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延到山坡上的那道怪異剪影腳邊。凱德望着山坡上那個坐着輪椅的女孩的背影,真誠且發自內心地感到了困惑。
“啊哈,她有名字。艾裴麗,聽起來不錯不是嗎?”已經收了槍的十字線懶洋洋地說道。
凱德無言地瞥了這個不怎麽友善的汽車人一眼,省去了“你可沒有詢問過我們的名字”的疑問,重新打量着那個女孩被晚霞光輝勾勒出的纖細輪廓,漸漸地,他的神色越來越驚愕以及憤怒,最後他猛地轉過頭,難以置信地沖着十字線低吼道:“為什麽你們不給她穿衣服?!”
“……………………”
原本正在各幹各事的十字線探長大黃蜂齊刷刷一愣,紛紛轉過頭來看着這個忽然爆炸的人類。
“她是一個女孩子!一個不良于行的女孩!為什麽你們就給她披一張帆布???”人類對着他們怒目圓瞪。
“……………………………………”
望着怒火中燒,殺氣騰騰,俨然即将噴火的凱德,汽車人們面面相觑,在某種來自于未知觀念的壓力下,不約而同地感受到了那麽些許……尴尬。
雖然他們依舊不怎麽信任或者說尊重這個人類……但是看着凱德此刻憤怒的樣子,配合着孤零零停在山坡上的艾裴麗的身影,看起來頗有幾分無法言明的說服力,以至于雖然他們并不很是理解這件事的重要性,汽車人們依舊有幾分心虛。
“她的衣服已經破了,為了方便治療救護車才把它們割開的。”眼看橫炮不在沒人來承擔怒火,大黃蜂只得站出來試圖辯解幾句來證明……雖然他也不知道要證明什麽。
“所以這就是你們讓一個女孩只披着一張帆布的理由。”凱德面無表情。
“…………………………………………………………”
等到擎天柱發現這裏的怪異氣氛并問清緣由後,尴尬組的成員又添加了一個。
看着眼前一排或裝作看風景或裝作擦槍或無言尴尬的幾個汽車人,凱德深深,深深地嘆了口氣。
“好吧,如果你們信得過我,這件事還是交給我們處理吧。”他抓了抓頭發,有些無力地補充道:“她畢竟是個人類。”
“這件事你最好問問橫炮那小子,畢竟艾裴麗是他帶回來的。”探長插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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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德的眼角抽了抽。
“她一開始就什麽都沒有,只有一身衣服和輪椅。”
“我這幾天一直奇怪,那小丫頭是吃什麽的?”
“汽車人,這件事你們處理得并不得當。”
“您也把這幾個人類帶回來了。”
“……她是自願的嗎?”
“我們沒問過她,不過她看起來并不害怕我們。”
凱德沒說話。盡管他的臉色随着對話越來越可怕。
汽車人,綁架,未成年,少女,疑似虐待。
棒極了。
深吸一口氣,他雙手叉腰,盡可能心平氣和地問:“那麽那個橫炮現在在哪裏?”
話一出口,他發誓他明明白白地從這些機械生命的臉上看出了某種近乎于悲憫的情緒。
“橫炮被救護車拉去談話了。”漂移的聲音很是平靜,平靜到讓凱德險些以為漂移話裏流露的心有餘悸是他的錯覺。
“……”看了眼已經和那個賽車手黏到一起的女兒,再看看山坡上披着帆布的輪椅少女,凱德極為緩慢地磨了磨牙,向着山坡走去。“我去和她聊聊。”
她很平靜。
這是凱德看到艾裴麗的第一想法。
盡管只是一個背影,但走近了看能看出很多小細節,從松松地扶着輪椅扶手的手到均勻緩慢的呼吸,艾裴麗看起來并不焦慮于她現在的處境,這讓凱德否決掉了她是被綁架來的可能,并為此松了口氣,于是他揚聲打了個招呼。
“嗨,你是艾裴麗,對嗎?”
随着他的話語,那個名叫艾裴麗的女孩原本放松的肩驟然僵硬,凱德注意到她放在扶手上的細瘦手指因為緊張而不自然用力顯得更加蒼白,不由得出聲安撫她:“我沒有惡意,以及我幫助了汽車人。”
他等了一會,直到女孩在短暫的沉默之後輕聲回答:“是的,我是艾裴麗。晚上好,先生。”
她的聲音很好聽。凱德想。像是某種柔軟而清澈的東西……林間小鹿的美麗毛皮,淙淙流淌的光亮溪水,或是猶帶露水新鮮藍莓……讓人沒多少猶豫就可以稱贊為“美好”的聲音。
緊接着,艾裴麗轉過臉,一縷柔軟的淺栗色發絲滑落臉側,她習慣性地随手将發絲捋到耳後,略微歪着頭,對着凱德露出了一個友善的笑容。
在她露出笑容的那一刻,凱德不由自主地微微睜大了眼睛。
——你見過光嗎?
