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紫色鳶尾
第18章 紫色鳶尾
盛洵打字的手微微一頓。
緊接着又聽另一人道:“真的啊, 這事兒一班的人都知道,她寫日記裏的,被他們班幾個男生翻出來當衆念出來的。”
“卧槽, 這麽刺激?”
“嗯啊, 也不知道她怎麽還好意思呆在學校裏的, 如果是我, 我真的想死的心都有了。”
“不過想想正常,桑妤做出什麽事我都不感覺稀奇。”這人又道。
“她怎麽了?我之前接觸過她一次,感覺她人挺好的呀,很溫柔,長得也漂亮,你不是還追過她?”
“我那時候是識人不清!我如果當時就知道她是這種人, 打死我都不會追她!”男生的聲音擡高了些,聲音裏流露輕蔑, “你應該知道, 桑妤是桑檸她爸爸領養的吧?”
“嗯, 然後呢?”
“我聽人家說啊, 桑妤跟她養父的關系挺不清不楚的,據說桑檸他爸給桑妤花錢, 比給桑檸還大方。”
暧昧不明的語氣。
“你別看她表面上清清純純幹幹淨淨的, 骨子裏可……”
話說一半,衣領突然被人從後面拽住, 緊接着他整個人便被狠狠掼到旁邊的牆面上!
這邊的奶茶店都是磚砌的房子, 牆面上凹凸不平,男生後背撞上去, 瞬間疼得面色發白。
先前排隊的人群裏發出驚呼,細細碎碎的議論聲漸起。
“卧槽, 誰他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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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生惱羞成怒地擡起頭,一眼就對上盛洵面色陰骘的臉,聲音下意識一頓。
盛洵脊背微弓,寬大手背上青筋凸起,他居高臨下俯視着他,手指掐住他脖頸,另只手的手背極具羞辱性地拍了下他的側臉。
少年下颌輕擡,目光裏淬着凜冽寒意,一字一頓緩慢地道:“你剛剛說誰,你再說一遍?”
-
桑妤長這麽大以來,第一次進派出所。
她簡單和派出所的民警了解了一下事情的大致經過,才走過去領人。
派出所的長椅上,盛洵和旁邊兩個陌生男生分庭抗禮坐在兩邊,幾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挂點彩。
盛洵身上還好,基本上看不出什麽傷,只是發梢和衣服都稍顯淩亂。
男孩子懶散倚在長椅上,長睫輕垂,微長的劉海遮擋住眼睛,整個人看起來很低靡的樣子。
桑妤轉頭去看另外兩個男生。
身上的傷就比盛洵要明顯多了,兩個人皆繃着臉,似乎氣性還未消。
聽見桑妤的腳步聲,幾個人都擡起頭,齊齊朝她的方向看過來,神色各異。
桑妤感覺有點無語。
她說:“如果你們願意和解,我可以把你們三個都領走。”
“我他媽被打成這樣,憑什麽就和解?”其中一個男生的聲音。
“你領走我一個人就可以了,他們也配?”盛洵的聲音。
“……”桑妤說,“你們如果不同意和解,就只能聯系你們父母了。”
這話落音,幾人倒是消停下來了。
桑妤瞥一眼盛洵,直接幫他做了決定。
“他已經同意和解了,你們呢?”
那兩個男生沉默片瞬:“……那就這樣吧。”
桑妤點了點頭,回去填資料。
出派出所時,已經是下午一點。
那兩個男生出來之後,就直接跟桑妤告別了。
不知道為什麽,桑妤總覺得他們兩個面對她的時候,表情怪怪的。
其中一個男生還吞吞吐吐跟她說了句:“對不起。”
桑妤有些茫然地眨了下眼,想問他對不起什麽。
手腕卻突然被盛洵握住。
他看都沒看那兩人一眼,就極為強勢地将桑妤拉走了。
桑妤只當他是打完架還沒消氣,懶得跟那兩個人共處于一個空間,于是也沒說什麽,從善如流地跟着他走。
走了一會兒,盛洵卻又驀然停下腳步。
他停得太突然,桑妤沒有防備,一頭撞到他後背上,鼻尖磕到他蝴蝶骨。
盛洵低頭看着她,郁積了滿心的不爽在觸碰到女孩被撞得微微泛紅的眼眶時,陡然又頓住。
他輕啧了聲:“你為什麽要把那兩個人領出來?”
桑妤覺得他莫名其妙:“不領他們出來,怎麽說服他們跟你和解?”
“噢。”盛洵潦草地擡了下眼皮,一慣的理直氣壯,“你不知道剛剛那個人是誰?”
桑妤回想了一下剛剛那兩個男生的臉,茫然道:“是誰?”
