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景時(8)
景時(8 )
紀蘭漪和紀老太太在歸元寺住了三日,直到她們離開山寺,紀蘭漪都再未見過謝忱。
而在京都城裏,茶坊酒樓的說書人講了幾回定國公府小公爺看破紅塵的本子後,也都換了新的話本。謝忱,到底慢慢地被人遺忘,只偶爾被提起,換來三兩聲長嘆而已。
紀蘭漪本來還為着當初謝忱在歸元寺裏說的話心緒不寧,可當傅家人浩浩蕩蕩的上門來下聘以後,她便再無暇顧及旁事。
“怪不得都說傅家富甲一方,今日我才算是開了眼界。”薛以凝難得得了允許出門,一早就奔到了相府來,聽說前頭傅家上門下聘請期,紀蘭漪怕羞不肯去瞧熱鬧,她卻大喇喇地就跑了去,回來後一疊聲的稱奇。
小郡主愛湊熱鬧,不提京中有名望的人家娶親,便是皇室世家的喜事她也瞧過不少。如今傅家來下聘的陣仗,雖比不得天家,但真要在京都中找出一家來也不容易。那些金銀財寶、布帛玉器經好似不要錢般、流水一般地擡進了相府的大門。
薛以凝想想剛才的架勢,又想到紀舒窈姊妹歆羨的神情,樂得笑了兩聲。她湊到正在整理棋譜的紀蘭漪身邊,聲音裏是掩不住的雀躍,“你是沒瞧見,那母女三人的眼睛都看得紅了,尤其是紀舒窈,我看着她都快氣哭了吧。”
薛以凝早就知道紀舒窈姊妹倆表裏不一的性子,一直不喜二人,兼着從前紀蘭漪沒少吃過二人的捉弄,薛以凝更是存了教訓她倆的心思。這一回紀傅兩家的婚事山回路轉,紀舒窈一朝天一朝地,算計落了空,薛以凝知悉內情,自然樂得看笑話。
看她一副樂不可支的模樣,紀蘭漪有些無奈,好笑道:“你成天惦記她們作什麽呢?”
薛以凝輕哼一聲:“她們從前老是作妖欺負你,你難道就不生氣?”
見問,紀蘭漪嘴角笑意微斂。
怎麽會不生氣呢?
直到現在,她回想起當初落水時的絕望仍是覺得背脊發寒,夜裏發夢驚醒也是常事。她默了默,道:“我相信,是非善惡有定,時至今日,她們莫想再胡作非為了。”
說到底,她已非吳下阿蒙。
薛以凝道:“你倒是看得開,算了,不提她們了,沒得壞了心情。”跟在紀蘭漪的身後往外走,她又道,“眼看時辰都快到了晌午,想來前頭議事也該議得差不多了,怎生都不見人來傳話呢?”
她忽來一語,說得沒頭沒尾,紀蘭漪難得懵了一下。
“什麽?”
