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驟雨初歇
第5章 驟雨初歇
桑妤回到教室時，同學們都已經走光了，只剩下她的同桌陳語時還趴在座位上看武俠小說。
聽見桑妤進門的動靜，她立馬擡起了眼：“你去哪裏了？我等你半天。”
桑妤愣了愣，沒明白她為什麽要等她。
雖然兩人是同桌，但桑妤自覺她和陳語時并沒有那麽熟。
陳語時是這學期開學的時候才轉到他們班來的，據說是因為她在之前的學校裏談戀愛，造成好幾個男生為她大打出手的混亂場面，才被學校開除，從而轉到濱高。
關于那些傳言，桑妤不知道是真是假，不過每次她和陳語時一起走在校園裏的時候，确實能感覺到周圍的人怪異的視線。
她們兩個剛開始坐同桌時，陳語時對她也沒有這麽熱情，直到有一天晚自習時，陳語時問她：“你就不好奇我以前的經歷嗎？”
桑妤當時正在專心寫物理題，聞言，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我為什麽要好奇？”
陳語時說：“外面不是傳得神乎其神的，你不想知道到底是什麽情況嗎？”
桑妤想了想說：“我只是覺得他們很無聊。”
自那以後，陳語時對桑妤“單方面的友誼”，就這樣建立了起來。
譬如現在，桑妤猜到，她大抵也是聽說了先前的“日記本事件”，有點擔心她，故而才在這裏等她。
桑妤有些不自在地抿了下唇。
有些時候，當一個人接收到的惡意太多，反而面對善意的時候會手足無措。
她走到自己的座位上，低頭将假期期間需要寫的試卷全部整理進文件袋裏，才低聲道：“我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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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想，又擡頭對她笑了下：“我妹妹還在學校門口等我，我等下要和她一起回家，你也早點回去。”
陳語時“噢”了聲，看起來也很不自在。
她以前身邊的朋友都是那種大大咧咧瘋瘋鬧鬧的性格，第一次同桑妤這種乖乖女做朋友，她還有點不适應。
她摸了下自己的鼻尖，從抽屜裏拽出自己的書包，在桑妤的注視下，同手同腳走出了教室。
“……”
桑妤到達學校門口時，已經是二十分鐘後。
桑檸顯然等得不耐煩，一看到她，就無語地翻了個白眼：“讓人等這麽長時間，真當自己是大小姐了是吧？”
她說話向來不好聽，桑妤早已經習慣，她淡定自若地在座位上坐好，才對司機說：“劉叔，可以走了。”
“好嘞！”
司機點點頭，發動車子，顯然也對這種情況習以為常。
“惺惺作态。”桑檸卻像是被她這副樣子更加刺激到，忍不住又罵了一句髒話。
桑妤轉頭看向外面的天色，烏雲蔽日，街上已經沒有什麽人了，連車輛都變得很少。
她輕輕呼口氣。
“桑檸。”她說，“以後不要再把我的日記本拿給別人看了。”
她這話出來得很突兀，桑檸愣了兩秒，才有些心虛地擡高聲音說：“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桑妤垂下眼，漫不經心整理着自己的衣擺，平靜道：“雖然我只是養女，但畢竟我現在名義上是桑家的小孩，你讓我不好看，桑家也不好看，如果被爸爸媽媽知道……”
她點到為止，目光直視着桑檸。
桑檸說：“你該不會要告狀吧？”
桑妤面無表情看着她。
桑檸整張臉都紅起來：“你詐我！”
桑妤說：“下次再這樣，我真的會告狀。”
