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PeterPanWas…
PeterPan Was…
坐上黎盈的車子,重新啓動後彙入街上的車流。南都街上車子不多,黎盈的車子緊跟載着陳淮越和倪佳妍的車子後面。
過了十字路口,前面的黑色豪華轎車打了右側轉向燈,準備轉彎朝着右邊的街區道路。
今日晴天陽光特別好,傾灑下來透過車窗玻璃,依稀可以看見車內人影。前車後座的女生,身形微微靠近旁邊坐着的男生,似乎與他正在講話。
路黎稍稍垂下眼睫,車外陽光透過車前的擋風玻璃,雖然明亮但分外刺眼。
身旁正在開車的黎盈,輕點剎車半開玩笑地說道:“離它遠點,碰不起。”
路黎回神,重新擡眸看了眼前面的車子極輕地笑了聲,明知故問道:“很貴嗎?”
黎盈笑聲爽朗說:“不是很貴,是非常非常貴,我的終身奮鬥目标。”
她昨天還在告訴自己,要成為表姑那樣自立的女性。前面的那輛車子是已經事業有成的表姑終身奮鬥的目标,而陳淮越已經擁有并習以為常。
有的人如她一生走在掙紮着通向羅馬的路上,而他是出生就在羅馬的人。
窺見過他卓越的理想,是她青春期做的一場夢,如今到了夢醒時分。
路黎跟着表姑到了家裏,一直安靜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面,靜靜地等待時間流逝,等候太陽漸漸西沉。
手機等到陳淮越的消息。
陳淮越:中午回去吃了個飯,現在剛回南安。
路黎手指緩慢地鍵盤敲出一個個字。
焚風:和家人同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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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黎第一次主動問關于陳淮越家人的事情,她一直覺得這是一個人的隐私,所以在相處中他如果沒有主動提,她一直有意回避這個問題。
陳淮越沒有立馬回複消息,過了二十多分鐘,他似乎才抽空來回她的消息。
陳淮越秒回:對,還有我爸好友一家。
南濱是“回去”,南安是“回來”。就如同路黎是外人,是路人;倪佳妍是同伴,是家人。
焚風:玩得開心。
一直到天完全暗下來,陳淮越才有時間聊天。
陳淮越:你呢?
焚風:?
陳淮越:最近這幾天都做了什麽事?
焚風:在家學習,出門喝咖啡。
陳淮越:學校附近的?
陳淮越:味道怎麽樣?
焚風:不知道。
陳淮越:?哈哈哈。
陳淮越:我爸喊我了,回聊。
焚風:祝你寒假愉快!
陳淮越:…你也是。
說是留在表姑家補覺,但又是在黑夜中睜着眼睛失眠,一個人坐着迎接新的黎明。
第二天早上路黎穿好衣服回家,黎盈勸說:“今天別回去了,再多住兩天。”
路黎搖頭微笑道:“謝謝表姑,……我想回家和我爸爸談談。”
黎盈拿着外衣要開車送她回去,被路黎攔住,說她想自己打車回家。
女孩的眼神過于堅定和清朗,黎盈最終選擇尊重她本人的想法。
回到家發現黎書行不在家,她沒有絲毫着急,也不好奇父親去了哪裏,只是靜靜地坐在沙發繼續等着,她習慣了一個人。
她從來都是一個人。
過了不到半小時,家門被從外面打開,黎書行提着大包小包的果蔬生鮮,從門外面走進來。他整個人風塵仆仆,棕色外套上仿佛還染着冬日室外的寒氣,原來是去了菜市場。
黎書行的面部表情極力維持平常模樣,聲音也是這般:“小黎,回來了,還沒有吃午飯吧……”
“爸爸,我不餓,我想和你談談。”路黎的眸光越過客廳中的幾米陽光,還有彌漫在其中的微小顆粒,聲音恬靜又尋常地開口說道。
等到黎書行擱下手中的大小手提袋,在客廳長沙發的另一端坐下,路黎才輕輕開口說道:
“爸爸,送我出國讀書吧。”
黎書行聽後陡然震驚地看向路黎,語氣也是不可置信:“出國讀書?”
