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圓
圓
路黎家住的那條街巷，無論幾次離家，一直都是原樣矗立在城市建築群中。
房子已經對外出租，路黎沒有選擇上樓，只在樓下香樟樹旁的木長椅上坐了一會。樹下之前沒有長木椅，三年前城市建設，市政在這裏添了木椅和盆栽。
冬天坐在這裏曬太陽十分舒服，陽光懶洋洋地散落在人的身上，曬的人也懶洋洋的。
“喂，這位同學，你坐在這兒睡覺？”一道低沉煙啞的笑聲震在耳邊。
路黎倏地睜開眼睛，邬樹眉宇含笑站在面前。他個子很高長相又出衆，站在木椅旁，附近經過的行人總會偏過頭看他。
“不是說好10點在學校門口碰面嗎？”路黎坐直身體，移出位置給邬樹。
邬樹笑說：“我幫我爸媽送完貨，閑着沒事走過來。看你沒有給我發消息，我猜你應該早就到了，然後稍微一猜就知道你在這裏。”
路黎語氣帶着歉意：“抱歉，我很喜歡南中附近那家面館的蟹黃撈面，所以和你約在這裏了。”
“我雖然吃不慣蟹黃撈面，但是他家的牛腩面，我每次回來都想着要來吃。”邬樹如實說道。
路黎調侃他說：“我前天去他家吃面，看到了牆上挂着你的簽名。”
“那是因為有顧客人家認出我師哥。”邬樹哭笑不得地說道，“我打球多年歸來依然籍籍無名。”
邬樹離開南濱中學進入省網球隊打球，師從之前因傷退役的溫網冠軍陳誓的教練莫波，現在已經開始在國際上征戰ATP1000賽事。
“去年的蒙特卡洛大師賽打進八強，已經是很厲害的突破了啊。”路黎寬慰道，“誰能想到羅傑36歲了還能拿冠軍，你才24歲你不要着急。”
“羅傑是網壇傳奇，他的天賦和成績，我望塵莫及。”邬樹不由唏噓，還不忘感謝路黎。“去年還要謝謝你到場看比賽給我加油。”
路黎經常會鄭重地感謝別人的照顧和幫助，但是一直都不習慣聽到別人對自己說感謝。
Advertisement
“不用謝我，正好放假和我朋友想着回去玩。”路黎抿唇一笑，對邬樹說道。“我那時去南中辦離校手續，你還請我吃撈面了，我也沒次次遇見都謝你。”
當年準備離開南濱，跟着黎盈到新加坡讀書，路黎去學校拿檔案辦手續，碰巧遇見回來拜訪校隊教練的邬樹。邬樹請她到附近的面館吃飯，還給她送上了祝福。
兩個人曾經都認為這是幾次轉學經歷中最好的學校，也都以為自己會在南中讀到高中畢業。可惜事與願違，不管為了更好的前途，還是遭遇突然的家庭變故，他們都不得不中途離開南中離開這裏。
因為這個原因，也因為最後在南中見到的人是邬樹，所以路黎離開南濱以後，切斷了與南中所有人的聯系，唯獨和邬樹還保持了聯系。
邬樹不禁笑了起來，側頭看向路黎，猶豫半天還是開口說道：“我前兩個月回南濱，陪我媽出去逛街，碰巧遇見了方可櫻。她現在在香港工作，休年假回來探親。”
路黎聽後微笑說：“我知道。”
邬樹驚訝地問道：“你知道？”
路黎見他這麽驚詫的神情，輕笑着解釋道：“解釋起來有些長，簡單來說就是我去年那次回來後就聯系上了。”
邬樹聽得雲山霧罩，不過還是很高興兩位朋友能夠重新聯系上。
其實是一個很美麗的巧合，中國人喜歡說“緣分”二字。
去年五月請假回國內，路黎沒有回南濱，直接去了南安雲栖寺。到了雲栖山要解決住宿問題，路黎住在高中暑假住過的那家民宿。
它的布局還和幾年前一樣，庭院花園中栽種着大片的晚香玉。只是五月份還沒到開花的時間。
民宿一幢幢房屋，錯落分布在雲栖山中，最大的一幢石頭砌成的房屋，是酒店的休閑餐廳。