世間有種人天然便具有某種魅力,無論她是衣衫褴褛還是渾身污泥,是曼哈頓區行色匆匆的芸芸衆生之一還是米蘭大教堂裏對着十字架虔心朝拜的信徒,無論她身後是江山如畫還是末日降臨,只要你的目光落在這幅畫面上,除她以外的萬千世界就會失卻色彩,你的眼睛裏就只能看到她一個人,并且再也無法移開目光。
“……請問?”等了許久沒有等到回答,艾裴麗斂起了笑容,有些惴惴地發問。
随着她收斂笑容,某種藏在她唇角裏神秘而惑人的氣質一掃而空,只剩下純粹的、明亮的、毫無侵略性卻又驚世駭俗的美。凱德這才勉強從她的笑容裏回過神來,只覺得尴尬幾乎要把他淹沒,他幹咳了一聲,不由得移開目光以遠離那種單純的美麗帶來的壓迫,生命層次上的奇妙壓迫感。“我想知道,你,為什麽會跟着他們?”
……那個笑容裏,因由那懾人的容光帶來的某種東西,映着越過山壁的淡淡天光,仿佛把他的眼眸連同他的世界一起點亮。
作者有話要說: 好像之前一直沒有直接描寫過艾裴麗的容貌啊托腮,嗯,發色是淺栗色,眼睛是冰藍色,長相……和limbo一樣,非常漂亮233333
但是這種美的不正常的。
艾裴麗的容貌屬于在人類範疇內能達到的美的極致,因為她現在是人類,而顏控大概是人類的天性……對于美一般人都會不由自主優待,從而先入為主地會對艾裴麗懷抱一點善意,所以艾裴麗的本能會在進化中将她的容貌慢慢微調到近乎完美,從而獲取更多的資源。
主線的确是純人類,畢竟身體和人類構造完全一樣。
☆、同情
作者有話要說:
BGM:Take me hand-Cecile Corbel
艾裴麗一開始以為凱德遞給自己的是……一張綴滿小果球的塑料紙。
她很少嘗過那種水果……或者說她并不知道那些小果球的具體名字,只記得薄得吹彈可破的果皮和涼而清甜的香氣,輕輕捏起來有一點彈性,以及像是春日裏伴随着和風的第一場雨或是雪後初霁的清新空氣的酸甜。
所以她現在有些好奇又有些拘束地用指尖捏着這張塑料紙光滑卻不平的邊緣,習慣性地小心翼翼對待這個新奇的禮物,眉眼裏混雜了忐忑和微不可查的期待,擡起頭來輕聲問道:“這是什麽?”
在了解到艾裴麗看不見後想找些什麽安慰她的凱德聽了這句話,頓時心酸得無以複加,不由得也放柔了聲音,在他心裏這個讓人驚豔的女孩和一只養在金絲籠裏的小鳥也差不了多少了,嬌弱可憐得承受不起一點風浪:“這是汽泡紙,用來包裝物品防震的……你捏捏看?”
毫無疑問地,艾裴麗聽出了凱德聲音裏的小心翼翼……她小小地挫敗了一下。
凱德是她認識的第一個人類。起初她意識到這一點時是欣喜的,雖然這份欣喜裏同時藏着一點點她也不知道理由的複雜,但是之後的對話讓她冷靜了不少,至少話語裏深藏的情緒和十字線他們并沒有多大差別。
如果不考慮身體組成物質相同,凱德對她來說其實沒有什麽特別之處。
不過他大約比較有代表性的反映了……人類對于她的态度。
雖然有些心理準備,知道一般人對于一無是處的自己态度大約除了可憐就是厭煩……但是真的被憐憫的時候,感覺絕對說不上美妙。
“檸檬。”她只好自我開解自己沒必要因為事實被含蓄地說出而心裏泛酸,小聲嘀咕着這個單詞,同時拇指微微用力。
小果球突然炸開了。
艾裴麗因為指尖炸開的微小氣流愣了愣,一點驚詫自然地蹦進她的眼眸,濺起漫天星塵,她的眉有些僵硬地提了起來,表情既困惑又茫然,那張無辜地美麗着的臉上似乎被神極其寫意地書了一筆生動,如畫容顏轉瞬間活色生香。
“這……”她結巴了兩句,最終清潤聲音一點點被驚喜浸染。她有些無措地轉頭搜索着凱德的方向,嘴唇顫了又顫,嗫嚅着想說什麽,卻又因為歡喜什麽也說不出來,最後盡數轉變成前所未有的燦爛笑容。
凱德就這樣沉默地看着艾裴麗無聲地開心着。
他忽然覺得此刻一切言語都是多餘的。
“……她就因為這個,這麽開心?”泰莎驚訝得幾乎有些語無倫次。
得到父親的肯定答複之後,她轉過頭去望向整個人掩在山壁陰影裏,有些拘謹地回答着擎天柱的問話的輪椅少女,拼湊着汽車人們之前向擎天柱解釋時透露出的信息,猜想着在此之前……那個女孩在荒原上獨自一人的生活,原本在被她的容貌驚豔時生出的一點點複雜和仰慕無限發酵成憐愛,以至于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
“她真……可憐。”最後,她輕聲說。
肖恩在一旁贊同地颔首。
他們不約而同地安靜了下來,懷抱着某種程度上的悲憫看向那個單薄的少女,看着她放在膝蓋上的手指不安地絞在一起,忽然間身體随着擎天柱的話語瑟縮了一下,但下一句話後又放下心來,于是不由自主地揚起一個有些羞澀的笑容——天真,純粹,清澈,甜美,她的喜悅一點也不熱切或是充滿感染力,那麽簡單,那麽平淡,卻充滿了致命的、讓人無法移開目光的吸引力,那麽……美。
她看起來那麽美好,他們卻忍不住為她難過。
“讓開,人類。”冷硬的聲音在他們頭頂響起。
龐大的影子忽然擋住了落在他們身上的夕陽餘晖,凱德擡頭望去,排除了一下,發現這個不怎麽客氣的汽車人大概就是把艾裴麗拐來的橫炮,立刻語氣不自覺地不太好。
“嘿,大家夥,你要幹什麽?”
