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關于盛洵
第46章 關于盛洵
Sonder Bar二樓。
切完蛋糕後, 盛洵就獨自一個人去角落裏抽煙去了。
這幫人雖然主要目的是給盛洵過生日,但本質上還是為了聚在一塊玩兒。
剛剛盛洵消失那麽一會兒,又回來, 襯衫和頭發都是淩亂的, 領口和喉結的地方還沾着不知道什麽人的口紅印。
夏曦的臉色當場就變了。
其餘人也不知道為什麽, 起哄的話都蹿到喉嚨口了, 對上盛洵明顯興致缺缺的臉色,于是所有的話又咽了回去。
盛洵這人,雖然平日裏看起來好像對什麽事情都不怎麽在意,尤其是有周明甫和周游兩個人在旁邊調和,也無所謂旁人對他講幾句俏皮話。
但今天過來的這些人,要麽本來就是從國內飛過來給盛洵過生日的。
要麽就都是中國過來的留學生。
盛家名號太響, 沒有人沒聽過。
因此,此時看他興致不高, 大家也都下意識覺得不能往他槍口上撞。
再平易近人的公子哥兒, 也是公子哥兒。
更何況, 盛洵這兩個字, 就跟“平易近人”不沾關系。
樓下搖滾樂斷斷續續地響,大抵是唱累了, 主唱坐在舞臺邊緣跟底下的粉絲聊天, 鼓手在後邊兒solo.
一下重過一下的電子鼓音敲擊着人的耳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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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樓這邊卻很安靜。
盛洵被人簇擁在中間,他身上那件壓花的絲綢襯衫在酒吧光怪陸離燈光的照射下, 更顯淩亂性感。
有人拿出手機在拍視頻。
他一手拿着切刀, 昏暗光線裏,眼皮懶懶撩起瞥了鏡頭一眼。
周明甫的手不由得一抖, 笑罵:“你切個蛋糕,放什麽電呢?”
盛洵垂着睫, 敷衍地扯了下唇角,懶散道:“電到你了?”
“……卧槽。”周明甫忍不住又要罵髒話,想說什麽,目光觑見盛洵冷淡的雙眼,不知怎麽就停了嘴。
他沉默了兩秒,狀若無意問他:“怎麽了你,心情不好?”
“沒有。”
幽暗燈光将盛洵手臂上的青筋都照得十分禁欲冷感,他漫不經心撥動着手裏的切刀,聲音比平日裏還要低沉冷然。
周游心比較大,完全沒察覺出他的異樣,還在旁邊起哄:“您老打算把第一塊蛋糕給誰?”
這個話題就挺有意思。
生日的第一塊蛋糕,總好像沾着幾分暧昧的色彩。
周圍一群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躍躍欲試将夏曦推到前面來。
底下的樂隊在這時候也跟着起哄,吉他、鼓聲、貝斯交織在一起。
碰撞出一陣格外激烈鼓動人心的旋律。
氣氛被烘托到了極致。
好像盛洵手上這塊蛋糕,不給夏曦都不行了。
小姑娘長得蠻漂亮,在學校裏也是被很多人追求的那種。
戀愛談得不少,喜歡誰從沒失手過。
第一次栽跟鬥,恐怕就是在盛洵這裏。
但她覺得沒什麽關系。
最頂級的男人,總是要花費些心思的。
她擡起眼皮,視線落在盛洵手裏那塊蛋糕上。
這塊蛋糕他切得也很有故事。
幹幹淨淨的蛋糕胚上淋了一層奶油,別的裝飾物他都沒切過來,只完完整整切割出他的名字。
用中文寫的,盛洵兩個字。
棕色的巧克力醬,奶油與可可的香氣氤氤氲氲散進空氣裏。
他不主動給,她便彎腰去拿,小姑娘掐着嗓子嗲聲嗲氣地講話:“那我就不客氣了哦。”
按道理講,沒人拒絕得了。
但盛洵偏偏是一個不按道理行事的人。
在夏曦的手指碰到餐盤之前,他的手腕忽地一轉,随意地将那塊蛋糕放到了旁邊的桌面上,随即抽了個新的餐盤另切一塊遞給夏曦,輕描淡寫道:“那一塊沒有水果。”
言下之意,那一塊沒有水果,我給你重新切。
很禮貌地給了她臺階下。
但誰都聽得出這是婉拒的意思。
