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飛機尾跡
第2章 飛機尾跡
【不是吧?】
【你真的不認識他?】
上午八點的老開羅,依舊處在沉睡之中,長長的街道上只有寥寥幾個行人。
盛鳶剛洗完澡,裹着浴巾走出來的時候,就看到Erica給她發來的連環質問。
她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擡頭看了一眼自己的電腦屏幕。
她的屏幕還停留在自己先前搜索的網頁上。
鹿鳴。
她此次真正的“大客戶”。
男團出身,年齡很小,長得還不錯。
百科裏關于他的信息寫了很長,盛鳶只能總結出來這三點。
今天過來與她碰面的是他的經紀人,據說他本人還要過段時間才能來。
具體什麽時間,人家經紀人發話了:“你等通知就行。”
盛鳶有些無語地翻了個白眼,撈起手機給Erica回:【他很有名嗎?】
Erica可能是睡了,沒再回複她。
盛鳶吹幹頭發,走到書桌邊,打開電腦準備把今天的文獻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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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科學的是機械與航空航天工程專業,研究生主修飛行器設計,研二的課業相對來講沒有那麽繁重,加上她的導師也有意向讓她直博,一切都已穩妥,按道理講可以暫時放松一下。
但她還是每天堅持學習至少三個小時。
Erica曾對她如此“魔鬼”的自制力表達過強烈震驚,“總覺得你雖然平日裏看起來沒心沒肺的,但心裏好像有一根弦,被你繃得很緊,我覺得你可以讓自己輕松一點。”
說這話時,她們兩個正并肩坐在盛鳶租住的那間小公寓的天臺上。
黃昏的天色絢爛多姿,彩色雲彩在天邊一層一層鋪展開來。
每周的這個點,都會有兩天的時間,有飛機穿過雲霞而去。
盛鳶仰頭看着橫亘在天空上的那一條白色飛機尾跡,偏頭問Erica:“你看過《小王子》嗎?”
這本書太有名,Erica不可能沒讀過。
盛鳶說:“和小王子分開後,後來小狐貍每次想念小王子的時候,都會去看金黃色的麥浪。因為金黃色的麥子會讓它想到小王子的頭發。”
Erica似懂非懂:“小狐貍看金黃色的麥浪,是因為想念小王子,所以學姐你每天都看飛機相關的東西,是因為——”
“啪。”
盛鳶有些煩躁地合上電腦,手機在旁邊又亮了一下。
Erica還沒睡着:【對了,今天下午我們幾點出門?】
盛鳶:【十二點半在民宿門口集合?時間有限,先去看金字塔。】
四月的開羅,即便齋月期間的游玩體驗大打折扣,但游客還是很多。
吉薩金字塔群的附近停滿了各種各樣游覽的車輛。
盛鳶買完門票,帶着大家往裏走。
到底是遠古文明,眼前一望無際的金色沙海與碩大建築甫一闖入眼簾,身後就響起一陣此起彼伏的驚呼聲。
盛鳶調整了一下麥克風的位置,語調略顯慵懶地給大家科普:“我們現在能看到的那座最大的金字塔,就是著名的胡夫金字塔,它也是全世界最大的一座金字塔……”
金字塔解說起來并不難,加上有一位專修埃及歷史的Erica從旁輔助,大約半個小時的時間,盛鳶就已經放開大家自由活動。
臨散之前,她又仔細叮囑:“記住,如果有人想要跟你們合照,或者主動說要幫你們拍照、幫你們帶路,一定要拒絕,不然他們跟你們要錢我可不管。”
今日天氣好,陽光快要将她們曬化,但氣溫卻并沒有那麽高。
盛鳶站在人群最前方,雙手叉着腰,眼睛微眯,故意裝作很兇的樣子。
她的長相本就淡薄,此時再這樣說話,整個人看起來很不好親近。
一群在異國他鄉無親無故的老太太只能依賴她,聞言,乖巧附和:“小盛說得對! 我之前就聽說,這邊景點的騙子可多了!”
旁邊的人紛紛點頭,然後三兩人一組四散開來,隐隐約約還能聽見她們壓低了聲音的對話:
“第一次見這麽兇的導游,我以前遇見的導游都可溫柔啦!”
“小姑娘長得這麽漂亮,怎麽脾氣這麽厲害。”
“但人家小盛說得也有道理嘛,如果人家溫溫柔柔跟你們說讓你們別跟陌生人說話,你們會聽?”