“就是說成親的日子呀。”薛以凝笑彎了眼,“剛我聽了一耳朵,傅家想把日子定在你及笄後,要我說那傅二未免也太心急了些。”
紀蘭漪聽着臉頰微紅,輕啐了一口,“你胡說什麽呢。”
“瞧瞧,我不過提了句傅二,你怎麽就臉紅了呢。”
薛以凝促狹着說了一句,羞得紀蘭漪小臉愈發紅了,滿屋子追着她要擰她的嘴。
二人正嬉鬧間,外頭就傳來了小丫鬟通報的聲音,說是謝氏到了。
紀蘭漪與薛以凝對視一眼,知道前頭大事已定。
果然,謝氏進屋來連茶也沒顧得上吃,便笑吟吟地和紀蘭漪說了傅家請期的結果。
“傅家根在晉陵,此番為了求親而來,盤算着要把親事張羅了。只你爹與我,還有你祖母到底覺得倉促了些,沒肯應下七月廿二的吉日,最後卻把婚期定在了八月十六。”謝氏拉着紀蘭漪的手,看着這個從小養在自己膝前的小姑娘,滿目愛憐,“終究還是委屈了我們蘭兒。”
紀蘭漪紅着臉,正不知該如何回話,耳邊又傳來謝氏殷切的叮囑,“你只管安心繡着嫁衣,旁事無須萦懷。”說着,謝氏似是不大放心,竟也沒顧忌一旁的薛以凝,徑直與紀蘭漪道,“東院的也不是省油的燈,這一回柳氏暗地裏打的算盤落了空,想必也不會輕易歇了心思。日後若是東院支使了人過來溯雪苑,不論是誰就讓紅蕖和青荇打發了出去,若有人不對,只管到正萱堂說一聲。”
柳姨娘一腔心計,不過是想要替一雙女兒擇個高枝,她既瞧上了傅家,如今竹籃打水,少不得又該記恨上紀蘭漪。加上紀舒窈姊妹皆不是省油的燈,謝氏看着眼前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心裏免不了生出些擔心來。
紀蘭漪倒是半點兒也不怵,彎彎唇應了聲:“母親放心,蘭兒明白的。”
薛以凝也忍不住道:“夫人放心,我也幫着蘭漪呢。”
謝氏不由一笑:“有小郡主護着蘭兒,倒真叫我寬心了些。”
紀傅兩家定下了婚期,相府裏既要忙着嫡姑娘的及笄禮,又要籌備嫁妝,倒真的是熱鬧朝天。相比于外頭院子的忙忙碌碌,溯雪苑卻出奇的平寧安靜。每日裏除了晨昏定省,紀蘭漪幾乎整日都窩在自己的屋子裏。
裁剪嫁衣的衣料是傅家專門送來的,布料精細,泛着盈盈光澤,遠遠看着竟好似是采了明月光華織就得一般。幾月來,紀蘭漪的繡活雖有精進,但對着傅家送來的月華錦倒有些束手束腳,生怕一不小心就将之糟蹋了去,因此,一件嫁衣繡了将近兩月才堪堪成型。
到了五月初,京都城的天氣漸漸熱了起來。這一日,紀蘭漪坐在窗前,乘着微微涼的夏風,手中有一下沒一下的繡着鴛鴦鳥兒,小半刻索性将針線抛于一旁,只一手托腮,盯着窗外開得熱鬧的榴花。
紅蕖端了點心進來,見狀,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
“風口裏風大,姑娘貪着涼快,到底也該仔細些身子才是。”放下點心,取了件輕薄的披風搭在自家主子的肩上,紅蕖到底沒忍住,念叨了一聲。
紀蘭漪擡手扶住肩上的披風,仰頭迎上紅蕖不贊同的目光,不由彎唇一笑:“教你說的,我好似是紙糊的一樣。”這大半年來,紀天翊變着法子的找人開方子,各種名貴稀奇的藥材流水一樣的送到溯雪苑來。紀蘭漪摸了摸臉頰,心下輕嘆,自己的臉都圓了幾分。
紅蕖撇撇嘴,嘟囔道:“真到了鬧頭疼的那會兒,姑娘可就不這麽說了。”
見小丫鬟委委屈屈的模樣,紀蘭漪反被逗得笑了,抱住她的胳膊輕輕地晃了兩下,軟聲道:“好紅蕖,我可記着了,你呀可別再念叨我了。”說着,又掩唇揶揄道,“這念叨人的功夫若是叫遠山瞧見了,可不得躲着遠遠的了?”
遠山每每負責往溯雪苑送藥,跑得勤快,一來二去地倒與紅蕖十分親近。二人常常躲在廊檐下說小話,紀蘭漪無意間撞見過幾回,瞧着二人的模樣,心裏漸漸就有了底。
紅蕖卻沒料到她會突然提起這一茬,臊得臉都紅了,“姑娘慣會打趣人。”
緊跟着捂着發燙的臉就往外去,不料卻與從外面回來的青荇迎面撞上。
“紅蕖你今兒怎麽冒冒失失的?”青荇把人拉住,驚訝道。
紅蕖張了張嘴,半晌才擠出一句:“分明是你走得急。”
青荇摸了摸頭,瞧了眼紅蕖,又看了看坐在窗前捂嘴偷笑的自家主子,雖然覺得自己好似錯過些什麽,但想起自己剛剛聽來的消息,一時竟也顧不上與紅蕖細究,只錯身走到紀蘭漪的跟前。而紅蕖約莫也瞧出些不對來,也跟着折了回來。
紀蘭漪看着青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緩緩地坐正了身子,開口問道:“發生了何事?”
