳淮越看不到過彎後打滑的RE賽車,根本來不及将手臂護在胸前進行自我救護。賽車右前側猛烈碰撞到前面的賽車,導致他的右手小臂粉碎性骨折。
賽車在撞車後起火,陳淮越被困在火焰中,又因劇烈的碰撞造成手臂骨折,右臂根本擡不起來,導致他無法從賽車殘骸中立即脫身。
幸好賽車服能夠短暫地阻隔外界的火焰溫度,使身體獲得12秒的保護時間,所以最終只有手背被輕微燒傷。
可是,火焰濃煙被吸入肺中,陳淮越的氣管和肺部組織受到感染。
一般人粉碎性骨折需要6-9個月的恢複期,但是F1賽車運動通常對車手的身體要求更高,XE車隊在歐洲找到了給多名運動員做過骨折手術的醫生,為車隊一號車手陳淮越做骨折手術。
領隊裏奇在接受在時空體育的采訪時眉頭緊鎖說,Lucien的骨折手術已經進行結束,他的手臂被植入六根鋼釘。他們現在還不知道Lucien究竟要多久能康複,因為他的傷勢很嚴重。
對于方程式賽車手來說,他們需要更快的恢複速度,所以長達6-9個月的恢複期對整個車隊來說不現實。同時今年是Lucien作為車隊1號車手的第一年,他本人重返賽場的意願也十分強烈。
所以他們需要更短的時間痊愈,但是按照目前的情況看,夏休期前恐怕無法返回賽場,八月底夏休期結束的情況還不得而知。
對于路黎突然請假決定回國,懷琳非常不理解。
“你怎麽突然回國?”懷琳問道。
路黎一邊将疊好的衣服放進行李箱,一邊裝作輕松口氣說道:“……我表姑有事找我,而且這次的雨影研究實驗已經做完了,大家這次回去要休假,我正好可以抽空回去一趟。”
懷琳知道表姑是路黎最親近的親人,所以內心沒有起疑。
“只是這次後續在實驗室的模拟實驗,需要你幫我好好想想。”路黎從行李箱前站起身,走到懷琳面前,嬌柔可愛地主動送上擁抱。“你是我心中最會規劃實驗模拟的天才,所以拜托啦。”
這也是四月到阿爾卑斯山做“雨影效應”研究,邀請非氣象專業的懷琳加入課題實驗團隊的重要原因。
懷琳說:“這是你主導的研究課題,我會非常仔細用心的。”
平時路黎幫了她很多很多忙,這是路黎費心準備很長時間的課題,她一定會無條件支持她。
路黎回國內的消息,誰都沒有告訴,她沒有準備多待,兩天後返程回愛丁堡,正好不耽誤下周的課程。
下了飛機,路黎直接打車到雲栖山。
剛下車還沒有走到雲栖寺,就聽見一聲聲清脆的木魚聲。這聲音把從陳淮越出事那天起開始,內心一直無法歸于平靜的路黎敲醒。
在飛回國的飛機上,路黎倚着座椅睡意昏沉,半夢半醒之際,她一次次問自己,怎麽會做出這麽荒唐的事情。
竟然飛過将近九千公裏的直線距離,千裏迢迢只為到雲栖寺為陳淮越祈願。
可能是因為高二那年暑假在雲栖山發生的事情,使她對雲栖山有一種神化加成。所以當陳淮越比賽發生了事故,懷琳在低頭善良祈禱,她失魂落魄後的第一反應是想要去雲栖寺許願。
路黎知道這很荒唐,甚至自己都覺得不可理解,但是她無法繼續心慌意亂地待在國外,好像只有來到雲栖山,她的心才有了依托,從而安穩鎮靜下來。
她跟着陳淮越的賽車撞擊後破碎不安的心,回到這裏才能重獲精神力量。
這裏好像是她的精神栖息地。
當年在這裏,路黎篤信那張署名“卡夫卡”的紙條不是開玩笑,喜歡的男孩也喜歡自己。
她在這裏心裏默默想念他,他就好似從天而降般出現在她的面前。
站在那棵百年古樹下,路黎擡頭仰望,風中紅帶滔滔,仿佛帶着世間最虔誠的祈願,無數真心映在眼前,不由回想起去年五月份那次許願的畫面。
身旁有同來祈願的兩位中年阿姨,其中一人在喃喃不停地祈願,希望兒女工作順利,和伴侶感情美滿,家庭團圓,又希望老母親身體健康長命百歲。
另一位阿姨提醒同伴說道:“你想要心願達成,就要有所舍棄,不能一味只去索取。”
同行的那位阿姨點頭後,又繼續祈禱道:“那就用我的財運換我女兒感情美滿吧。”
路黎站在一旁,閉上雙眸,神情平靜,對着在春天中蒼翠的古樹和那條她系上的祈願紅飄帶,虔誠地許下內心祝願:
“佛祖,我不怕一生孤獨,只想他能心想事成。”
注:問君何能爾?心遠地只偏。——陶淵明《飲酒·其五》
僧侶那句話,其實陳淮越也有一句,大概番外會寫到。
“佛祖,我不怕一生孤獨,只想他能心想事成。”是路黎的自我割舍和為愛的人求得,陳淮越的番外他的視角會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