路黎沒有半點猶豫,點頭肯定說道:“是,出國讀書。我可以重新再讀一年高中。”
“你和瞿韻在一起,我不反對,但我不想和你——我的監護人繼續生活。除了出國讀書,我還有一個要求,奶奶留給我的這套房子,我想要出租,作為我以後的生活費。”
“媽媽去世留給我一筆錢,說是給我讀大學用的,我用她的錢出國讀書,剩下的費用我可以自己解決。”
雖然費用不是很多,但是讀書不成問題,另外她年滿十八歲以後,可以自己在課後兼職打工。
“這是我想了一天的決定,我不是和您商量。……我知道您和瞿韻所有的事情,我不認為我将來可以和你們一起生活。”
以後若是成為誰的女兒,或是成為誰的姐姐,多麽可笑的事情。
路黎覺得自己好像是在與人談判,她似乎在談判方面別有一番天賦,而她人生啓蒙般的第一場談判,對象是她的爸爸。
黎書行聽了路黎的一番話,眉頭緊緊鎖着,沒有料想到女兒與他決裂的想法如此堅決又幹脆。
“小黎,你怎麽……你這是要和我斷絕關系嗎?”
黎書行的聲音聽起來多少有些心碎。
“我很謝謝您養育我,但是這些年我獲得的父愛實在有限,所以請原諒我沒有猶豫。如今您有了新的感情,我覺得如果我繼續留在南濱,我和您最後的一點父女情誼也會被快速耗盡。”路黎說到此處,頓了頓,輕聲一字一句說道。“我……不想恨你。”
我……不想恨你。
如果繼續待在你們身邊,我會平等地恨你們所有人。
路黎想遠走高飛,這是她目前能夠想到的唯一退路,放過所有人,放過自己掙紮的心。
黎書行心中凝起怒氣,臉上的神情也不禁變得怒目圓睜,自己的女兒居然是恨自己。
可是他看着面前女兒堅定倔強的清麗臉龐,令他想起了一直心中有愧的妻子,凝結起的怒氣又無聲地漸漸止息。
父女一場,走到如今的地步,唯有失望。
轉學到哪裏能夠更加快速,最初是在國內的澳門和國外美加兩國,幾者之間做選擇,但最後沒有想到黎盈幫忙給出了新主意。
跟着她到新加坡華僑高中,再讀一年多的中學。
亞洲各地分公司被分派到亞太區新加坡總公司的人數,并不是少數,很多高管和員工的家屬也随之搬遷,孩子學校問題就變得十分重要,公司給出策略幫忙解決。
路黎沒有想到表姑會幫忙,這并不是一件手續簡單的事情,而且表姑和父親關系一直很不錯。
黎盈到家裏和她談起這件事,路黎心裏依然泛着猶豫。
黎盈輕嘆口氣,微微笑了一下,說道:“我給你講個故事吧。……有個十七歲的女生每次在學校考試都是前幾名,班主任說她一定考上top5之前的學校,但是…她很缺錢,父親是賭鬼,母親微薄的收入能讓一家人吃飽都很困難,幸好親戚可憐她學習成績好,那些年一直不忘資助她讀書……”
高考結束,她确實考上了國內最好的經濟管理學院,但是高昂的學費……令她頭痛。不過這個世界,只要你有兩只手,錢總是賺到的。她工廠打工了三個月,一天都不舍得休息,賺夠了學費。
當她高興地憧憬着大學校園的生活,卻沒有想到賭鬼父親會将她辛苦打工賺來的學費,拿去賭到分文不剩。
賭鬼父親嘴裏還念叨:“一個女孩子,讀書有什麽用,最後還不是要嫁人……”
她得知這個噩耗的時候,就站在廚房幫懦弱的母親切菜,菜刀的鐵柄清晰地契在掌心裏,她用力地握了又握,心裏想拿着它砍死她的那個畜生般的親生父親。
