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白兔奶糖
第19章 白兔奶糖
桑妤在地鐵上居然短暫地睡了一個好覺。
睡得很沉, 甚至連夢都沒做一個。
快要下車時,被盛洵叫醒。
車上已經沒有那麽多乘客了,對面還空下幾個座位。
但不知道為什麽, 盛洵并沒有去坐, 而是依舊懶散地站她旁邊, 一手扶着拉環, 另只手在玩手機。
桑妤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問他:“你怎麽不去那邊坐?”
盛洵擡睫,頗為嫌棄地瞥了眼那邊的座位,淡聲:“我不喜歡跟陌生人坐在一起。”
“……”
桑妤在心裏默默吐槽他矯情。
但她沒說什麽,只是站起身說:“我們下站就到了。”
“嗯。”
桑妤彎腰,将放在兩旁的東西提起來。
車子緩慢靠站, 盛洵也彎腰去拿東西。
左手提起兔糧時,他的神情微微一怔, 兔糧突兀一下又掉到地上。
桑妤還以為他沒站穩, 擡起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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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洵手指捏住左臂, 看着桑妤, 眉心微蹙,神情略微複雜。
桑妤問:“你怎麽了?”
盛洵停頓片刻, 不太确定地說:“左手好像有點用不上力。”
桑妤:“?”
桑妤:“打架後遺症?”
盛洵淡淡觑着她, 像是有些一言難盡。
桑妤:“?”
盛洵一本正經道:“剛剛你睡覺的時候,有人差點摔到你身上, 我為了幫你擋, 被撞倒了手。”
他的語氣太正經了,正經到讓桑妤感覺有詐。
但她又想不到盛洵騙她的理由。
沉默了片刻, 她說:“你放心,我會對你負責的。”
“……”
話落, 桑妤才意識到這話有歧義,想說什麽。
這時,車子到了經停站。
她手忙腳亂去提盛洵剛剛沒提起來那袋兔糧,手指才剛摸到兔糧的袋子。
卻已經被盛洵先一步用右手提了起來。
桑妤動作頓了頓,跟着他走出地鐵。
從地鐵站到盛洵家還有一段距離。
傍晚的風輕柔地吹在他們身上,桑妤想了想,出聲問他:“你的手臂還好嗎?”
盛洵慢悠悠瞥她一眼:“不太好。”
桑妤:“……”
盛洵又看了她一眼,安撫道:“放心,有你負責的機會。”
桑妤:“…………”
桑妤從來沒見過像盛洵這種腦回路的人,每次和他對話,她都覺得自己的思維邏輯也變得不正常了。
又是一陣沉默。
好在他們很快就到了盛洵家裏。
桑妤本來打算幫他一起把東西送到後,就直接離開的。
但現在盛洵受傷了。
據說還是因為她而受的傷。
桑妤猶豫了兩秒,還是跟着他走了進去。
桑妤看了眼牆上的鐘表,已經六點多。
她今天在外面折騰一天,只想快點回家,于是對他說:“我看看你的手臂。”
她一心想快點解決問題,說話很直接。
盛洵意味不明地瞧了她片刻。
桑妤擡睫。
兩人視線在半空中碰了下。
屋子裏沒有開燈,此時客廳裏光線昏暗。
鬧市中的別墅區,隐約能聽見遠處嘈雜的人聲,伴随着幾聲鳥雀鳴啾。
桑妤莫名覺得有幾分臊,她抿了抿唇,連耳後根都熱起來。
盛洵目光在她發紅的耳朵尖上微微停頓,才擡手,捋開自己的衣袖。
傷得比桑妤想象中要重。
青了好大一片。
而且,估計是因為衣料的摩擦,他白皙的手臂上被蹭破一片皮。
看着就挺疼的。
桑妤抿了抿唇,問他:“有沒有傷到骨頭?”
盛洵視線定在她顫動的眼睫上,聲音低啞:“還好。”
桑妤說:“你家裏有碘酒和消炎藥之類的嗎?”