“……”
“那倒也是。”
Erica在旁邊沉默聽了個全程,忍不住朝盛鳶豎了個大拇指:“我真佩服你,每次都能把人安排得服服帖帖的。”
盛鳶眯着眼睛笑了下,正要說話,突然卻聽到身後一陣騷動。
她轉頭看過去,發現是一名阿拉伯男人,正拉着一個頭發花白的游客奶奶不放。
Erica顯然也注意到了那邊的情況,嘀咕道:“真是說什麽來什麽,那不是咱們團的吧?”
盛鳶看了一眼對方拿在手裏的鴨舌帽,搖了搖頭說:“不是,應該是一個當地旅游團。”
這種事情在這邊經常發生,況且,盛鳶她們長期在這裏做導游,免不得要和這些人打交道,她從來奉行的原則就是——事不關己,高高挂起。
Erica顯然也對這種事情習以為常,只是搖了搖頭,便将目光轉向了別處。
盛鳶低下眼,從包裏拿出一瓶礦泉水,餘光裏瞥見那邊的老奶奶已經從包裏翻出錢包。
老人講不好阿語,對面的阿拉伯男人會講的英語也有限,來來回回只是在重複:“Money!Money!Tip!”
Money還是很好懂,老人低下頭,錢包的拉鏈才拉開一半,手腕突然被人攥住。
是一截細細的手臂,皮膚很白,太陽光下,甚至能看見隐藏在皮膚之下青紫色的血管。
盛鳶皺着眉,頗有些煩躁地輕啧了聲。
對面的男人神色間露出幾分兇狠:“別多管閑事,我剛剛幫她帶了路。”
他擡着下巴指了下旁邊的奶奶。
幫人“帶路”要收錢,幾乎是這邊隐性的規矩。
盛鳶垂下眼,瞥了眼老奶奶錢包裏一排的紅票子,半分零錢也沒有——也不知道她家裏人怎麽放心她一個人出來玩的。
盛鳶無語了片刻,從自己背包裏翻出二十埃鎊遞給男人,用不算特別标準的阿語說道:“這是我家長輩,感謝你帶路。”
男人也跟着看了眼老奶奶的錢包,似乎有些不情願地接過盛鳶手裏的錢。
“看在你的面子上。”
盛鳶彎了彎眼:“謝謝。”
男人又說了句什麽,便轉身去尋找下一個“獵物”去了。
盛鳶揉了揉眉心,轉頭看了一眼旁邊驚魂未定的奶奶。
奶奶看起來家庭條件應該蠻好,穿着都很講究,淺色的西裝套裙,脖子上系了一條暗橘色印花絲巾。
絲巾上的圖案是明顯的中國元素,盛鳶用英文問:“Chinese?”
老奶奶愣了愣,朝盛鳶伸出一只手來:“你好,我姓蘇,剛才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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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說,蘇奶奶現在也在開羅?”
四季酒店的套房內,周明甫看盛洵接完一通電話後,就立馬拿起衣架上的外套往外走,不由得驚訝問道。
盛洵穿衣的動作微頓,提起奶奶,神情裏也不由露出幾分無奈:“老太太沒打招呼自己來的,家裏人都不知情,我也是剛剛才知道這件事。”
“嗬,還挺時髦。”
周明甫和盛洵認識很多年了,以前他經常跟着盛洵跑奶奶家裏蹭飯,對蘇奶奶比對自己奶奶還熟。
“要我跟你一起去嗎?”
“不用,我打車過去。”
“行。”周明甫也不過随口一說,想了想,又問,“金字塔那邊的景區好像下午四點就關閉了,你現在過去來得及嗎?”
現在已經三點半。
“來得及。”盛洵理好衣領,眉骨輕擡,不知想到什麽,輕笑道,“老太太運氣不錯,說是遇到個心地善良的中國導游,在陪她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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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六點鐘的金字塔景區,幾乎已經沒有什麽游客了。
偌大的景區內,只剩下盛鳶和蘇奶奶還坐在這裏曬夕陽。
之前景區剛關閉的時候,盛鳶就讓Erica帶着大家先回去了,本以為自己最多一個小時就能将蘇奶奶送到她家人身邊。
結果如今兩個半小時過去,卻連半個人影都還沒見到。
盛鳶有些恹恹地嘆了口氣,第不知道多少次問蘇奶奶:“您的家人還沒到嗎?”
