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生日蛋糕
第25章 生日蛋糕
桑妤是除夕夜那天被福利院的程靜院長撿到的。
那一年濱市罕見地飄了雪, 很小很小的雪粒子,一落到地上,就融化得幹幹淨淨。
還不到一歲的桑妤被人丢在福利院門口, 除了一身衣服, 就再沒有任何能證明她究竟是誰的東西。
桑妤小時候看電視劇, 那些被遺棄的小朋友身上都有信物。
但她沒有。
生下她的人, 好像一點也不希望她找到他們。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桑妤都以為除夕就是她的生日。
以為那天滿院的張燈結彩,随處可見的“福”字,都是為了慶祝她的出生而來。
-
盛洵帶回的這個生日蛋糕的裝備很齊全。
蠟燭、刀叉,甚至是壽星頭上戴的那個小王冠,樣樣不缺。
桑妤坐在桌邊, 不理解自己剛剛為什麽會頭腦發熱答應盛洵這個提議。
客廳裏的燈依舊沒開,電視機裏的小品演員像是在演出一場沉默的滑稽戲。
盛洵垂着眼, 神色淡淡地打開蛋糕, 然後點蠟燭。
橘紅色的火星一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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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插了一根蠟燭。
火光跳躍在他的臉上, 他擡眼看向桑妤:“許願。”
“噢。”
也不知怎麽就聽話地閉上了眼, 雙手合十。
停了兩秒,她睜開眼。
吹滅蠟燭。
盛洵将切蛋糕的亞克力刀片遞給她, 狀似随意問:“許了什麽願?”
他眼梢微耷, 神色看起來有幾分倦淡。
桑妤沒回答這句話,只是問:“你今天喝酒了嗎?”
“嗯, 喝了一點。”
桑妤又“噢”了聲, 切了一小塊蛋糕遞給他。
奶油的香氣在盈滿了整個客廳。
桑妤也給自己切了一小塊,擺在面前, 用勺子挖了一口塞進嘴裏。
好像,很多年, 沒有吃過專門只屬于她一個人的蛋糕了。
以及。
比起過桑檸的生日,她的确更喜歡過今天這個生日。
因為時間太晚了,他們兩個都沒有多吃。
盤子裏的蛋糕吃完的那剎,窗外忽然響起此起彼伏的煙花聲。
濱市不允許放煙花,煙花聲是從較遠的郊外傳來的。
劈裏啪啦。劈裏啪啦。
盛洵拉開房門,外面凜冽的寒風吹進來。
從他們的角度,只能看見一朵朵小小的煙花,絢爛地升到高空,綻放。
然後又很快的消散。
桑妤走到盛洵身邊站定。
零點已經到來。
躺在沙發上的手機開始嗡鳴震動,一下又一下的,像誰的心跳。
盛洵的手機也響起,他低頭看了眼,沒接。
那頭的人迅速發了條微信過來辱罵。
在零點零一分的時候,他忽然側頭,看向桑妤。
肩骨挨上她的肩骨。
他們兩個都瘦,骨頭硬邦邦的,撞一起,像兩根刺。
桑妤轉頭看他。
盛洵漫不經心擡了擡唇。
就在這時,一架飛機忽而從他們頭頂飛過。
飛機應該剛剛起飛不久,轟鳴聲快要蓋過遠處的煙花聲。
桑妤擡頭看着飛機劃過天際時留下的一道隐約尾跡,不由得低喃:“如果人也可以像飛機一樣能飛走就好了。”
她這話說得天真,盛洵亦仰着頭看着越來越遠的飛機,輕笑:“那你以後可以開飛機,就可以和飛機一起飛走了。”
桑妤認真思索了一下他的提議,像是有些糾結,“但是我心态很不好,讓我在車輛很多的馬路上開車,我都感覺很可怕,恐怕開不了飛機。”
不知道她這句話哪裏好笑,少年在短暫的沉默之後,忽然勾下頭。
肩膀劇烈的震動。
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桑妤沉默兩秒:“很好笑嗎?”
