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樹影斑駁
樹影斑駁
在聽完手術相關和術後恢複時長之後,即使早有預感,越前龍馬也無法遏制心中直沖而上的情緒,他緩慢地站起來,隊醫替他打開了門,登野城彌生探出頭來。越前知道自己此時的表情看起來一定不算輕松,登野城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臉上,只是那麽一瞬間的事情,她似乎就已經明白了過來。
她頓了頓,沒有問任何關于手術的問題,只是說:“晚飯想吃什麽?”
明明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越前龍馬還是在這個瞬間感覺到了些許的釋然。是啊,登野城彌生一向如此,她捕捉越前龍馬的情緒總是精準而迅速的。
國中時代,青學于關東大賽對戰立海大前夕,越前在與真田弦一郎的練習賽上吃到了實實在在的敗仗,他焦灼而煩悶,腦子裏塞滿了那場練習賽上丢掉的每一球。而在這樣的前提下,青學網球部決定去輕井澤合宿。
一貫對于漫長的山中旅途表現出害怕的登野城彌生爽快地答應了大石學長的拜托,和龍崎小朋香一起去負責合宿中的後勤。這實在太過反常,連當時心不在焉的越前都對此感到訝異,但登野城卻只是笑着說“輕井澤那邊山裏風景很好,我可以去取材。”
這樣想來,那時候他就已經吃到登野城彌生親手做的料理了。一年級後勤組除去水野勝雄和登野城彌生,其餘人都在料理上堪稱一竅不通。水野勝雄問過她為什麽能這麽熟練地削去土豆的皮,而且還知道這麽多讓飯菜變得好吃的秘訣,登野城回答他,以前在洛杉矶的時候,她的爸爸總是很懷念日本的料理,常常帶着她一起下廚。她們每周都會去逛一次亞洲超市,買足一周份的儲備。
當時,被焦慮感驅使着的越前龍馬專心致志地着力于練習,以至于大和前部長突然出現打亂訓練進程的時候,他爆發出了巨大的不滿,只是獨自跑去遠處的樹下睡覺。在他閉上眼睛冷哼一聲時,卻有什麽冰冷的東西一下子貼到了他的臉上,連帶着壁沿濕漉漉的水珠一起。
他睜開眼,就看見登野城彌生正俯下身看着他。她把貼在他臉上的ponta移開遞到了他的手裏,然後順勢坐到了他的邊上。
的确是這樣的,的确是這樣的。登野城彌生的确是一直都無條件站在他身後的。
越前龍馬一向不擅長表達自己的情緒,即使因為對手的強大而開始氣餒和失措,他也習慣于獨自消化這些在他看來擺不上臺面的負面情緒——這一點,登野城彌生和他如出一轍。她總能第一時間敏感地意識到他的情緒波動,然後悄悄到他身邊來,即使什麽也不說,只是把手裏的ponta遞過來,然後和他一起坐在樹下。
現在想來,在這麽熱的天氣,從合宿的那棟老別墅跑到他們訓練的山上,對登野城彌生這種體育無能來說絕對不是什麽容易的事情,但她就是來了,她把帶來的水分給了忙着上蹿下跳采野菜的正選們,然後悄悄地過來給他遞了ponta。
“越前。”她這樣輕聲地喊他,也許是因為炎熱,她高高紮起劍道少女的馬尾,脖子上還挂着她的徕卡相機,她說:“輕井澤的風景和空氣真的很好,你看,這邊樹下還有風,我還給你帶了ponta,你有沒有心情好一點?”
