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尼羅河畔
第3章 尼羅河畔
直到對面的人走遠,盛鳶才弓着腰從保安室裏出來。
保安看她臉色不好,不由得問她:“你還好嗎?”
盛鳶勉強朝他笑了笑,準備從景區出去以後再打車。
但她太低估自己這次胃痛的程度了,沒走多遠,她的雙腿就開始發顫,胃裏像是被人放入一只堅硬的機械手,疼得她連思緒都跟着慢下來不少。
路是走不成了,她幹脆蹲下來,準備等這陣痛意緩過去再走。
吉薩小城的天空已經徹底暗下來,四周空曠遼闊,除了她以外,好像真的不再有任何生靈的存在。
不知過了多久,耳畔忽有腳步聲漸行漸近,随即她的視線內出現一雙黑色皮鞋。
鞋上沾了點黃沙,來人的褲腳上也有,但這點髒污仍不能令眼前人身上那陣逼人貴氣減損分毫。
十分鐘後,盛鳶坐進了盛洵租來的那輛出租車裏。
蘇缪藍從前座回頭,關切地看向她:“我看出你身體不舒服,讓阿洵回去接你,你還好嗎?”
盛鳶整個人蜷縮在座位上。
這輛車很大,後座的空間很寬松,她和盛洵一左一右,分庭抗禮。
盛鳶聞言,下意識轉頭看向盛洵的方向。
男人單手握着手機,眉心微蹙,看起來像是在與什麽人聊天。
盛鳶收回視線,側臉抵在車窗上,有氣無力地回話:“謝謝您,我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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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缪藍點了點頭,大抵是想說點什麽來分散她的注意力,于是問道:“小盛你是在開羅這邊常住嗎?”
“算是吧?”
“是職業做導游還是……?”
“我還在念書。”
蘇缪藍像是有些驚訝:“在開羅嗎?開大?”
“是。”
蘇缪藍又問:“你讀什麽專業的,做導游的話……歷史相關的專業嗎?”
“不是。”盛鳶停頓了一下,“我學航空工程。”
這話落音,空氣似是靜谧了一瞬。
盛鳶感覺到坐在旁邊的盛洵動作也跟着滞了下。
蘇缪藍說:“那你很厲害哦,很少碰見女孩子學這個專業。”
想到什麽,她又笑道:“那你跟我們小洵,算是半個同行呢。”
盛鳶垂下眼,不知是不是胃痛引起的,她感覺自己的呼吸微微發緊:“是嗎,盛先生是做什麽的?”
“是開飛機……”
蘇缪藍話才說到一半,旁側的人突然收起手機,眼皮輕擡,視線若有似無打量着她,語調慵沉冷淡。
“你怎麽知道我姓盛?”
手指驀然蜷縮了下。
盛鳶調整了一下呼吸,平靜道:“我之前聽蘇奶奶說的。”
蘇缪藍愣了愣:“我說過嗎?”
“您說過。”盛鳶看着蘇缪藍,“給盛先生打電話之前,您說的。”
“那也有可能。”蘇缪藍點了點頭。
盛鳶又“嗯”了聲,話題便中斷了。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盛鳶的錯覺,她總覺得她剛剛說話的時候,旁邊的人似乎是輕笑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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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城區後,盛洵先将盛鳶送到醫館,才和蘇缪藍一起回酒店。
剛剛在車上的時候,盛鳶完全是強撐着精神,進入醫館後,她瞬間松懈下來。
醫生顯然也是見多了她這樣的病患,簡單詢問了兩句,便開始給她開藥。
盛鳶直接在醫館裏将藥服下去,又在詢問醫生之後,準備先在他們隔間的病床上趟一會兒,再回家。
不知不覺卻睡着了。
盛鳶醒來時,已經是兩個小時後。
醫館生意一般,只有醫生一個人正坐在桌前寫材料。
看到盛鳶出來,他擡眉問道:“醒了?”
“嗯。”盛鳶有點不好意思,“麻煩您了。”
“還好,倒是你男朋友,中間進去看了你好幾次,現在還在外面等着呢?”
盛鳶愣了愣,擡步走出去。
晚上十一點,正是齋月期間的開羅最熱鬧的時間段,街市上人潮熙攘,到處都是吆喝聲和窸窸窣窣的對話聲。
盛鳶站在醫館門口左右打量了下,并沒有看到醫生所謂的“男朋友”。
她皺了皺眉,懷疑醫生是不是搞錯了。
忽然,長街對面的吸煙區,一道修瘦挺拔的身影撞入她的眼簾。
亞洲面孔,穿黑色風衣,他不知在那裏站了多久,側身而立,後背散漫慵懶地斜倚在身後的牆面上,颌骨漫不經心地擡起。
流暢分明的下颚線連接一道修長頸項。
許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短暫的停頓之後,他的目光突然望過來。
隔着熙熙攘攘的陌生人流。
沒來由的,盛鳶忽然感覺到有一股久違的熱流湧向胸腔,沿着她的喉管往上竄。
她深吸了一口氣,将那股洶湧氣流壓下去,待氣息平複下來,才擡起腳,毫不猶豫地朝對面走去。
對面的男人察覺到她的意圖,側身,将手中還未燃完的香煙熄滅,神情冷淡地看向她。
盛鳶抿了抿唇,站到他面前,說:“好巧,盛先生,又在這裏見到你。”
不巧。
他們都知道不巧。
卻沒有人拆穿。
盛洵垂目看向她,問:“吃飯了嗎?”