“不好笑。”盛洵手指抵住下颌,眼瞳裏依然散着星星點點的笑意,“我只是有點意外,我以為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你害怕的東西。”
“只要是人,就是有弱點的。”
“噢。”盛洵一本正經地繃起臉,“那不然,你求求我,我就考慮一下以後開飛機載你。”
“……”
空氣靜默須臾。
停了片刻,桑妤換了個話頭,認真道:“今天謝謝你。”
“不客氣。”盛洵語氣裏的笑意還沒消散幹淨,聲音聽起來有些松散溫軟。
他輕側過頭,看向火花映照下她的側臉,輕聲:“新年快樂,桑妤同學。”
——新的一年,祝你得償所願,擁有一個嶄新的開始。
——飛向你想要到達的,那個遠方。
-
新年過後,高三生的學業就越來越忙了。
縱然像桑妤這樣的尖子生,也感覺到了一些來自于高考的威壓。
盛洵和周明甫也不像以前那樣愛玩。
有時周末的時候,盛洵會邀請桑妤去他家裏看小黑。
小黑的體型越長越大,已經從最初的1kg長到了10kg.
但它還是一樣的黏人,每次桑妤過去,它都會死皮賴臉鑽到她懷裏。
然後被盛洵無情地拎着後脖頸“擡走”。
桑妤以為他是吃醋小黑更喜歡她,在心裏默默無語。
然後就聽見盛洵語氣涼涼地捏着小黑兔的後頸輕嗤:“知道自己多重?還往別人懷裏鑽?”
小兔子兩只亮亮的眼睛無辜地看着他。
盛洵繼續揪着它脖頸教訓:“能有點兒自知之明?臉皮厚不厚啊你?”
桑妤本來在一旁做試卷,聽到這裏實在聽不下去了,忍不住說:“你幼不幼稚,盛洵。”
盛洵擰起眉:“我幫你,你反倒教訓起我來了?”
桑妤筆頭抵住下颌,決定不和他進行這樣無聊的對話。
偏偏少年不放過她,吊兒郎當走過來,一手捏住她試卷。
桑妤視線跟着試卷擡起頭。
盛洵後腰抵在桌沿上,問桑妤:“你将來打算考到什麽學校,有想學的專業嗎?”
這種話題近來很熱門,陳語時也問過桑妤很多次。
她低下頭,長睫遮擋住眼底情緒,淡聲道:“我還沒想好。”
“這個時候還沒想好?”盛洵挑了挑眉。
桑妤問:“你呢?”
盛洵擡腳将旁邊椅子勾過來,岔着腿坐上去,一手壓着椅背,一手随意地撥弄着桑妤散落在桌面上的圓珠筆。
“我應該會出國,學金融或者管理之類的學科。”
“哦。”桑妤遲鈍地垂眼。
她之前就聽說了,像盛洵這樣的富二代,基本上高中畢業後都會直接被送出國。
況且他成績不差,想要在國外念個好學校,還是蠻容易的。
之前桑先生也問過桑檸要不要出國,桑檸以“姐姐都不出國,我也不要出國”為由,拒絕了。
當時桑先生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桑妤,解釋:“讓你姐姐留下來陪陪你媽媽,你出國好好念書不好嗎?”
桑檸臉上稍顯猙獰,但情緒很快被她壓下:“媽媽不想讓我陪她嗎?”
桑先生表情微微凝滞:“你如果不想出國,那就留在國內讀書也不錯,等以後讀碩士的時候再出國。”
……
那天的後半段,桑妤在做題時總有點心不在焉,連她最擅長的物理題目都做得一塌糊塗,犯了很低級的錯誤。
被盛洵指出問題時,她整個人愣住。
很難相信那是她自己寫出的答案。
咬住筆頭,眉心緊鎖。
然後盛洵長手一擡,将她面前所有試卷都收走了。
“行了。”他說,“做了一下午,你不累我都累了,休息會兒吧。”
“噢。”桑妤頓了頓,腦子裏還在想那道題,把試卷又扯回來,認真将那道題重新解了一遍之後,才從桌邊站起身。
盛洵全程就抱着手臂站她旁邊。
房內光影漸漸變得昏暗,模糊。
他低頭看着她整潔的後腦勺,一截粉白的脖頸,小巧的耳垂。
不禁擡手揉了下她發頂,像是很無奈。
“我發現,你這個人有時候真的很固執。”
-
三月底,學校裏進行了一場百日誓師大會。
桑妤作為年級第一,被安排到臺上演講。
她對這種場合早已經司空見慣。
少女的嗓音清淡溫柔,并沒有用那種特別激烈昂揚的語氣,而就只是柔柔緩緩地講:
“雖然高考并不是所有人人生唯一的出路,但一定是某些人通向自己自由人生的第一條出路。”
“希望大家都能把握好這個機會,暫且放下享樂和怠惰,就為你期待已久的、那個即将到來的未來,稍微努力一下吧!”