桑檸咬了咬牙，冷哼了聲：“誰稀罕知道你那些破事！”
她說完，便将腦袋轉向另一邊的窗外。
兩個人一路再無話。
回到家後，桑妤先去沖了個澡。
拿換洗的睡衣時，她動作頓了頓，将夏季睡衣又換成了一套早秋的長睡衣。
這天晚上，外面果然下起了暴雨，狂風如同猛獸，隔着厚厚的玻璃不斷發出“嗚嗚”的聲響。
桑妤被吵得睡不着，幹脆起身去寫試卷。
打開書包時，那盒薄荷味的女士煙與一支銀色打火機突然跟着試卷一起被她拽出來。
桑妤愣了愣，又想起下午遇見的那個人。
她将煙和打火機鎖進自己的抽屜裏，想了想，摸出手機，打開學校論壇。
在搜索框內輸入“盛洵”。
論壇裏關于盛洵的帖子很多，足足有上千個。
桑妤大致浏覽了下，帖子雖然多，但無非就那幾個分類：
新生問這個帥哥是誰；
老生讨論誰誰又跟他表白失敗了；
還有一些，則是各種人偶遇他時的帥照。
桑妤點開最上面那個帖子，好像是今天的，标題是：【聽說今天藝術班的班花去跟盛洵表白了！】
【卧槽！又一個美女淪陷，成功了嗎？】
【怎麽可能成功？你們又不是不知道盛洵什麽德性】
【我真好奇他到底喜歡什麽樣的女孩兒，我要是有他那張臉，早談八百次戀愛了。】
【你們懂個屁，他只不過不跟人确定關系而已，背地裏玩兒得花呢】
……
桑妤随意掃了幾眼，覺得無聊，就又從論壇裏退了出來。
這次的臺風沒有想象中那麽強勁，到次日傍晚，雨就停了。
吃完晚飯後，桑妤收到陳語時的微信，說明天下午就要去學校了，問她晚上要不要一起出去玩。
桑妤思忖片刻，回了個：【好。】
下樓時，見桑檸也要出門。
桑檸瞥了眼她身上的裝束，翻了個白眼，未置一言就開門出去了。
桑妤面無表情地在玄關處換鞋，看到陳語時已經将碰面的定位發給她。
【夜莺電玩城】
好像是她們學校附近的一個電玩城，濱高的學生經常過去玩，桑妤以前聽班裏的同學說過。
可能因為剛下過一場暴雨，學生們都還沒開學，今晚電玩城裏的人格外多。
桑妤一進去，就被過大的音樂聲吵得直皺眉。
她索性又走了出來，站在門口給陳語時發微信，告訴她自己已經在門口。
微信發過去後，卻沒有回應。
桑妤百無聊賴地站在門口聽了會兒歌。
忽然，馬路對面一道有些熟悉的身影吸引去了她的視線。
正是驟雨初歇的傍晚，天空明淨，天色昏暗，四周混雜着嘈雜人聲。
少年穿一件黑色的襯衫，脖子上挂了個黑白相間的頭戴式耳機，被幾個跟他年齡相仿的人簇擁在中間，不知旁邊的人說了句什麽，他漫不經心地擡眼，踢了對方一腳。
旁邊的人立馬彎腰，做出道歉的姿勢。
他唇角微微勾起，低聲罵了句髒話。
很奇怪，他們兩個明明做了兩年多的校友，在過去的兩年時間裏，她好像一次也沒有見過他。
昨天在天臺上偶然碰見過那麽一次之後，卻似乎越來越頻繁遇見他。
桑妤微微抿起唇，不動聲色地将自己的身形隐匿在旁邊由高大建築鑄就的渾濁陰影裏。
陳語時的微信也在這時傳來：【你等我一下，我來找你。】
桑妤進去時，陳語時已經在裏面玩過一輪了。
這個電玩城可以說是他們的校友聚集地，桑妤一進去，就看到一堆熟悉卻叫不上名字的面孔。
看到桑妤，衆人臉上露出明顯的驚訝：“好學生也來打電動啊？”
不待桑妤說話，陳語時已經一一幫她怼回去：“滾滾滾，好學生就不能幹點什麽發洩一下嗎？”
陳語時今天打扮得很好看。
雙馬尾，馬尾又被她辮成了許多個細細的小麻花辮，她化了淡妝，嘴唇塗得粉嘟嘟的。
整個人看起來特別可愛。
但她說話時表情卻又兇巴巴的。
桑妤覺得好玩，忍不住湊到她耳邊說：“你不用管我，你去玩你想玩的就好了，我在這邊随便看看。”
陳語時說：“那怎麽行？是我帶你來的，你玩得開心才最重要！”
她想了想，“你有什麽想玩的嗎？”