青荇道:“奴婢适才依着姑娘的吩咐去正萱堂給夫人送香包,見着柳姨娘她……”見自家主子一臉不解,青荇頓了頓,方繼續道,“她跪在夫人的院子裏,像是被動了家法。”
因着柳姨娘行事招搖無顧忌,謝氏的确沒少敲打她,但等閑動了家法卻是從未有過。紀蘭漪心裏存疑,當即只看了眼青荇,示意她繼續說下去。後者卻撓了撓頭,有些不确定的道:“正萱堂這會兒管得嚴,奴婢過去時也只是在門口遠遠的瞧見了一眼,隐約聽得是與大姑娘的婚事有關。”
紀蘭漪行三,如今她的婚事定下,婚期也一日比一日近,那麽排在她前頭的紀舒窈和紀舒窕的親事自然也得跟着張羅起來。因為前頭柳姨娘和喬氏勾結險些鬧出笑話來,這一回紀老太太和紀年堯都親自開了口下了令,不準柳氏插手姊妹二人的婚事。
謝氏雖不滿那母女三人平素行事,可身為當家主母卻有容人的肚量,為紀舒窈挑的幾門親事雖非富貴顯赫之家,但與之卻是門當戶對,嫁過去總是個正頭奶奶。然而東院裏每一回都鬧得厲害,婚事最終還是黃了。
謝氏為此得罪了不少人,一貫好脾氣的人也氣得病了好些日子。
可饒是如此的,謝氏看在紀老太太的面上都未把柳姨娘怎樣,為什麽今天好端端的就發了難?
紀蘭漪輕輕地皺了皺眉,下意識地覺得東院怕是又起了什麽幺蛾子......
紀蘭漪的疑惑很快就得到了解釋。
傍晚時候,她往松鶴堂請安時,紀老太太猶猶豫豫的還是把這事說給她聽了。
原來當日紀老太太大壽,紀舒窈在花園裏遇上六皇子薛深時便猜出了他的身份,知道他的母妃是當今聖寵在身的姚貴妃後,紀舒窈就動了些小心思。她已知傅家財勢之大難攀,又不願意教紀蘭漪壓在自己頭上,于是在薛深流露出來幾分情意時,便不管不顧的攀附了上去。
豈料那薛深萬般花叢穿身,一口甜言蜜語,竟哄得紀舒窈以身相伺。二人私會隐秘,一直無人察覺,直到謝氏安于紀舒窈身邊的婆子發現紀舒窈葵水連月未至,禀報了上去,謝氏請了大夫過府才知原委。
紀蘭漪聽得呆住,怔怔地看向紀老太太:“祖母的意思是她......”珠胎暗結!
到底是未出閣的女兒家,紀蘭漪話說一半,卻不知如何是好。
紀老太太摸了摸她的頭,嘆了一聲:“那丫頭是鬼迷了心竅,反而白白毀了清譽。”小孫女兒定了親,不久就要出嫁,紀老太太擔心孫女兒不谙世故,這一回有意借着紀舒窈之事指點,因此說話并不避諱,只道:“身為女子,若不自憐自愛只會叫人看輕。紀舒窈便是個先例,這會兒事情發現得早,有你母親主張總能把事情壓下去。”說及此,她忽然看着紀蘭漪問道:“這事若交給你處置,你待如何?”
“祖母...”紀蘭漪無措。
紀老太太便道:“傅家長媳出身不高,一貫不理中饋,等你嫁過去了,比這事兒棘手的難題不知道多少。這會子你只管說來。”
紀蘭漪垂下眉眼,靜默良久,方輕聲道:“這件事能做主的不是祖母,也不是母親,便是父親插手也無用。”她擡起眼簾,迎上紀老太太的目光,“紀舒窈何去何從,看的不過是六皇子的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