她昨天坐了一夜的飛機,今天上午也沒怎麽休息,緊接着又在太陽底下曬了一下午,這會兒是真的什麽力氣也沒有了。
其他地方還好,只是她這一天都沒好好吃飯,加上過大的能量消耗,此時她已經感覺到自己的胃隐隐的不舒服。
“說是還在堵車。”蘇奶奶大抵也覺得不好意思,臉上的笑已經有些挂不住。
盛鳶揉了揉自己的鼻尖,突然又聽蘇奶奶說道:“對了,先前你幫我付的帶路費,我還沒給你。”
她說着,打開錢包,抽出一張紅票子遞給盛鳶。
盛鳶心不在焉地瞥了眼:“用不着這麽多。”
她拿出手機,将自己的收款碼展示給對方:“您直接給我轉賬吧,二十埃鎊折合成人民幣,大概是五元錢,您轉給我十元就行。”
話音落,察覺到對方神情似乎有些凝滞。
她掀了掀眼,眉梢微挑:“另外五元是我見義勇為的小費。”
“……”蘇奶奶沉默片刻,大抵是從未見過像她這樣的女孩,停了兩秒,才失笑道般搖了搖頭。
盛鳶收完款,重新将手機揣進口袋裏,雙手抱住膝蓋說:“我知道您在想什麽,您一定是覺得,不過是五塊錢而已,怎麽有人真的斤斤計較地就收下了?不但收下了,還管您要利息。”
她的胃疼得厲害,此時說話的氣息也小小的。
蘇奶奶沒說話,算是承認了她這番話。
盛鳶下颌搭在手臂上,明明是年紀很輕的小姑娘,提起金錢的話題卻絲毫不覺窘迫。
她鼓了鼓嘴,義正言辭道:“我賺錢很辛苦的哎!我這是尊重自己每一分勞動的價值!”
尊重自己勞動價值的盛鳶,還沒來得及繼續發表一下自己義正言辭的感言,就聽到不遠處的保安正叫她過去。
盛鳶皺了皺眉,轉頭叮囑蘇奶奶:“您在這裏不要亂動,我很快就回來。”
盛鳶快步跑到保安的辦公室。
到那邊之後,才知道是他們撿到了一本中國游客的護照,想問問盛鳶是否是她認識的人。
盛鳶接過護照,看了眼對方的名字。
……還真是她團裏的人。
盛鳶無言了片刻,在保安的指導下登記信息,資料才填到一半,手機突然響起。
是蘇奶奶打過來的微信電話。
盛鳶愣了愣,透過玻璃窗望向蘇奶奶的方向。
方才還只有她一個人的位置,此時已經站立了兩個人,除了蘇奶奶以外,還有一道修長挺拔的身影背光而立。
他穿黑色的薄款風衣,盡管隔着好長一段距離,依舊能感受到對方凜冽逼人的氣質。
盛鳶微眯起眼,想要看清對方的樣子,但他始終低着頭,只依稀能看見一點點模糊的輪廓。
盛鳶有些遺憾地鼓了鼓嘴,聽到蘇奶奶問:“小盛,你那邊的事情辦好了嗎?我……”
話未說完,手機突然被對面的人接過去。
盛鳶寫字的動作下意識一頓,緊接着便聽到聽筒裏一道微微有些熟悉的低沉嗓音說道:“你好,盛小姐。”
與此同時,對面的男人忽而擡眼。
正是下午七點鐘的光景,日色已經落下去,天空還未完全暗下,尚且留存一點熹微天光。
便是在那一點點微弱天光裏,男人下颌輕擡,漆黑的雙眼隔着暮色遙遙望過來。
在他的身後,是大片的黃沙,以及屹立在黃沙裏被人們奉為神跡的古老建築群。
盛鳶眨了眨眼,感覺到自己似乎有片刻的耳鳴。
轟鳴的聲響令他的聲音也變得模糊而悠遠,如同他身後那些古老建築一般,亦像是穿越了千年時光而來。
盛鳶的筆尖在表格上劃出一道深深印痕,在保安疑惑的眼神中,她手忙腳亂地蹲下身。
嗓音有些發顫地說:“你好。”
對面的人像是停頓了片刻。
盛鳶閉了閉眼,只覺胃痛得更厲害了,她又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一些,淡聲道:“你們先走吧,我在附近還有一些事情要辦。”
頓了頓,又補充:“不用當面謝我,感謝費我已經向蘇奶奶收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