三月底的空氣還是稍微有些涼,吹亂少女額前碎發。
周明甫嘴裏叼了根棒棒糖,聽到這裏,不禁湊到盛洵耳邊講:“感覺年級第一如果去搞傳.銷,一定能蠱到很多人。我被她說得都想好好學習了。”
“……”
盛洵身子向後仰,椅子的兩只前腳随着他的動作微微翹起。
他雙手撐着後頸,面無表情眯起眼看向頭頂天空。
又一架飛機從高空上劃過。
周明甫還沉浸在那種打雞血的狀态裏沒回過神,繼續說:“哎,阿洵,你以後想做什麽?”
盛洵彎腰撈起底下一瓶礦泉水擰開,喝了口。
喉結随着他動作上下滾動。
“說不好。”
澄靜晴朗的天色照耀着少年幹淨面龐。
他不知想到什麽,忽而再次擡頭,長臂一抻。
笑容輕狂恣意,直指九天。
似是很随意地道:“也許哪天心情好,就去開飛機了呢。”
“……”
百日誓師大會過後,高考就越來越近了。
班級後面的黑板報徹底被高考倒計時所取代,教室裏的空白處幾乎被各種标語貼滿。
往常很不愛學習的那部分學生,似乎也受到了這種緊張氣氛的影響,變得越來越沉默
教室裏彌漫着一股又悶沉又元氣滿滿的氣息。
桑妤和盛洵的聯系還是很少。
有時候她會覺得他們兩個的相處模式很奇怪,平日裏幾乎不會給對方發消息,每次在學校裏碰見,也幾乎沒什麽交流。
之前所謂的“暗戀事件”,随着時間的推移,他的買早餐行為也停了下來。
學校裏漸漸沒人再讨論這些事。
大家似乎默認盛洵只是心血來潮,堅持不了幾天就厭倦了。
但他們兩個每次碰面,相處時卻又很自然舒适。
甚至,桑妤覺得,在盛洵身邊時,是她人生裏,極為稀少的一些自由的時刻。
五月中旬,學校提前給高三學生拍了畢業照。
為了維持秩序,拍照的時候是一個班級一個班級的人去拍的。
桑妤他們作為一班,是第一個開始的。
拍照的流程很簡單,一群人站在一起。
平日裏再看不慣的人,此時好像都變得順眼了幾分。
那天的天氣特別好,陽光耀眼明亮。
桑妤被照得有些睜不開眼,不禁擡手擋住陽光。
偏偏這時,攝影師摁動快門。
她的高中生涯,就定格在這個畫面裏。
拍完,她搬着板凳回教室,路上遇到出來排隊的盛洵和周明甫。
周明甫老遠就跟她打招呼:“年級第一!等會兒會有個自由拍照的環節,到時候一起合張照呗!”
未等桑妤說話,陳語時在一旁先代她應下:“可以可以,等下微信聯系!”
他們兩個三兩句就将大家接下來的行動安排好。
自由拍照的時間被定在下午四點鐘。
那時太陽光已經溫和不少,桑妤被陳語時拉着過去。
周明甫和盛洵已經等在那裏。
他們周圍圍了很多男男女女,看起來都是想要跟盛洵合照的。
少年單手插着兜,神色看起來很不耐煩的樣子。
周明甫在一旁插科打诨,桑妤隔很遠都能聽見他在大聲嚷:“跟盛洵拍照可是要收費的,一百起拍,價高者得!”
然後引起周圍一群人的唾罵聲。
但不知道是不是盛洵今天心情挺好,他居然答應了跟大家合照。
周明甫瘋狂朝桑妤和陳語時招手:“快點,要開拍了!”