“還沒。”
盛洵說:“我請你吃飯。”
“以什麽名義?”
到底還是受那一點突然而至的情緒影響,盛鳶今天罕見地少了分寸。
盛洵眉骨輕擡,像是笑了下,聲調輕輕慢慢的:“謝謝你照顧我奶奶。”
來開羅的第四年,盛鳶第一次坐在尼羅河邊的高級餐廳邊吃飯。
她胃病還沒好全,沒敢點太生冷的東西,全是一些口味溫和的熱食。
盛鳶雙肘撐在餐桌上,連連的嘆氣:“好可惜,本來可以狠狠宰你一頓的。”
這個餐廳裏坐的大多都是外國游客,耳畔多國語言交織,他們兩個中國人混入其中,也并不顯得突兀。
盛鳶這話只是說說而已,為了調節兩人之間那尴尬的氣氛。
話說完,她便轉頭去看窗外的尼羅河去了。
這個時間點,河面上依然有游船飄蕩,悠揚的大提琴聲似遠似近撞擊着她的耳膜。
盛洵卻突然喚來服務生,在他們已經點單的基礎上,又一口氣點了很多東西。
盛鳶簡直被他驚呆:“你瘋了吧,你以為我是豬嗎?”
她快速攔住服務員,将方才盛洵點的那些東西都一一劃掉,才有些無語地翻了個白眼:“我知道你很有錢了,不用再炫富。”
她輕輕仰起頭,也許是混雜着尼羅河氣息的晚風令她精神放松下來,她難得同盛洵說了兩句俏皮話。
說完,心裏卻又忐忑。
會不會太過頭,令人覺得她沒有分寸。
但整頓飯吃下來,氣氛還是很好的。
盛洵一看就是那種教養很好的男人,舉手投足矜貴懂禮,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都把握得恰到好處。
用完餐後,盛洵看到盛鳶一直看向尼羅河的方向,問她:“要去坐船嗎?”
“不用了。”盛鳶笑笑,“坐太多了,有點厭了。”
許是沒料到這樣的回答,盛洵神情微怔,片刻後似有些自嘲地低笑了聲,起身送她回家。
兩人在盛鳶公寓的樓下分別。
盛鳶說:“今晚謝謝你。”
盛洵說:“不用客氣,本就是為了感謝你才請你吃飯。”
盛鳶點點頭,轉身便上了樓。
進入房間後,盛鳶沒有立馬開燈,而是背抵着門,在黑暗中緩了好久,才将電燈打開。
她沿着窗柩向下看,外面正是開羅的鬧市區。
歡慶的人群依然在熱鬧,而方才與她一起站在樓下的人,卻早已不見蹤影。
她有些怔然地嘆了口氣。
有點失落。
但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失落什麽。
重新拿起鑰匙,出門,十分鐘後,盛鳶出現在法蒂瑪咖啡店門口。
很小很小的一間咖啡店,裏面的設施也很簡陋,但生意卻意外的不錯,裏面清一色的都是女客。
櫃臺裏只有一個服務員,是埃及本國人,也是這個店的老板。
盛鳶走過去,駕輕就熟地趴在櫃臺上,問法蒂瑪:“你什麽時候下班?”
法蒂瑪轉頭看了眼牆上的鐘表:“應該還要很久,你怎麽了,盛鳶?”
盛鳶拉了個高腳凳直接坐到櫃臺對面,她說:“我今天遇到我初戀了。”
法蒂瑪愣了愣:“那個……機長先生?”
“嗯。”盛鳶有些心不在焉地托住腮,“他……變了很多。”
以前的盛洵,絕對不會像現在這樣紳士、懂禮,處處拿捏好分寸。
他不會在她說完“謝謝你”之後,說“不客氣,本就是為了感謝你而請你吃飯”。
他只會說:“你知道就好,念着點我的好,以後當牛做馬還給我。”
但她知道,他根本就不會讓她“當牛做馬”。
以前他們兩個還在一起念書時,他恨不得連吃飯都親自喂到她嘴邊。
她嫌他擡過招搖,每次在學校裏,都假裝和他不熟。
他也從來不會像現在這樣這麽會把握“分寸”。
他會故意在每一個不經意的瞬間,突然出現在她面前,看到她吓得提心吊膽,再慢悠悠地替她解圍。
盛洵從來就不是好人。
也從來就不是這麽聽話的人。
“然後呢?”法蒂瑪問。
“然後——”盛鳶轉頭看向門外。
“他好像,忘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