“我全部都不會，沒玩過。”桑妤沉默片刻，因為實在不想耽誤陳語時的時間，于是随手指向旁邊的抓娃娃機，“不然，我玩那個吧？”
二十分鐘後，陳語時嘆為觀止地抱着一大堆娃娃開始給她認識的濱高學生發。
那幫學生用更加嘆為觀止的語氣問：“你是把抓娃娃機給買下來了嗎？”
陳語時一言難盡地搖了搖頭：“是我家桑妤抓的。”
“？”
對上對方疑惑的目光，陳語時又不冷不淡地補充：“人家第一次玩抓娃娃機。”
“……”
等陳語時發完一圈娃娃回來，桑妤已經坐在旁邊的飲品區喝飲料。
陳語時給自己留了一個貓絨絨的小貓咪，她有一下沒一下地揪着那只小貓咪的胡子，問桑妤：“你抓這麽多，真的一個也不給自己留啊？”
“嗯。”桑妤難得有些頹喪地搖搖頭，“沒抓到我最想要的那個。”
“你最想要哪個？”
“那個，粉色的芭比。”
陳語時沉默了片刻，抓起一把游戲幣：“我去給你抓。”
她說完，不待桑妤回應，就直接走到了抓娃娃機面前。
桑妤無意識地鼓了下腮幫子，走過去跟陳語時說：“我去一下衛生間。”
“好的，等你回來肯定給你驚喜！”
“……”
這個電玩城還挺大，桑妤順着指示牌找過去，走了很久，才終于找到衛生間。
沒想到才走到門口，就聽到裏面傳來一道軟黏黏的女聲：“盛洵，等下我們一起區溜冰好不好？”
有些熟悉的聲音，與桑妤前兩天在天臺上聽到的那道聲音，像是同一個人。
桑妤腳步微頓，循聲看過去。
衛生間昏暗的光線将少年的五官切割得輪廓分明，他還是先前桑妤在馬路對面看到時那副打扮，利落的黑襯衫，凜冽的眼。
先前挂在脖子上的耳機被他取下了，随手丢在旁邊的洗手池上。
他的後腰也抵在洗手池上，聽到這話，懶散地擡眼：“誰跟你說我在這兒的？”
不近人情的語氣。
沈安妮站在他對面，兩人大約隔着半米的距離。
狹小的空間因為兩個人的存在而變得稍顯逼仄。
“我只是想跟你一起玩。”
話落，便見盛洵輕嗤了聲。
他垂睫，下颌微勾，從口袋裏拿出煙盒，推開，抽出一支拿在手裏。
卻沒立馬點着，只是用修長的指節輕輕慢慢地把玩着。
他單手撐着洗手池，漫不經心擡了擡下颌。
便是在這時，他看到了站在門邊的桑妤。
四目相接。
衛生間裏混雜着清淺的酒氣，以及濃郁的劣質香薰的氣息。
沈安妮順着他的視線，也看到了桑妤。
她今天穿得也很乖。
一件荷葉領的長款白襯衫，底下是一條淺藍色的牛仔褲，頭發紮了高馬尾，微卷的長發順着潔白瑩潤的脖頸垂在肩側。
皮膚很白，眼尾無辜地下耷。
過于清純幹淨的模樣，和周遭晦暗不明的環境格格不入。
沈安妮輕蹙起眉，本以為桑妤會識趣地離開，未料在短暫的停頓之後，她忽而擡步，不緊不慢地走了進來。
桑妤低下眼，悄悄地長呼了口氣，擰開水龍頭。
突兀的水聲在此時安靜的空間裏格外突兀。
她側身，擠出一泵洗手液進手心。
餘光裏感受到少年似是朝她的方向瞧了眼。
冷淡，深邃，意味不明。
她的額心騰起細細的汗意，整張臉也不可控地發起燙來。
然後她聽見旁邊的人似乎是輕笑了聲。
桑妤擡眼，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中再次交彙了下。
很快錯開。
盛洵長睫微垂，慢悠悠将那根細細的煙卷咬進嘴裏，而後又從口袋裏掏出一枚打火機。
綠色的透明機身，小賣鋪裏幾塊錢一支的劣質打火機。
是他前兩天從桑妤手裏拿走的那枚。
桑妤呼吸微頓。
昏暗光線裏。
盛洵雙手揣進褲兜裏，輕扯起唇角，目光仍注視着桑妤的方向，不鹹不淡道：“我不喜歡溜冰，你找別人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