“……我也沒有心情不好。”
她笑了笑,繼續說:“我剛剛在來的路上拍了很多照片,還偷拍了扭打在一起的阿桃學長和海堂學長,我覺得我比網球月刊的芝小姐還要敬業。”
“的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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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反常态,絮絮叨叨和他說起了無關痛癢的日常,越前煩躁的心情竟然也逐漸被平息下來,他難得耐心,有一搭沒一搭地應着她。
當他終于問她:“你不是很怕熱嗎?怎麽突然跑出來了?”的時候,對方卻遲遲沒有回應。越前龍馬扭過頭,卻發現登野城彌生睡着了。她就蜷縮在樹邊,頭和上半身都靠在她的膝蓋上,随着她綿長的呼吸,她的睫毛顫動着。
越前龍馬有些失語,最後輕聲罵了一句:“這個笨蛋。”
他坐在樹下等到登野城醒來,後者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站起來告訴他自己先走了,但直到正選們回到別墅的時候都沒有見到她的人。直到夜幕低垂,看着外面的一片漫漫黑暗,大家才坐不住了,正要商量着分頭去找她,不二周助卻帶着她突然出現了。
仔細想來,不二周助和她的關系也挺不錯的,他們都喜歡攝影,是飯局裏唯二能接受大量芥末的人,不二也對她的畫頗為贊賞。
那天不二領着她出現在別墅的門口,他替她拎着那臺徕卡相機,向大家解釋說他們回來了也一直沒看見登野城,猜測是迷路了,就擅自先出去找了找。
登野城彌生身上蓋着不二的青學隊服外套,雖然是笑着和大家打招呼并一直說自己沒事,但眼睛卻紅紅的,想來,迷路之後惶恐地找路,卻只能看着太陽西斜,黃昏過去,黑夜降臨,在這樣陌生的山野,的确會讓人難以忍受。
她一定哭了,登野城彌生就是個看起來不羁的紙老虎,她其實是個很容易哭的人。在那樣令人無望的山野黑夜裏,她一定哭了,如果不是不二周助及時找到了她,她一定會害怕得不行。
越前龍馬就是在那個時候意識到自己這方面的遲鈍的,但是其他許多事情,在多年過去之後再度回憶起來,他才開始慢慢理解背後的意義。
比如第二天,裝成熊的小偷将一年級後勤組堵在存食材的小木屋裏,他解決了事端,那天晚上,龍崎櫻乃紅着臉專程跑來和他道謝。當時,他不太明白對方為什麽只跑來和自己道謝,轉頭看見了和菊丸桃城站在一起的登野城彌生。她一言不發,只歪頭沖自己笑了笑,然後就轉身離開了,而桃城和菊丸嘆着氣對他說青春真是罪惡啊越前。
還有,那之後,為了表達不二專程出來找到她的謝意,登野城彌生把不二周助誇贊過的一幅畫送給了他,連帶着合宿的時候她拍的幾張照片一起。
她是在關東大賽的前一天把畫和照片送來的網球部,那幅畫登野城沒有起過名字,畫的是一片冰川,那幅畫對越前龍馬來說,驚豔程度不亞于國小他看見的那幅黑夜中的太陽。
不二挺高興的,他感謝了登野城彌生,說要請她吃淋草莓醬的巧克力芭菲。
什麽時候大家都知道她喜歡吃芭菲了?還具體到了是淋了草莓醬的巧克力味?
越前龍馬當時就不太明白自己為什麽會産生這樣的躁動感,何況當時菊丸學長還一下子趴到了他的身上,一邊搖晃一邊說小不點小不點你看看你看看。他愈加煩躁,第一次毫不客氣地掙脫開了他的禁锢,說了一句“很重”。
一直到今年七月,他已經接受同學會邀請的時候,不二周助卻冷不丁地發來了一張照片。
前年聖誕前,就是不二忽然在他面前提起了登野城,并給他送了那張後搖live的票。
而那張照片,就是當年關東大賽前那場合宿時登野城彌生拍的照片。
“我一直很尊重彌生的意願,奈何她眼裏的人從來都只有一個。”
不二如此附言。
那張照片拍的就是越前龍馬本人。似乎是那天他躲到樹下睡覺時被拍下的。
他躺在大樹的陰影下,那天陽光很好,周圍的草葉被夏季的陽光鍍上了一層漂亮的金色,而樹影斑駁地落在他的身上,他的雙手枕在腦後,白色的棒球帽下是他墨綠的短發,他眉毛微蹙,正閉着眼。
看見那張照片的瞬間,越前龍馬突然被細小的痛感纏繞周身,一如那天他在live裏聽見那首歌時一樣。
越前龍馬退掉了回國的機票,匆匆地和學長們道歉無法出席同學會,然後推掉了紐約的慶功宴和後續的一系列采訪,買了一張去洛杉矶的機票。
這個時間,是登野城彥的忌日,登野城彌生必然出現在洛杉矶。
如果重新回到前年聖誕的那場後搖live,他想,他是一定會走上前去站到登野城彌生面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