秋日下午的日光明亮耀眼,在她白淨的面龐上逐漸鋪開。
女孩雙眸睜得微圓,無辜且冷淡。
盛洵目光意味不明地在她身上定了幾秒,唇角忽然就漫開一點笑意來。
他低下頭,無奈似地:“追過你的人你都不記得?”
“?”
桑妤不知道他從哪裏聽說那個人追過她,但她真的沒什麽印象了。
她覺得盛洵沒事找事,懶得再讨論這個話題了,問他:“你為什麽跟他們打架?”
“想打就打了。”盛洵轉過了身,雙手插兜。
前面綠燈轉紅燈了,他重新扣住桑妤手腕,拉着她往馬路對面走去。
桑妤問:“他們說你什麽了?說話不好聽?”
“嗯。”盛洵懶懶應了聲,側目,“你對我的事這麽感興趣?”
“……”
桑妤确實是有點好奇。
因為她感覺,盛洵這個人雖然看起來脾氣很不好,但是以這幾次相處中她對他的了解,他不太像是那種會随随便便出手跟人打架的人。
也不知道那兩個人究竟說了什麽,才導致他忍不住動手。
不過,盛洵既然不想說,就算了。
她只想趕緊幫他解決完買兔子的事情,然後回歸到她平靜的生活裏去。
-
桑妤之前在微信裏和兔子店的老板說好了,讓他幫忙留着那兩只兔子。
然而,等他們回去時,卻被告知那只波蘭兔已經被賣出去了。
只剩下那只黑色的垂耳兔。
垂耳兔的體積很小,全身上下黑黢黢的,只有兩只眼睛亮晶晶發着光。
盛洵目光一看到那個兔子,眉毛立馬就擰了起來:“這就是你幫我挑的兔子?”
桑妤半蹲在兔籠前面,語氣誠懇:“你不覺得它很适合你嗎?”
盛洵挑眉:“哪裏适合?”
桑妤想了想:“就……黑。”
“黑?”盛洵唇角微抽。
“就是看起來好像很難相處,”桑妤斟酌道,“但其實,是個好人。”
她評價得很客觀。
客觀地給他發了個好人卡。
盛洵臉上表情一瞬間變得有些怪異。
桑妤卻渾然不覺。
垂耳兔很親近人,桑妤怕盛洵再挑三揀四,繼續浪費時間,直接手伸進去将那只黑色的小兔子抱了出來。
她雙手捧着小兔子送到盛洵面前,表情溫軟:“你看看,很可愛的。”
她眼皮白而薄,一雙眼尾天然地下耷,可能因為折騰了一上午,神色看起來稍顯疲倦。
眼下兩彎卧蠶泛着點微弱的紅。
人看着有幾分乖糯的甜。
盛洵視線下垂,定定瞧了她片刻,喉結輕頂着頸肉上下滾動了下,擡手,摸了下那只醜兔子的腦袋。
小垂耳兔很乖覺,立馬仰頭,伸出舌尖咬了下他手指。
然後三兩下就将他修瘦硬朗的指節裹進了嘴裏。
兔子的牙齒不算鋒利,蹭在人皮膚上,癢癢的。
盛洵神情微怔,感覺心髒好似也被兔子牙齒咬了一下般。
泛起一陣癢。
桑妤眼睛仍期待地看着他:“怎麽樣,喜歡嗎?”
盛洵輕咳了聲:“就這只吧。”
桑妤見他點頭,總算松了口氣,瞬間将小兔子從他手中抱離,三兩下塞進籠子裏。
想了想,又問盛洵:“你家裏有兔籠兔糧之類的嗎?”
盛洵弓身從旁邊的收銀臺上抽了張紙,慢條斯理将手指上兔子的唾液擦拭幹淨。
桑妤視線不由自主跟着他動作慢慢移動,聽他懶洋洋道:“沒有。”
桑妤“噢”了聲,又轉頭對老板說:“那麻煩您幫忙配一些這個年齡段的兔子需要吃的東西,以及一些生活用品。”
老板點了點頭,說有些東西要去倉庫裏取,讓他們兩個在店裏稍等。
下午兩點鐘,正是全天最熱的時候,花鳥市場的客人變得稀稀落落。
盛洵單手揣着兜,在店裏站了會,有些無聊地摸出手機看了眼。
餘光瞥見桑妤站在一旁,無意識地拿手扇風。
她皮膚白,容易出汗,不過一會的功夫,臉上就暈開細微汗意,皮膚下勻出一點淡粉。
盛洵神情微頓,淡聲:“我出去一下。”
“好。”桑妤默了默,想到什麽,轉頭欲言又止地看了眼盛洵。
盛洵從她的眼神中讀出她想要說的話,眼皮敷衍地耷下來,像是有些無語:“我看起來那麽喜歡打架?”