“……沒有。”
桑妤之前就發現了,盛洵這個房子,好像只有他一個人在住。
并沒有別的什麽人的氣息。
聯想到之前她在超跑俱樂部聽到的八卦——
桑妤斂了斂神,說:“你從外賣軟件上買點碘酒和消炎藥吧。”
她性子淡,說話的語氣一慣的冷淡平靜。
她自己也沒覺得哪裏不對。
但此時落盛洵耳裏,就莫名多出幾分理所當然的親昵意味。
盛洵喉結微動,輕嗯了聲,從口袋裏摸出手機。
沒一會兒,門鈴就被摁響。
桑妤還以為是買的藥到了,走過去開門。
門外卻站着一個陌生少年。
眉眼看起來和盛洵有幾分相似,但與盛洵冷冽稠麗的五官不同,這個少年的長相明顯偏柔和。
看到桑妤,他顯然也很訝異,回頭又重新看了眼門牌號。
桑妤說:“你找盛洵嗎?”
“啊?嗯……”少年神情中露出幾分怯懦,越過她向後看去。
客廳裏依舊沒有開燈,屋裏光線變得更暗。
盛洵雙腿大剌剌敞着,靠在沙發裏,昏暗的光線模糊了他的五官輪廓,整個場景像是虛焦了的相機畫面。
桑妤猜測這個人應該就是盛洵那個所謂的同父異母的弟弟盛洺。
她無意牽扯進他們的家事中,猶豫了幾秒,沒有說話,只是側了側身,事不關己地又回到了房子裏去。
桑妤看了一眼盛洵,問他:“哪個房間我可以進?”
盛洵稍顯訝異地擡了下眉,說道:“二樓最右。”
桑妤點了點頭,往上走去。
樓梯那邊光線更暗,桑妤打開手機的手電筒試圖照亮。
沒兩秒,屋子裏的燈突然大亮。
桑妤回頭看了眼,發現盛洵不知什麽時候站起了身,修瘦高挑的身形倚在門廊邊,面無表情看着盛洺。
桑妤加快腳步走上去。
進門前,聽到樓下劍拔弩張的對話聲。
“盛洺,我是不是說過,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散漫卻冷漠至極的語氣。
桑妤跟盛洵認識這段時間來,她聽過他各種各樣的語氣。
但這還是她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他的心情真的非常不好。
不好到——已經沒有辦法用吊兒郎當去掩蓋。
她神色微動,緊接着聽見盛洺怯懦道:“你、你好久沒回家,爸媽都很擔心你……”
話未說完,盛洵忽然輕笑。
他肩骨懶散靠在旁邊的門框上,手裏捏了支煙,還沒送進嘴裏。
煙絲的氣味若有似無漫上來。
他下颌輕擡,視線下瞥,倨傲道:“是誰給你的臉,跟我提‘媽’這個字的?”
-
桑妤進去後,才發現這居然是盛洵的卧室。
他卧室的空間不算特別大,應該不是這個房子的主卧,房間的擺設也比桑妤想象中……要可愛很多。
甚至,陳舊的牆紙上還殘留着小孩子幼稚的塗鴉。
桑妤眯了眯眼,好奇地看過去。
除了大多數小朋友都會在牆上寫的字母表以外,還有一些小小圓潤的字體。
“媽媽節快樂!”
“爸爸壞,爸爸讓媽媽生氣了。”
“阿洵要快點長大,長大了保護媽媽。”
……
“媽媽不要阿洵了。”
“媽媽,你在哪裏?你回來吧,阿洵保證,一定一定不會生你氣的。”
用灰色的馬克筆寫的,筆觸早已經風幹,看起來很稚嫩。
桑妤逐一讀過去,腦海裏好像看到了那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半跪在牆邊,一點一點将這些句子寫上去的模樣。
縱然她對盛洵沒什麽特殊的感覺,但此時也不禁有點鼻酸。
她抽了抽鼻翼,擡手将浸在睫毛上的眼淚擦幹淨。
心裏又生出幾分窺見了別人隐私的心虛。
她捏了捏自己的耳垂,稍稍平複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手機在這時突然震動。
獅子貓:【藥來了。】
獅子貓:【可以下來了。】
桑妤停頓兩秒,打開門走出去。
盛洺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離開了,屋外燈光大亮。
盛洵還保持着先前的姿勢倚在門邊,嘴裏叼了根煙吞雲吐霧。
他抽煙的姿态莫名的冷淡,淡白煙霧籠住他的面龐。
總是會給人一種很寂寞的感覺。
聽見桑妤的動靜,他也沒回頭,直到一整根煙抽完,他才慢悠悠走過來。
藥已經被放在了桌子上。
桑妤彎腰拿過來,拆開。
盛洵低目看了一眼,沉默着走到旁邊的沙發上坐下。
氣氛有點低靡。
他心情不好得很明顯。
桑妤最不會處理這種情況,于是選擇緘默。
碘酒塗在他的傷口上,少年手臂上很快氤氲開濃烈紫色。
桑妤半跪在他旁邊的沙發上,清淺微甜的氣息若有似無拂在他小臂上。
盛洵垂目看着她。
她做事時很專注,手指細而軟,指甲剪得很幹淨。
估計是怕他嫌疼,她塗了兩下,不由得擡頭看着他說:“剛開始的時候可能會比較痛,但很快就好了。後面應該還會結痂,會癢,你忍着點,不要用指甲抓它。”
“有些傷口就是這樣的。”停頓了幾秒,她又漫不經心地說,“只要你不去碰,時間久了,它自然而然就不疼了。但你非要去揭它,撓它,它就會反反複複地爆發,好像永遠也好不起來。”
頭頂溫柔的燈光在她面頰上鋪開光亮,映得她一雙眼睛格外清澈明亮。
盛洵垂眸注視着她,神情若有所思,片瞬後,他淡聲:“嗯。”
桑妤交待完,便繼續低頭去給他塗藥了。
過了須臾。
倏然,盛洵又開口:“你為什麽這麽熟練?”
