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粉色芭比
第6章 粉色芭比
桑妤從衛生間裏出來,外面還是一片群魔亂舞。
桑妤走過去,看到陳語時正在玩跳舞機。
旁邊錯錯落落站着一些濱高的學生,男生女生都有。
桑妤視線往人群裏掃了一眼,沒看到盛洵,但是看到了先前和盛洵一起的那幾個男孩子。
她低頭,嗅了下自己的衣服,沾了一股清冷的柑橘香。
像是下過雨的夏日午後,屋外種了一排茂盛的橘子樹,橘子還未成熟,帶着點酸和澀。
香水叫尼羅河花園,是桑妤出門時随手扔進包裏的。
剛剛,在衛生間,沈安妮終于離開後,盛洵輕啧了聲,煙和打火機又被他扔到了一邊,沾染到洗手池上一點水汽。
他垂着眼,眼尾稍顯不耐地朝下耷着,扯開自己的衣領聞了下,輕蹙起眉。
而後走到桑妤旁邊站定,學着她方才的樣子擠出一泵洗手液,細細地揉搓。
他的手長得很好看,指節修長,骨骼很清晰。
手上的青筋也很清晰,嶙峋着攀爬在手背上。
像是某種在暗夜裏滋生的藤曼,強硬而充滿力量感。
桑妤輕輕吸了口氣,怕水沾濕衣服,将衣袖朝上卷了幾分。
只卷到小臂處,白色的衣袖盡頭,依稀露出一道觸目驚心的印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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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有幾天了,紅色的痕跡變成了青紫色,稍稍有點破皮,結成一條細細的痂。
橫亘在她細軟白皙的皮膚上,看起來很突兀。
桑妤手指頓了頓,很快又将衣袖拉下。
盛洵視線輕掃過去,眉梢微揚。
“你需要香水嗎?”
忽然,桑妤開口,打破沉寂。
她仰起頭,眉眼在昏淡的光線裏,顯得格外清冷軟淨,但眼神透亮,神色執拗。
濃而密的睫毛像是一把小刷子,自眼皮上方掃下來。
令盛洵覺得自己的心髒,好像也被她輕輕掃了一下一般。
他喉結輕滾,居高臨下,目光隐帶威壓,垂目看着桑妤。
桑妤輕輕抿了下唇,平靜道:“你身上,很難聞。”
其實還好。
剛才也并沒有什麽直接的身體接觸,只是靠得稍近,加上游戲廳裏本就魚龍混雜,沾染了些亂七八糟的氣味。
盛洵眉梢稍擡,眼尾漫不經心地勾起。
他生就一副渣男臉,長相偏痞的那種,偏偏平日裏面無表情居多,人看着格外冷感,令人覺得不好接近。
此時眼一揚,便似春雪消融,晴光映雪卻又莫名讓人感覺很危險。
桑妤呼吸微微發緊,卻還是低頭,鎮定自若地從包裏翻出一瓶香水遞給他。
藍綠色的漸變瓶身,透明的液體。
手上的泡沫已經沖洗幹淨,盛洵擡手,關掉水龍頭。
忽然停歇的水聲讓這個小小的空間更顯逼仄。
這時外面突然來人,疑惑地瞧了他們兩眼。
桑妤握住香水瓶的手指不自覺地輕顫了下。
須臾,指腹突然觸到一片冰涼水跡,混雜着少年微弱的體溫。
盛洵擡睫,意味不明地看着桑妤:“你幫我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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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點半,游戲廳裏的人越來越多。
長街上也熱鬧,人聲熙攘,空氣潮熱。
盛洵一個人倚在門廊邊抽煙。
周明甫從裏面出來,手裏還抱着個醜娃娃,問盛洵:“怎麽一個人躲這兒來了,去不去溜冰?”
盛洵漫不經心垂着眼,閑散倚在門柱上,淡淡應了聲:“沒意思,想回去了。”
“現在回去也太早了吧?再玩會兒呗。”周明甫說着,鼻尖湊到盛洵身上嗅了下,“什麽味兒,你剛剛又跟哪個妹妹鬼混去了?”
盛洵哼笑了聲,擡腳踢他:“下次別再亂把我的信息給別人了。”
周明甫愣了下:“怎麽,不喜歡人家沈安妮啊?”
盛洵淡睨着他,漫不經心吐了口煙圈兒,沒接話。
周明甫心虛道:“我這不是看人家小姑娘一片誠心,我于心不忍……”
“你拿的什麽東西?”話未說完,卻被盛洵截斷。
他下颌輕擡,稍顯嫌棄地看着他手裏那只變了形的HELLO KITTY。
“哦你說這個啊……”周明甫說,“這可是年級第一送的幸運物!我沾沾喜氣,看下次考試能不能多考幾分。”
盛洵神色微頓:“哪個年級第一?”
“桑妤呗!”周明甫說,“你是不知道,人家不愧是學霸,抓娃娃天才,今晚夜莺的娃娃機快被她搬空了,抓到的娃娃咱校友人手一份!她自個兒倒是一個沒留,說是沒抓到她最想要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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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嗚,桑妤,我對不起你,我是廢物,我也沒抓到那個娃娃。”
溜冰場旁的換鞋區,桑妤剛坐下,陳語時就耷拉着一張臉向她道歉。
桑妤有些好笑地搖了搖頭:“沒關系,我也不是很想要。”
陳語時又“嗚嗚”了兩聲,說:“咱不要那個,明天我給你買個正版的!”