——其實挺像的。
桑妤沉默地抿了一下嘴唇。
片刻後。
眼前倏地一暗。
盛洵手指貼上她額頭,不輕不重在她額心敲了下,指腹上還沾染着一絲紙巾上殘留的茶香味。
“別怕。”他垂眼看着她,語調一如既往的懶散,帶出幾分輕哄意味,“不給你惹麻煩。”
-
盛洵走後沒多久,兔子店老板就回來了。
帶回來好多東西。
桑妤低着頭,認真将每個工具的功能記錄在備忘錄上,順手給盛洵發了條微信。
桑妤:【這邊馬上就可以了,你在哪裏?】
消息發完,她就直接又将界面切到了備忘錄裏。
等所有的東西都記完,盛洵還是沒有回來。
雖然盛洵說了自己不會再惹麻煩,但桑妤還是有點擔心。
她想了想,暫時将東西寄存在老板這裏,準備出去找一下盛洵。
結果,剛出門就看到了他。
他手裏拎着兩杯冰飲,正被一個花販攔在半路。
這種事兒盛洵以往根本不會理。
奈何這次的花販是個看起來只有六、七歲的小女孩。
小女孩應該是剛掉完門牙,講話時嘴巴都漏風,拽着他的衣擺說:“哥哥,給女朋友買一朵鳶尾花吧!”
盛洵低下頭,無情道:“哥哥沒有女朋友。”
“……”小女孩被噎住,停了兩秒,連忙改口道,“哥哥,給喜歡的人買朵鳶尾花吧!”
“哥哥沒有……”盛洵唇角輕擡,話說一半,陡然頓住。
小女孩瞅準商機,又拽了拽他的衣擺,繼續推銷:“我媽媽說,鳶尾花象征着光明和自由,這種紫藍色的鳶尾花,英文名叫、叫Iris,它的花語是——”
“我思念你。”
小女孩奶聲奶氣,背課文一樣将媽媽交待的話語背出來。
盛洵眉心微動,指着其中一朵紫色的花問:“這個?”
“嗯嗯!”小女孩點頭。
盛洵說:“這七朵我全要了。”
小女孩愣了愣,眼裏瞬間露出驚喜:“真的?”
盛洵:“騙你幹什麽。”
小女孩興高采烈道:“哥哥和喜歡的姐姐一定會百年好合!”
盛洵輕勾了下嘴角,問:“多少錢?”
“88!”
盛洵問:“收款碼?”
小女孩皺着眉糾結了一會兒:“我沒有收款碼,可以給我現金嗎?”
盛洵:“我沒有現金。”
“……”
“……”
兩個人面面相觑了會。
盛洵:“你門家的店離這裏遠嗎?”
“不遠。”小女孩說,“但是,我不想讓你去店裏。”
“為什麽?”盛洵半蹲下來,目光保持與小女孩平視。
小女孩嘟着嘴:“我想讓你付現金,這樣,這些錢就是我的——就是我的小金庫了!”
盛洵說:“但是哥哥沒有現金怎麽辦?”
小女孩沉默片刻:“那我不賣給你了。”
盛洵:“……”
小女孩作勢要轉身走。
這時,迎面突然走來一個姐姐,停在了盛洵身後。
下午的日光從盛洵側後方照過來。
桑妤站過來後,影子自然地在他身上鋪開,帶着幾分若有似無的青桔香氣。
盛洵微微仰起臉,自下而上注視着桑妤。
少女眉心輕蹙,柔淨的臉上露出幾分好奇:“你在這裏幹什麽?”
盛洵攤了攤手掌,表情無辜:“買花。”
與此同時,小女孩亦擡頭看向桑妤。
“姐姐。”她脆生生喊道,“給你男朋友買一朵鳶尾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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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桑妤真的只買了一朵花。
剩下的六朵,全被盛洵買走了。
——跟桑妤借的錢。
桑妤自己幾乎沒買過什麽花,家裏的花束通常都是桑太太叫人買的。
她捏着花梗走在初秋的陽光下,莫名的,真的感受到了幾分愉悅。
這陣愉悅一直持續到她和盛洵兩個人提着一堆兔子用品走到花鳥市場的時候。
買完兔子,并将兔子送進寵物醫院體檢——且在醫生的建議下放在那裏觀察一晚後,桑妤還以為自己終于可以功成身退。
卻被一旁的盛洵悠悠告知:他早上開車過來時,因為實在找不到地方停車,就讓他們家的司機把車開走了。
“然後呢?”桑妤問。
盛洵語氣微妙:“車子在過來的路上,又堵住了。”
桑妤有些無言地沉默了片刻。
盛洵摸出手機,大少爺難得感覺到心虛,語氣不自覺弱了幾分:“打車回去?”