“嗯?”桑妤動作微頓,有些遲鈍地眨了下眼。
盛洵嗓音微啞:“桑妤,你為什麽對這個過程這麽熟練?”
他的視線微帶打量看着她,目光直接而專注。
桑妤抿了下唇,輕描淡寫道:“生理課上教過,你是不是沒認真聽講?”
“……”
盛洵若有所思“噢”了聲,話題就這樣被揭過去。
給他塗完藥之後,桑妤就準備走了。
盛洵拿起自己的外套,說要送她。
桑妤看了眼他的手臂,說道:“我自己打車回去就可以。”
盛洵眉梢輕揚:“我只是受傷,又不是殘廢了。”
“……”
桑妤最終還是坐進了盛洵的車裏。
大概因為之前在地鐵上眯過那麽一會,桑妤此時感覺精神還不錯。
倒是盛洵,一路都無話。
他開車時态度蠻端正。
一只手扶着方向盤,眼睛就專注地盯着路況。
明明很認真,但又莫名給人一種很游刃有餘的感覺。
臉上的神情卻很興致缺缺,人看起來比白天時,要冷感很多。
桑妤垂着眼。
忽然就想起她剛剛在牆上看到的那些塗鴉。
手指動了動,她從口袋裏摸出一顆奶糖來。
是剛剛買兔子時,店老板送給她的。
她猶豫了片刻,轉頭喚他:“盛洵。”
“說。”少年面無表情地轉過頭來。
桑妤抿唇:“之前我們那個實驗,只能我來測試嗎?”
前面是紅燈,盛洵将車子停下來,擡手撥了下,将車窗降下來幾寸。
外面的汽笛聲傳進來,伴随着還有細碎人聲。
晚風撩起一點盛洵的碎發,将他深邃俊朗的眉眼露出來。
“什麽實驗?”他眉骨稍擡。
桑妤說:“甜食實驗。”
“噢。”盛洵大概沒想明白桑妤為什麽突然提起這個,停頓了兩秒,轉頭看她,“你想說什麽?”
桑妤說:“今天換你試試好不好?”
她說着,将自己淨白柔軟的手掌攤開在他面前。
女孩的手很小,手心裏紋路錯綜複雜。
盛洵忽然想起,以前聽誰說過,手紋太複雜的人,命運多舛。
此時那只命運多舛的手心裏躺着一顆糖。
小小一顆,溢着奶香味。
盛洵神情稍頓,一時沒有去接。
桑妤也沒收回來。
她一向執拗,視線不避不讓看着他。
停了須臾,盛洵眉眼舒展,像是笑了下,嗓音松快下來許多。
“行。”
他擡手,撚起那顆糖果,溫熱指腹擦過她的掌心,漫不經心道,
“就聽你的,今天我做實驗對象。”
……
那顆糖果一直被盛洵帶到了淺灣國際會所。
他剛送完桑妤,周明甫和周游的電話就催命似地打過來。
盛洵看着桑妤的身影慢慢走遠,才掉轉車頭,驅車離開。
淺灣國際會所其實是盛家的産業。
會所臨着海,站在裏面任何一個包間的窗邊,都能看見外面一望無際的汪洋大海。
也因此,能在淺灣國際會所訂到包間,向來是濱市富人圈子裏争相炫耀的一件事。
盛洵在這裏有常年預留房,在會所的最頂層。
平日裏周明甫他們過來玩,都是直接報的盛洵的名字。
盛洵随手将車鑰匙丢給泊車小弟,看到周明甫給他發了新消息,說他們不在包廂,在一樓的公共區域玩兒呢。
盛洵單手打字,回了個:【Ok】
消息才剛發過去,忽然聽見遠處有人叫:“沈昊宇,快點,都等着你呢!”
