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天臺初遇
第4章 天臺初遇
“你為什麽說他忘記了你?”
“……盛洵不會叫我‘盛小姐’。”
“不是盛小姐,該是什麽?”
“桑妤。”
“是桑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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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的八月份,濱市都會有幾天的時間固定挂上八號風球。
而每年八號風球到來的前兩天,則是桑妤最期待的日子。
天空會被雲層壓得很低,四面的天色都暗下來,風刮得很大,很多時候,即便隔着很近的距離,人與人之間也不太能聽得見彼此的說話聲。
暴雨将傾,世界末日好像随時會到來。
每到這樣的時候,桑妤就會偷偷跑到藝術樓那個廢棄的天臺上。
天臺有門,鏽跡斑斑的一把鎖,鎖早就不能用,但不知道為什麽沒有被扔掉。
桑妤熟練地将鎖擰開,推門進去。
天臺的地面上不知又被哪些人添了新東西。
用炭鉛筆寫的,黑糊糊一片,每次雨水一沖刷,很快就會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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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大家還是孜孜不倦地過來寫,仿佛唯有這樣,才能将青春期那些無法同他人言說的陣痛與隐秘心事發洩出來。
今天新添的句子是:
“桑妤喜歡沈昊宇,不要臉”
“桑妤配不上沈昊宇”
“桑妤綠茶B”
最後一個字——大抵寫字的人也覺得太難聽,用一個字母符號代替了。
認不出是誰寫的,總歸不是同一個人的字跡。
桑妤神情冷淡地靠在天臺欄杆上。
她甚至能夠想象得出那幾個人圍成一圈寫這些句子時的表情。
就像剛才,在她上天臺之前——
她剛吃完晚飯準備進教室上晚自習,才走到門口,就聽到一陣吵吵鬧鬧的男聲在念一些她很熟悉的句子:
“讨厭晴天。但剛剛下樓買水時,遇見SHY,說了兩句話。今天暫時喜歡晴天。
“人為什麽會産生喜歡這種情緒?一旦确定喜歡一個人,就沒辦法再冷靜地看待他。
但是,怎樣才能确定是我自然而然喜歡他,還是我選擇喜歡他?”
全是桑妤在課堂上思維發散時寫的句子。
沈昊宇坐在第一排的正中間,她坐在第五排的角落裏,她每次看黑板時,都會不可避免地看到他的後腦勺。
她其實分辨不出自己喜歡沈昊宇什麽。
可能只是因為他說話的聲音很幹淨,襯衫也總是洗得很幹淨。
這個世界上幹淨的東西太少了。
那些句子寫在她的日記本裏,日記本是她在學校超市裏随便買的,粉紅色的封皮,上面印着一只潦草的小兔子。
日記本沒有密碼,但有一把很小的塑料與金屬合制的小鎖。
但現在,那把小鎖被人用暴力撬開了,略顯慘淡地耷拉在那裏,看起來很可憐。
随着男生的“朗誦”,周圍的人不斷發出暧昧的笑聲,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對話聲。
其中有人發現了桑妤的到來,眼神裏帶着那種神秘的笑容看向她,然後用手肘碰碰旁邊的人,緊接着幾個人又邊笑邊交頭接耳。
嗡嗡嗡。
嗡嗡嗡。
像某種害蟲的叫聲。
桑妤面無表情地挪開視線,從口袋裏翻出她下午在校外的小賣部偷偷買來的一包女士煙。
薄荷味兒的愛喜,韓文包裝,看起來很高檔。
據老板所說,是小賣部的“新貨”。
打火機也是她從小賣部那裏随手買的,便宜又醜陋。
綠色的殼子,從外面就能看到裏面晃蕩的機油。
桑妤微抿起唇,緩了兩秒,才将煙放進嘴裏。
煙味兒不算嗆,薄荷的氣息很濃郁。
她低下頭,背着風口去打打火機。
沒打着。
又一下,還是沒打着。
她輕蹙起眉,正要再試。
這時,天臺的鐵門突然被人從另一邊用力撞擊了下,随即是一道低磁散漫的男聲:“你煩不煩?”
聲音不算大,輕輕緩緩的拖着調兒。
桑妤循聲看過去,從她的角度,其實看不清對方的全臉,只依稀能看到一截懶懶散散倚在門上的背影。
男生個子很高,瘦,頭發剃得略短,露出的一點側臉眉骨很高,鼻梁挺秀,眉眼鋒利。
他微低着頭,一只手插在褲兜裏,另只手随意地搭在天臺的門把手上。
隆起的脊背将纖薄的衣料微微撐起,令他骨骼的形狀都清晰可見。
在他說完那句話之後,又有一道女聲緊跟而來:“你為什麽不理我?”
“我為什麽要理你?”男生大概是被纏煩了,語氣裏的不耐煩愈發濃郁。
女孩語氣微頓:“你不是答應做我男朋友?”
“什麽時候?”
“昨天中午,在你們教室,我跟你表白,你沒說話,不就是默認了?”
“……”
短暫的寂靜之後,男生像是無語又像是好笑地輕啧了聲:“你睡着了還能聽見別人說話?”