陳語時很緊張,拉着桑妤就跑。
大家在操場上站定位置,推推嚷嚷,最後桑妤不知怎麽就被推到了盛洵身邊。
他最近好像又長高了些,夏季校服穿在他身上,松松垮垮的,閑适而慵懶。
少年骨架勻稱,身高體長,單手揣着兜,整個人看起來還是又拽又冷。
旁邊的人不小心踩到桑妤的腳,她下意識往旁邊挪了挪,撞到他肩膀。
手臂貼着手臂。
蓬勃的熱意從他那邊傳遞過來。
少年頭微勾,在她耳邊沉聲說:“提前祝你畢業快樂,桑妤。”
清沉悅耳的嗓音撞擊着她的耳膜。
尾音裏好似纏了小鈎子。
勾得嗓音心髒驀然顫動。
她輕吸口氣。
這時,攝影師忽然大聲喊:“好了,大家看鏡頭哈!”
與此同時,桑妤肩膀忽然被一只大手扣住。
她的身體不自覺地朝他的方向傾斜。
“咔擦——”
畫面定格。
後來洗出來的照片裏,所有人都站得筆挺。
只有他們兩個姿勢奇怪。
兩人肩膀皆是朝着對方的方向內扣的。
桑妤杏眼微睜,擡頭看着盛洵。
少年一邊嘴角勾起,雖然沒有看她,但看向鏡頭的笑意卻明顯很溫柔。
陳語時對着那張照片感慨半天,最終總結:“桑妤,你有沒有發現,把我們其餘人都摳圖摳掉以後,單獨看你們兩個,仿佛在拍什麽情侶照?”
桑妤寫字的手微頓:“沒發現。”
陳語時悠悠地嘆氣:“在愛情這方面,你真就是根木頭。”
“……”
高考的那天,濱市又在下雨。
桑妤和桑檸的考場不在同一個地方,桑先生和桑太太為了表示自己一視同仁,特地空出兩天時間,一人負責送考一個。
桑妤是由桑先生負責。
車廂裏除了他們兩個,就只有熟悉的司機李叔。
桑先生波瀾不驚道:“你不要有壓力,高考随便考考就行了,以你的成績,在濱市随随便便就能讀一個學校,畢業以後我和你媽媽會給你安排工作。”
“總之一切都不用愁。”
他擡眼看向桑妤:“你應該也不想離開濱市吧?”
桑妤轉頭看了眼窗外簌簌的雨滴,溫聲道:“您放心,除了濱市,我哪裏也不會去。”
下車時李叔要為她撐傘,被桑妤婉拒。
李叔猶豫了一會兒,說道:“考試加油,不要讓任何事影響你的心情。”
桑妤朝他輕輕一笑:“謝謝您,我知道。”
然後就轉身走向考場。
卻沒想到在門口會遇到盛洵。
他和周明甫運氣很好地被分到了同一個考場,周明甫正拿着一本很小的語文高考詩詞選臨時抱佛腳。
盛洵站在門廊下,手裏長柄雨傘支着地,正望着虛空,不知在想什麽。
桑妤走過去在他們旁邊站定,周明甫的神情看起來很驚喜:“你也在這個考點考?”
“嗯嗯。”桑妤點頭。
周明甫道:“那我放心了,和年級第一在同一個考點,說明我必定會受到考神眷顧。”
“……”
桑妤無語望天。
盛洵神情嫌棄地睨他一眼:“你能正常點兒?”
周明甫:“誰他媽在高考當天還正常得起來?!”
“……”
盛洵目光落在桑妤手裏的考試袋上,挑了挑眉:“你怎麽沒帶點資料來背?”
桑妤如實道:“背完了,感覺已經沒什麽好背的了。”
正在一旁念“落霞與孤鹜齊飛”的周明甫感覺受到了一百點傷害。
桑妤看着他無語凝噎的表情,忍俊不禁道:“我開玩笑的。”
她從試卷袋底下掏出一小本紅色的冊子,說:“我其實帶了。”
周明甫控訴:“你真是——年級第一,你有沒有發現,你越來越被阿洵帶壞了?!”
桑妤愣了愣,擡頭看向盛洵。
少年高大身形不動聲色擋在她身側,避免屋檐外的雨水濺到她身上。
他肩上挂了個斜挎包,姿态懶散站着,視線正一動不動看着她。
桑妤擡頭的那瞬,恰好撞上他微帶笑意的目光。
四目相接。
喧嚷的考場門口。
不知為何,桑妤心裏忽然鑼鼓喧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