她說得豪氣沖天,桑妤系完最後一道鞋帶,側過頭。
冰場光怪陸離的光線從旁邊掃過來,藍紫色光帶将她臉色照得有些冶豔。
陳語時愣了愣神,瞧見桑妤輕輕點了下頭,溫聲道:“好。”
冰場人很多,基本上都是濱高的學生。
陳語時一上場,就撒開丫子玩瘋了。
桑妤扶着欄杆站一邊慢悠悠滑着。
她會滑冰,但技術一般,場上人很多,她不喜歡湊熱鬧。
滑到角落裏的時候,卻突然聽見旁邊兩個女生的談話。
“你是說,盛洵等下也要過來滑冰?”
是桑檸的聲音。
今晚濱高的人來這邊的很多,在這裏看到桑檸,桑妤并不意外。
她轉頭看過去,瞧見桑檸正坐在換鞋區換鞋。
冰場這邊的光線更暗,她大概沒看到桑妤。
桑妤直起身,準備滑走,緊接着又聽另一道聲音說:“是的,我剛剛聽周明甫說的,說盛洵不知道去哪兒了,他等下找到他就把他拉過來。”
話落,女生停頓幾秒,又問:“桑檸,你該不會真的喜歡盛洵吧,我感覺他這人挺難搞的,你……”
後面的話,桑妤就聽不見了。
桑妤漫無目的地晃到另一邊。
冰場裏空調打得很低,雖然裏面人很多,但她還是感覺有點冷。
她摸出手機,準備給陳語時發條信息,告訴她自己出去等她。
消息才編輯到一半,那邊忽然響起一陣騷動。
桑妤從手機裏擡起頭,看到盛洵踩着一雙冰鞋,正神色憊懶地從入口處進來。
他雖然人看着很混不吝,但人緣卻極好,沒一會兒,就被一群人簇擁在中間。
他手裏拎了個紙袋,也不知道裏面裝着什麽,另只手肘搭着欄杆,姿态閑散,視線輕飄飄地朝桑妤的方向掃了眼。
冰場人很多,他們兩人中間人頭攢動。
桑妤動作一頓,消息還沒編輯完就發了出去。
她連忙将消息撤回,重新編輯。
這次,依然沒編輯完,現場燈光忽然暗下。
緊接着是一道用大喇叭喊出的沙啞男聲。
“接下來,是三分鐘的狂歡時刻!”
現場徹底暗下來。
不僅是冰場這塊區域,整個游戲廳的燈都被關上了。
不知道誰想出來的無聊游戲。
桑妤皺了皺眉,避免太顯眼,她只好将自己的手機也摁滅。
旁邊男孩女孩們的嬉鬧聲越來越大,伴随着的還有一聲又一聲的尖叫,以及此起彼伏的罵人聲。
時不時有人從桑妤身邊擦過。
她怕被撞倒,雙手緊緊抓着欄杆。
倏地,黑暗裏,一陣熟悉的香味迎面襲來。
像是剛下過雨的夏日清泉,溪水清涼,碩大的綠葉包裹住輕盈的睡蓮,中間混雜着淡淡的橘香。
清苦,微酸,微澀。
是那瓶尼羅河花園的中調。
桑妤呼吸微頓,下一刻,就感覺到自己的手腕被人捉住。
那陣清苦的橘子香氣更加接近。
幾乎将她整個人都籠罩住。
随之而來的,還有少年身上自帶的、像是被太陽暴烈地曬過之後的、清幽的柏木香。
被他的體溫蒸發之後,香味漸漸擴開。
桑妤不自覺地屏住息。
感覺到少年的手指順着她的手腕朝上滑了幾寸。
灼熱指腹正好按在她某一處的傷口上。
疼。
有點兒像生長中的骨刺,突然被人用力抑住,鈍鈍的疼。
除了疼以外,又有些不知從哪兒騰起的癢。
細細的,百爪撓肝的。
脊背有輕微的電流滾過。
她輕“嘶”了聲,皺起眉,難受得眼淚都沁出來。
她曲肘,想要将手收回,另只手報複般用力掐了下少年的手腕。
下一刻,手裏突然被人塞進一個東西。
好像是一個小人兒。
絲滑的長發,修長的身體,漂亮的裙子。
她想到什麽,驀然擡眼。
随即便聽見少年悶沉的低笑聲:“怎麽這麽兇?”
微帶着點鼻音,嗓音軟下來,埋怨的腔調。
桑妤眨了眨眼。
大腦短暫缺氧了半分鐘。
等她回神,燈已經亮起。
場內的大家仍未從剛才的狂歡中走出來,興奮地在說着什麽。
桑妤擡眼,看到盛洵又回到了之前的位置站定,就好像從來沒有離開過一樣。
他一只手肘撐着欄杆,另只手裏提着個紙袋,從頭到尾都沒再看她一眼。
紙袋的形狀也仍舊同剛才一樣,沒人知道裏面的東西已經到了她的手裏。
桑妤垂睫,低頭看了眼手裏的芭比娃娃。
一看就是盜版,娃娃做得并不算精致,嘴唇都畫歪了,紅色的口紅塗到了外邊,看起來有點滑稽。
她微微抿起唇,捏住娃娃手臂的指尖泛起一點青白。
她深吸一口氣,眼眶裏又騰起一片霧氣。
轉頭,看見陳語時也從另一邊走了過來。
她拿起一瓶礦泉水遞給桑妤,看見她手裏那個她抓了半天也沒有抓到的芭比娃娃,驚訝地睜大了眼:“你什麽時候又把這只娃娃抓到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