夏曦的表情僵了僵,說了句:“盛少好細心。”
周明甫在一旁尴尬站着,習慣性地去調節氣氛。
他笑嘻嘻地彎腰,作勢要去拿盛洵擱在旁邊的那塊蛋糕:“我不嫌棄沒有水果,這塊我來吃。”
誰知,手剛要碰上去時,卻忽地被盛洵拍開。
男人虎口卡着他手腕,眼也沒擡,神色清冽散漫:“想吃自己切。”
“……”
-
半夜十一點多,盛鳶家的門再次被人從外面敲響。
盛鳶透過貓眼看了眼,發現是一個陌生人。
身上穿着Sonder Bar的工作服。
猶豫了兩秒,她将門打開,對方很快遞來一個小盒子,用一口不算很标準地中文說:“今晚的客人讓我送給您。”
埃及是一個盛行給小費的國家。
盛鳶接過,想了想,回屋拿了二十埃鎊的小費遞給對方,才關上門去拆那個神秘的盒子。
入眼的便是一塊不算規則的奶油蛋糕切片。
看得出切蛋糕的人應該不怎麽走心,蛋糕胚被切得凹凸不平,經過一路的奔波,冰淇淩有點融化,濕噠噠的奶油塌下來。
看起來狼狽又可憐。
但蛋糕上的名字倒還算完整。
一筆一劃,寫得很認真。
盛洵兩個字。
清泠泠地躺在那裏。
盛鳶微微愣神片刻,忽而想起,方才盛洵臨走前,問的那個問題。
她當時思緒還未清晰,酒精讓大腦變得混沌。
說話做事全憑本能。
于是,她不假思索地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夢還是醒。”
這話講得還蠻文藝。
話音落,室內就再一次陷入寂靜中。
即便思緒很混亂,但盛鳶也是曉得自己這話聽起來很經不起推敲的。
但她當時實在找不到更好的回答了,只能硬着頭皮,不避不讓地看着他。
明亮的燈光令男人籠下來的側影格外深重晦暗。
他額前的碎發稍顯淩亂地落下來,眼皮輕耷,令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他微垂着眼,視線下沉看向她,眼尾随着他的動作反而上翹了幾分。
他這副模樣,不知為何,比平日裏看起來更加勾人。
盛鳶被他瞧得心髒發麻,頗有些不自在地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心虛地移開視線。
盛洵的目光在她顫動的睫毛上停頓片刻,随即站直身體,從桌上撈過自己的手機,低頭看了一眼時間。
“我知道了。”停了須臾,他淡淡出聲。
空蕩的房屋在這一刻變得更靜。
從她身上擴散開來的沐浴液的香氣,與他身上混亂的氣息交織在一起。
盛鳶不知道他這個“我知道了”是什麽意思,不由得再次擡頭看向他。
盛洵側身從桌上捏起自己的手機,按亮屏幕看了眼時間,半沒在陰影裏的側顏輪廓鋒利而漂亮。
頭頂一點微弱燈光只若隐若現浸在他的鼻梁上,在他周身打上一層融融暖光。
盛鳶張了張嘴,想說什麽,下一刻,盛洵忽而側頭問:“頭還疼嗎?”
“……不疼了。”盛鳶讷然地咕哝了一聲。
盛洵點了點下颌,大抵周明甫那邊又在催,他眉心微攢,手指在屏幕上随意敲了行字發過去。
而後起身,低頭看着盛鳶。
“那你慢慢想。”他的語氣清淡,“等你想清楚了,再告訴我你到底是做夢還是清醒。”
“……”
-
“所以,你剛剛消失那一會兒,是去找桑妤了?”
另一邊,周明甫看盛洵切完蛋糕後,就一個人躲角落裏抽煙,忍不住跟過來“關心一下”他的精神狀态。
這一片抽煙區空間不大,三面都是玻璃牆,盛洵後背松垮地倚着牆面而站,聞言視線淡淡擡起,沒講話算是默認。
周明甫看着他喉結上那些亂七八糟的紅印子,忍了兩秒還是沒忍住又問:“你倆這是……酒後亂.性了?”
“你腦子裏除了這些能想點別的?”盛洵聽到這句總算有反應,似是有些無語地擡了擡眼皮。
周明甫嘻嘻哈哈地笑道:“不怪我,大少爺,您自個兒拿鏡子照照您現在什麽樣。”
這周圍壓根沒有鏡子,盛洵對自己現在的模樣也不怎麽感興趣。
他懶散地扯了下唇角,沒接話。
停了須臾,周明甫又說:“所以她現在到底什麽個想法?”