許多游客在這裏留下合影。
民宿的工作人員見路黎一直站在照片黑板牆，過來和她介紹道：“這是上個月一家香港旅行團過來游玩拍的照片。”
路黎轉頭問工作人員：“照片上這個戴着棒球帽拿着小旗子的女生，你還有印象嗎？”
工作人員回憶着說道：“這是那個旅行團的陪團導游。我還和她談過話，她人挺有趣的，聊天的時候和我說，她們公司南安-寧城-南濱這條旅行線是她提案開發的。這是第一次帶團走線，每天都很緊張也很激動。她還誇我們的民宿這一帶最好的，她高中時和她最好的朋友來住過……”
路黎聽着民宿工作人員的話，最初真心在為方可櫻高興，聽到最後一句“她高中時和她最好的朋友來住過”，眼眶一瞬間就濕潤了。
當初為了切斷和南濱的聯系，連方可櫻最後一面都沒見。
只托了邬樹在她離開南濱以後，将她各科所有的筆記和錯題集都轉交給方可櫻，留下希望她考上嘉北市的大學的祝福，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別的話和這位她最好甚至唯一的朋友說。
“這張相片紙上的名字就是她公司的名字嗎？”路黎靠近黑板牆仔細端詳着那張合照。
工作人員點頭說是，她以為路黎也想要找旅行社，熱心地說道：“對，就是這個名字。”
路黎在網上找到香港那家旅游公司的相關信息，也找到了方可櫻的郵箱，中斷了四年的友情這才重新聯系上。不過相隔遙遠，方可櫻早一年大學畢業已經工作，所以兩個人一直都沒有見面。
離開路黎家所在的街巷，街邊那邊連鎖便利店還在營業，再往左手邊步行十幾分鐘，就是還沒有放假的南濱中學。
邬樹問路黎要不要進去逛逛，與門衛說是校友查到就學記錄備案後，門衛會放行進入學校。
路黎笑着搖搖頭，說沒有想要故地重游的想法，但眼神還是忍不住飄向門內。
當年方可櫻喜歡過邬樹，邬樹喜歡過她，後來彼此都被對方的性格魅力吸引，成為了互相真心欣賞的朋友。
朋友之間的欣賞，好像比男女之間的喜歡，對于關系的維持能更為長久些。
比如方可櫻和宋丞，路黎和陳淮越。
面館沒有更換老板，這些年重新裝修過，裝修變了但是味道依然沒有變過。蟹黃撈面是整個南濱最正宗的味道，再昂貴的酒店和餐廳都比不上。
牆壁裱挂着光臨本店的名人簽名，老板還特意一一标注。邬樹的簽名下面用宋體打印“網球選手，全國網球聯賽冠軍”，陳誓的簽名下面寫着“網球選手，溫網冠軍，ATP世界巡回賽多站冠軍”。
路黎看見邬樹的标注，含着笑意，眼神鼓勵他。
珠玉在前，同志還需繼續努力。
邬樹卻有些顧慮地看向她，還有一個人也經常來這家面館吃蟹黃撈面，被他給忘了，店老板曾經還跟他提過，說南濱中學不愧是名校，出了這麽多文體藝各方面發展的優秀學生們。
牆上除了邬樹陳誓等人的簽名，還有一張簽名上面寫着“世界一級方程式比賽錦标賽，德國大獎賽冠軍”，上方是陳淮越的簽名，他每次簽名習慣在最後寫上他的車手號碼。
路黎感覺到身旁邬樹的眼神，她從牆上的簽名處移開視線，朝他展顏一笑說：“我上次來就看到了。”
邬樹見她神情坦然，這才輕松地笑了。他也不知道路黎和陳淮越之間發生了什麽事情，當年在南中讀書的時候，他以為路黎和陳淮越會在一起。
或許會在高考結束以後，或許那時在南中他們已經在一起了。
“你不是還有半個月才開學嗎，怎麽這麽着急回去？”邬樹不解地問道，“……後天我去機場送你吧。”