動作微微一頓。
盛洵擡眼,順着聲音看過去。
一個穿着一件黑色棒球服的男生稍顯拘謹地從後面走過來:“說了我不習慣這種場所……”
前面那人說:“哎呀,多來幾次就習慣了嘛。”
兩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視野中。
盛洵面無表情地收回視線。
一樓大廳是一個類酒吧的地方,不單獨對外開放,僅提供給在這裏開了包廂的顧客使用。
且是免費使用。
盛洵到時,周明甫他們幾個正在卡座裏玩國王游戲。
看到盛洵,他立馬站起來朝他猛招手。
盛洵像是覺得他丢人,雙手揣着兜憊懶地擡了下眼皮,等他消停了,他才懶散地坐過去。
這幫人也就周明甫和周游和盛洵熟,其他的基本上都是周明甫和周游的朋友。
一群人看盛洵坐過來,都顯得有些緊張。
周明甫知道他不耐煩跟人應酬,見他坐下後,就開始張羅:“我們接着剛剛的玩,玩完這局阿洵再加入。”
大家紛紛附和。
一群人很快又玩開。
盛洵弓身拿過酒水單,視線在上面淡淡掃過。
周明甫在他耳邊小聲問:“真談戀愛去了啊?”
“沒有。”盛洵語氣冷漠。
周明甫眼皮微跳,也沒深究。
玩着玩着,不知道是誰說了句:“那不是一班的沈昊宇嗎,好學生也來淺灣啊?”
周明甫順着視線看過去,也不由得樂了下,手指拍了下盛洵肩膀:“現在一班這群尖子生怎麽回事?一個比一個會玩。”
然後又有人提議:“反正大家都是濱高的,叫過來一起玩呗?”
這話落音,衆人視線又落向盛洵。
盛洵斜倚在沙發裏,端起旁邊一杯冰水含進嘴裏,在喉間停了兩秒才咽下去。
凸起的喉結上下滾動。
他一時半會沒說話,且今天看起來興致不高。
周明甫跟他做這麽多年朋友,太知道他不高興的時候是什麽樣。
他讷然片刻,正要替盛洵拒絕。
忽然聽見旁邊的人懶洋洋道:“我沒意見。”
周明甫沉默兩秒,更覺稀奇:“你今天太反常了。”
盛洵冷淡地扯了下唇角,沒接話。
沈昊宇他們那撥人很快坐了過來。
周明甫特別會張羅,直接把服務員叫過來把兩個桌子合并在了一起。
沈昊宇顯然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整個人看起來手足無措。
偏偏,這群人大概對好學生為什麽來這種地方實在好奇,關注點全在他身上。
沈昊宇撿一些能回答的問題回答着。
整個人如坐針氈。
忽然,有人問:“聽人家說,你們班那個年級第一喜歡你,是真的嗎?”
-
這是盛洵今天第二次聽見這個問題。
酒保這時恰好将他點的那杯Martini送了過來,給了沈昊宇兩分鐘反應的時間。
周明甫顯然也對這個八卦十分感興趣。
他看着盛洵慢悠悠将酒杯上的檸檬片撥到一片,饒有興味道:“對啊,年級第一成績那麽好,人也那麽漂亮,她喜歡你,你完全不動心嗎?”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向沈昊宇。
沈昊宇整張臉已經紅透了。
他張了張嘴,顯然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正思索。
忽然,盛洵問:“很難回答嗎?”
沈昊宇愣了愣,擡頭看向盛洵。
盛洵眼皮輕耷,酒水被他推到了一邊,他不知從哪裏摸出一顆大白兔奶糖出來,慢條斯理将糖紙剝掉,塞進嘴裏。
酒吧裏昏靡交錯的光線将他的眉眼切割得更顯稠麗。
他擡睫,看着沈昊宇,語氣譏诮。
“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很難回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