之前盛洵和桑妤到底怎麽相處的他是不清楚,只知道盛洵一腦門子熱還說要給人家當後爸。
他當時聽他那麽說,只當桑妤那邊是對他也有這個意思。
但經過今晚的觀察。
周明甫斟酌道:“我說句實話你別發瘋。”
“……”盛洵語氣冷淡,“說。”
周明甫:“我就是感覺——當然,我的感覺不一定對。”
盛洵不耐煩地觑他:“直接說重點。”
周明甫:“我就是感覺人家姑娘對你挺疏遠的,就是……怎麽說呢?她很客氣,看起來好像一直在試圖跟你拉開距離,我很直觀的一個感受就是,她并沒有要跟你重歸舊好的意思。”
他這句話語速很快,說完,就一副随時準備逃走的樣子。
深怕盛洵一個不高興暴打他一頓。
誰料,話音落下後好久,盛洵那邊都沒反應。
周明甫等了一會兒,預想中的髒話沒聽到,只能感覺到旁邊的人似乎在一瞬間陷入了長久的寂靜中。
他們現在待的這片區域離人群稍遠,有點兒半封閉空間的意味。
兩邊的玻璃壓花十分重工,明滅的光線越過繁複的花紋打在盛洵的側臉上。
男人的肩膀松散地落下來,一手夾着煙,背微弓,脊刺突起。
額前碎發分外淩亂地垂落着,遮擋住了他大部分的情緒。
他的臉上其實沒什麽表情。
這沒有什麽好奇怪的。
周明甫認識盛洵這麽多年,大部分的時候,他都是這樣一副面無表情的模樣。
但是無端地,周明甫卻覺得此刻的盛洵不太一樣。
他們都出身于富貴的家庭,盛家更是富貴中的富貴。
盛洵母親雖然早逝,父親另娶。
但盛家在對盛洵的關照上,從來都是沒有虧待過的。
從小到大,他吃的用的玩的,全部都是最好的。
他也始終都是他們那一幫人裏,最耀眼的一個存在。
輕狂恣意,不可一世,舒展驕傲猶似曠野。
讓人覺得,這世上千般好萬般好,只要他想要,就沒有得不到的。
長這麽大以來,周明甫其實只在盛洵身上見過兩次這樣傾頹落寞的樣子。
第一次是他八歲那年,母親去世的時候。
彼時,盛洵把自己一個人關在卧室裏不肯出來,周媽媽念及周明甫同他關系好,便想讓周明甫過來陪陪他。
那時的周明甫本以為自己進門後,要面對一個哭鼻子的盛洵,因此還特地提前準備了很多面巾紙。
誰知,進去後,卻只看見獨自坐在牆邊在牆上寫字的男孩子。
那日是晴天,明媚耀眼的陽光從外面照進來。
盛洵臉上的表情可謂平淡至極,一筆一劃地寫着對媽媽的思念。
那時,同樣年僅八歲的周明甫還不能理解那些複雜的感情,愣愣地看着他。
盛洵聽到動靜,轉頭瞧了他片瞬,良久,才語調平靜地說了句:“我媽媽不要我了。”
長大以後,周明甫才想明白。
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悲傷的時候,都是歇斯底裏的。
盛洵就是那種,越難過,反而越平靜的人。
第二次他再在他臉上看見那種神情。
是他們高考後的某個深夜。
那天他跟父母吵架,一氣之下打車跑到盛洵的居所,準備在他那裏“離家出走”一夜。
到地方後,卻發現盛洵穿着一身黑,正失魂落魄地坐在門前的花壇上。
盛夏夜晚的風燥熱粘膩。
濱市本就臨海,風裏浸潤地全是海水腥鹹的氣息。
他雙腿大剌剌地敞着,面無表情坐在花壇上,一手随意地捏了灌礦泉水。
塑料的瓶身被他捏得有些變形。
他不知道他究竟在那裏坐了多久。
時間好像有一個世紀那樣漫長。
周明甫一開始雖然隐約覺得哪裏不太對,但沒有想太多,仍像以往那樣嘻嘻哈哈地同他開玩笑。
他說我爸又把我趕出來了,今晚我只好來臨幸你了。
——那種賤兮兮的語氣。
如果是以往,盛洵聽他講這種話,肯定要讓他滾,或者罵他不要臉了。
但那天晚上的盛洵卻好像失去了信息處理的能力,聽見他的聲音,只是有些失神地擡起頭,就那樣靜靜地望着他。
少年瞳孔濃黑,像墨色一樣沉郁。
周明甫的心髒沒來由咯噔了下,臉上笑容下意識地斂起。
“你怎麽了?”
他試探性問。
夜風好似也安靜下來。
空氣變得又沉又悶。
停了好久,盛洵才擡目看着他,唇角輕掀,語氣很淡很淡地說:
“桑妤說,她不和我去埃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