路黎的蟹黃撈面做好送了過來，她一邊拿筷子拌面邊淺笑着說道：“不用了，我今天下午要去雲栖山，後天直接從南安做飛機走。”
邬樹沒有再堅持，點頭笑說：“好吧，在雲栖山玩的開心。對了，我聽說雲栖寺求願很靈，你可以去試試。”
路黎淡然笑說：“嗯，很多人這麽說。”
傍晚路黎抵達雲栖山，還是住在每次來住的那家民宿酒店。下午從南濱乘車到雲栖山的路上，天色陰暗下來，雨絲密密麻麻地落在車窗玻璃上。
天氣APP顯示這兩天有60%的降雪概率，沒有想到雪花未到反是雨水來擾。
民宿雖然派了觀光車到山腳來接人，還細心備好了白色透明雨衣，但是路黎下車拖着行李箱到了酒店房間門口，還是不免被雨水打濕了額前的發絲。
每次下雨天在外面淋了雨，回家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洗熱水澡。
這幾天來雲栖山旅游的人流較少，民宿酒店的房間大多是空着的，前臺工作人員免費給路黎升了房型。
這個房型的浴室裏面有浴缸，路黎又自己清理了一遍過後，在浴缸放滿熱水泡澡驅寒。
熱氣蒸騰在房間中緩緩彌漫開來，白天忙碌奔波，然後又忽遇陰雨天，一身疲憊陡然陷入溫暖的環境中，路黎不由被困意席卷，于是枕着手臂微微閉目小憩。
腦袋裏卻沒有閑下來休息，藏在記憶中的一幅幅畫面浮現出來，仿佛在看電影一般。
與方可櫻重新恢複聯系以後，兩個人一開始彼此發郵件聯絡。方可櫻在郵件裏坦白說，當年她主動和路黎做朋友，做什麽事情都拉着路黎一起，其實是因為她和陳淮越做了一場“交易”。
宋丞沒有看出方可櫻喜歡自己，可是陳淮越早已看出方可櫻對宋丞的小心思。
陳淮越一貫給人一種輕狂涼薄，對所有事情都漠不關心的感覺，然而冷眼旁觀，不代表他目光遲鈍，他的目光又狠又準，擊中要害，清醒又無情。
他仿佛天生就具有一種看破衆生虛僞僞裝的能力，什麽都逃不過他的一雙眼睛，可唯獨路黎是那個例外。
陳淮越主動找到方可櫻說，路黎對南中并不熟悉，你在學校幫她快些融入新環境，我幫你和宋丞創造機會。
這麽簡單的事情，方可櫻絲毫沒有猶豫，馬上就答應了，兩個人約定彼此保密都不能走漏風聲。
陳淮越幫方可櫻創造了很多和宋丞相處的機會，比如中午和晚上一起去學校餐廳吃飯，周末一起聚會玩……後來方可櫻主動幫助路黎融入到新的集體環境，兩個人也成為了好朋友。
南濱中學求學的那段日子，一直是路黎青春中最難忘的時光，在那裏她擁有了友情，喜歡的男孩就在身邊，而且他也喜歡她。
少年越過青春的界河，給對岸心愛的姑娘，送來晴日的邀請，還有他在風暴中找到的鑰匙。
路黎緩慢地掀起眼皮，房間柔暖的燈光收攏她的意識。
當時在獅城，上完華文課，她和懷琳坐在教室外的廊柱上聊天。
青春期的女孩們湊在一起，很容易就會聊起喜歡的男生和對愛情的期待。懷琳說曾經在書店看過一本中文作家寫的書，書裏有一句話令她印象特別深刻。
人生最大的悲哀不是失戀，而是沒能真正愛過一個人。
路黎想，在最美好易逝的青春裏，真正地愛了一個人，餘生就算終生孤獨，也沒有遺憾了。
注：你不要忘了，只要你動過心，愛過別人，你的人生就更深厚了一層，豐富了一層。人生最大的悲哀不是失戀，而是沒能真正愛過一個人。——白先勇《樹猶如此·寫給阿青的一封信》
前面那句話，也寫的很好很好，所以也放了上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