桑妤:“這個點打車,肯定也還是很堵。”她想了想,“我們坐地鐵回去。”
周末的地鐵上人也不少。
桑妤用手機導航看了一下,從這裏到盛洵家,大概有四十分鐘的車程。
盛洵是第一次坐地鐵,對所有的東西都一無所知。
看桑妤娴熟地站在購票機前購票,他抱着手臂,懶散地靠在一邊,問她:“你怎麽會坐這個?”
雖然桑明允夫婦不是人,但是在外人看得到的地方,他們對桑妤還是不錯的。
所以他以為桑妤應該沒什麽坐地鐵的機會。
桑妤語氣淡淡地說:“每次都讓司機接送,太麻煩了,我有時候會自己坐地鐵。”
盛洵不鹹不淡地“噢”了聲。
桑妤買完票,将乘車卡遞給他。
兩人提着東西去安檢。
沒想到上車後,竟然還有餘下的座位。
就只有一個座位了,盛洵讓桑妤過去坐,他則是提着東西站在一邊。
地鐵上人流量很大,沒一會兒,兩邊就站滿了人。
盛洵顯然不習慣跟這麽多人接觸,旁邊的人磕磕碰碰,不小心撞上他肩膀。
桑妤就發現他臉色一下比一下黑得厲害。
她抿了抿唇。
一開始沒想那麽多,只是覺得坐地鐵比較快,這會兒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像盛洵這樣從小含着金湯匙出身的人,恐怕這輩子沒跟這麽多人擠在一個小小的空間過。
空氣裏各種人的汗味和香水味擁擠在一起。
盛洵眉眼耷拉着。
桑妤想了一會兒,手指輕輕碰了下他手背:“不然你坐在這裏吧,我站一會。”
她說完,作勢要起身。
這時,盛洵電話突然響起。
他垂着眼,一手将她肩膀按下去,另只手漫不經心接起電話。
長指邊劃開接聽鍵,邊視線下垂淡淡睨着桑妤:“我看起來那麽嬌弱?”
不大正經的語氣。
電話那頭的人聽到這句話,瞬間又罵了一句髒話:“我操,你又在哪兒調戲人家小姑娘呢?”
盛洵垂睫,看桑妤重新在座位上坐好之後,才懶聲道:“地鐵呢。”
周明甫:“?”
周明甫:“真的假的?”
盛洵:“打電話有事?”
周明甫:“這不是找你一天都沒找到嗎?淺灣會所等你呢。”
盛洵冷淡:“沒空。”
地鐵停在經停站,車廂裏進來幾個男大生,看起來應該是剛打完籃球,一群男孩子穿着球衣,身上冒出蓬勃汗意,嘻嘻哈哈擠過來。
其中有個人不小心,眼看就要跌桑妤身上。
盛洵眼皮微擡,下意識擡臂擋住。
到底是二十幾歲的男孩子的重量,脊背重重撞到盛洵手臂上。
少年骨骼發出一道咯嘣聲響。
盛洵皺起眉。
那個男生站直身體,連忙道歉。
周明甫在那頭聽到他這邊的地鐵報站聲,終于相信他在地鐵上,語氣很不可置信:“上午給你發微信,你在排隊買奶茶,這個點你在地鐵上。”
周明甫說:“盛洵,你很不對勁。”
他故意說得很誇張,旁邊周游湊過頭來補充:“我操,阿洵,你該不會真的談戀愛了吧?到底什麽人啊,我和周明甫認識嗎?”
他的語氣聽起來比周明甫正經點。
盛洵淡淡垂眼,發現桑妤懷裏抱着一堆東西,在這麽吵鬧的環境下,居然睡着了。
地鐵上冷氣打得很足,頭頂燈光明亮,兩側人聲鼎沸。
少女素着一張白淨小臉,纖長的睫毛垂下來,睡得很安靜。
電話那頭的人還在等他的回話,盛洵卻勾住手機,敷衍地說了句:“挂了。”
就收起了線。
他兩只手分別拽住頭頂兩個拉環,不動聲色将兩邊的人都與桑妤隔離開,避免其餘人再撞到她。
低頭,看到她買的那朵藍紫色鳶尾,不知什麽時候掉到了地上。
他眉目微動,側身,将花朵撿起,撣去上面沾染的灰塵。
停頓了兩秒。
小心地收進了自己襯衫的口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