“……”
女孩大概覺得羞憤,在男生說完這句話後,未發一言就氣呼呼地轉身走掉了。
而男生在對方走後,并沒有立馬離開,而是靠着鐵門,又繼續站了一會兒。
從桑妤的角度,能看見他先前還微帶着幾分痞氣笑意的表情,在女孩走後,忽然一下崩直。
變得淺淡,凜冽,平靜似冰。
桑妤收回視線,心情并沒有因為這一段插曲而産生什麽波動,她低下頭,繼續同自己手裏那只好像不太好用的劣質打火機做鬥争。
又打了幾下,還是打不着。
她的耐心快要告罄。
隐約聽見後面鐵門被人從外面拉動。
随即是幾道錯落的腳步聲。
桑妤沒擡頭,但能感覺到方才的男生已經上了天臺,與她隔着一段距離。
天空越來越暗了。
風大得好像能将她從天臺上刮走。
桑妤輕輕吐了口氣,開始思考自己是不是該立馬從天臺上下去。
但是不甘心。
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走上來,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買那包煙。
就這樣下去,太不甘心。
頃刻的猶豫之後,她繼續嘗試去點那只打火機。
鼻尖忽然飄過一陣令人陌生的木調香氣。
分不清到底是什麽的香味,只覺氣息很溫和,潛藏在溫和底下,卻又有着若有似無的暴烈氣息。
很像臺風天到來之前的傍晚。
就像現在。
就像躍躍欲試要踏出安全區的——她的現在。
眼前光線也比先前更暗淡,原本開闊的視線被一截白色的校服衣料遮擋住。
桑妤擡起頭,對上一雙面無表情的冷淡雙眼。
不知他為何沒用方才面對那個女生時的痞氣笑臉面對她。
桑妤呼吸微微急促起來,睜大眼睛看向他。
兩個人一時之間都沒有說話。
最後還是男生先開了口。
“你的打火機是壞的。”
“啊。”
無意義的音節。
盛洵其實早就發現天臺上有人,但他并沒有在意。
事情解決之後,原本他是打算直接下去的。
可轉身的時候,突然看到天臺上那道身影。
瘦瘦小小的。
校服穿得很整齊。
白色的襯衫,灰色的百褶裙。
明明是夏天,不知道為什麽,她穿的卻是秋天的校服。
長袖,将她的手臂包裹得嚴嚴實實。
肩膀窄窄的,低着頭,明明長得很乖,但嘴裏卻不合時宜地叼着根煙。
濱高的人很少有人不認識桑妤。
幾乎從她剛剛入學起,就幾乎每周的周一升旗儀式上,都會被老師抓去進行“國旗下的演講”。
成績很好,常年在成績表的榜首。
縱然平日裏大家對她的評價褒貶不一,但每次考完試,大家都不得不承認一句:“桑妤到底是吃什麽長大的,怎麽能考那麽高分?”
盛洵不關注成績,但還是不可控制地聽過桑妤的名字。
有幾次在校園裏遇到,他身邊那幫人會故意嘻嘻哈哈地朝她吹口哨。
那時她抱着一摞書,聽到動靜,臉上露出小鹿一樣的驚訝神情,整個耳後根都泛起紅,然後驚慌失措地快步跑開。
和現在站在天臺上的這個她,像是兩個人。
盛洵饒有興味地眯起眼,在桑妤略顯茫然地“啊”了一聲後,他長睫微垂,慢悠悠從口袋裏摸出一支打火機。
“用這個。”
桑妤将視線從他臉上挪到打火機上,擡起手,準備去接。
男生手腕卻輕輕一轉,避開了她的觸碰。
天色比先前又更暗了,天臺上沒有燈,樓道裏的聲控燈也沒亮起。
樓下學生們說話的聲音隐約傳到這裏。
像隔着一層濃霧。
風也停了,空氣密度變得很大。
桑妤感覺到自己好像有點耳鳴。
她擡頭,重新去看盛洵的眼睛,後知後覺聽懂他的意思。
她深吸了一口氣,垂眼,将煙怼向他的打火機。
少年低頭看着她,像是笑了聲,另一只手虛虛攏在她的煙支旁邊。
“啪嗒”一聲,火苗竄上來。
細微的煙油味沿着煙嘴傳遞到她的喉腔裏。
只是短暫的一瞬。
未等她反應過來,煙支突然被他抽走,緊接着一顆透着濃郁奶味的糖果被塞進她的嘴巴裏。
甜膩的奶香瞬間在她的嘴裏化開。
桑妤眨了眨眼,少見地有幾分怔愣,完全反應不過來發生了什麽事。
剛剛才點起來的煙,卻已經被男生撚滅。
桑妤微蹙起眉,想說什麽,這時,口袋裏的手機突然突兀地震動起來。
一連響了好幾下。
她低頭,摸出手機。
是氣象臺發來的短信,八號風球預警,說強風暴即将來臨,讓大家不要在外面活動。
另一條是學校教務處的短信,接下來兩天的放假通知。
還有一條是桑檸發來的短信,問她在哪裏,并告知她,只等她十分鐘,再晚一點,她就會讓司機載着她自己先回家。
桑妤收起手機,轉頭看了男生一眼,沒再多言,未發一語就向外跑去。
走到門口,又沒忍住,終究還是淡聲提醒他:“臺風快來了,這裏不安全。”
說完,便匆匆下了樓。
走一半,才發現手裏好像多出個什麽東西。
是一枚銀色打火機,可能是他剛剛趁她愣神時塞過來的。
上面紋路很幹淨,沒有什麽亂七八糟的圖騰,只簡簡單單刻了一個名字——盛洵。
盛洵。
她好像,知道他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