但是她沒有,不是因為她不想,而是她握着刀的那一刻,想了太多的問題。
她的力氣遠遠不如父親大,如果砍偏了刀被奪走了,那麽以他窮瘋惡極的賭徒心理,一直會回擊,恐怕她和媽媽都會被他砍傷,甚至更嚴重……
如果她幸運地一刀砍死他了,她這一輩子就完了,永遠都喪失了讀大學改變命運的機會,她也永遠都無法帶着母親走出這個牢籠。
可是上學的錢已經沒有了,她清醒地意識到在欣欣向榮,洋溢着希望和生機的開學日,自己将要夢寐以求讀書的機會。
開學前兩天,新婚并不怎麽親昵的表嫂開車來到她打工的地方,她不知道她會因為什麽事情來找自己。
“去上學吧,我幫你。”表嫂溫柔地對她說道,姣麗白皙的臉龐格外漂亮。“女孩子放棄自己的夢想,太可惜了……”
誰都可以放棄你,但你自己不要。
別被世俗的眼光打倒,等你終有一日聞到花香,他們卻不過是來時路上的荊棘和泥濘。
故事講畢,路黎和黎盈都陷入長久的沉默中。
最後是路黎先開口:“表姑,你是因為我媽媽所以幫我?”
黎盈凝眸思考一瞬,點了點頭,然後對路黎說道:“但是你媽媽在幫我的時候,從來不是為了讓我有一天報答她,我知道的。”
出國前到嘉北看了一趟媽媽,晚上住在嘉北的酒店,窗外遍地高樓燈火通明。
路黎還是會點開倪佳妍的個人主頁,她更新動态的頻率更高了。
最新一條是發自三亞的日常動态,她上傳了一張照片。池岸邊的角度下,偌大的私人游泳池裏,矯健修長的身軀在淺藍泛動的池水中游弋。
“三亞的天真美。”
如果沒有擁有過陪伴,那麽她可以忍受長陷于一個人的孤獨。可是她曾經有過,那份謹慎又呵護的陪伴,使她如今的孤獨更加難熬。
路黎注銷了南濱中學論壇的個人賬號。
登上離開飛機的日子,來得十分快。起飛前檢票,通過長長的登機橋,一抹陽光壓過烏雲邊緣折射到右側透明的玻璃,有點刺眼但又很溫暖。
空乘人員在艙門門口微笑鞠躬地歡迎了每一位乘客,路黎微微欠身點頭禮貌回應。
當下沒有感覺到有一絲的異樣,等到在座位上面系好安全帶後,一位優雅美麗的空乘人員走到她的座位面前,柔聲說打擾一下。
路黎不解地靠近傾聽,原來是有人在過道掉落了項鏈,她伸手摸了下脖頸,一直戴着項鏈的脖間空空如也。
“一條晚香玉的銀色吊墜。”
“是,我同事說是大概是您掉落的。”
空乘人員展開手掌,她的晚香玉項鏈赫然出現在眼前。
“謝謝您和您的同事。”
“不用謝,祝您旅途愉快。”
看着失而複得的項鏈,路黎沒有再重新佩戴而是沉默端詳許久,最後将她收入随身的背包夾層。
晚香玉吊墜無緣由掉落,他們終究沒能在一起。
飛機在跑道上加速,躍過雲層起飛,南濱這座城市被它抛之在下面的人間世界。路黎眸光略帶不舍,隔着舷窗盯着窗外,看它最後一眼。
願他所向披靡成為戰無不勝的上将軍,也希望他永遠都是被家人愛意圍繞的小王子,願他的快樂很簡單,吃一塊糖果都開心,也希望他的快樂很難得,世人都像我曾經那樣愛慕他。
卡夫卡給她一個人寫的童話故事結束,她也要去好好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