橫炮沒有理他,只是看向擎天柱和艾裴麗的方向,和汽車人首領對視一眼,傳達了一下自己的意思。
“你聽到我說話了嗎?”凱德不放棄地問。
“沒有。”
“……”
凱德被他這找茬的語氣噎得說不出話來,他深呼吸了好幾次,準備進行最後一次努力:
“她叫艾裴麗,對吧?是你把她帶離她的家的?你有考慮過她适不适合跟着你們嗎?”
他的話一出口,橫炮幾乎是立刻低下頭,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無端地,凱德從他的光鏡裏看出了某種不知緣由的微妙敵意。
緊接着對方開口,語氣平靜沒有一點不耐,唯獨驕傲多得幾乎要從話語裏滿溢出來。
“那是我的女孩,和你有什麽關系?”
在場的四個人類三個被他話裏的理所當然堵得啞口無言。
見凱德他們無話可說,橫炮收回目光,看都不看地越過他們,走到和擎天柱交流完畢的艾裴麗身前,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仰着頭對着他的艾裴麗。
“去拿你的行李了。”
他一如既往地言簡意赅,半跪下身将手向着艾裴麗伸去。
他的動作習以為常地卡在一個角度,正好是距離艾裴麗盡可能近卻又不會碰到她的位置。
小姑娘摸索着接過行李包,拉開拉鏈抽出裙子放在膝蓋上,伸手感受了一下風向,确認有橫炮擋着沒人能看得到她,于是露出一點點笑容,松開了一直攥着帆布的手,粗糙的布料順勢滑落堆在她腳邊。她展開裙子,擋住自己的身體,開始試着穿上去。
凱德:“………………………………”
“她,一直這麽穿衣服的?”他聲線顫抖着問。
一人一機都追尋着聲源看過去,只不過艾裴麗的表情是單純的疑惑,而橫炮不耐煩得就差直接把“你是白癡嗎”寫在臉上了。
“洗澡也?”
“……是不可以的?”艾裴麗斟酌着凱德的未盡之言,很是遲疑。
“…………………………”
橫炮和艾裴麗奇怪地看着/聽着凱德灰敗的臉色和同樣灰敗的聲音,轉向彼此的方向,交換了一個不解的眼神。
最開始他們都沒有說話。
最後一點日輪靜靜地墜下地平線,暮色自他們身後層層渲染直至逼近最後的如血殷紅,天空中幾乎看不到雲,光線漸漸被侵蝕黯淡,黑暗無聲地蔓延,他們眼前這片荒原上的野草在殘光裏瑟瑟搖曳。
天黑了。
艾裴麗早就習慣了安靜,而且就算是一起逃亡的那些天他們的對話也寥寥無幾,這種單純相伴的時候不少,而每當這種時候,她就覺得某種她以往從未擁有過的平安喜樂充盈心間,所以也沒有什麽覺得無聊的想法。只是回想着剛剛捏汽泡紙的行為,那種奇妙的感覺仿佛還殘留在指尖,于是自自然然開心地笑了起來。
本來就千頭萬緒不知道從何說起的橫炮頓時噎住了,對着夕陽冥思苦想半天才想出來的開頭也忘了,他盯着艾裴麗,想着她昏迷了十幾天剛蘇醒就能活蹦亂跳,忍不住咬緊了牙。
“你蘇醒得很及時,再遲一天安置你會變得很麻煩。”他說。
“你們要離開了嗎?”艾裴麗對于橫炮的不爽無知無覺,問道。
“擎天柱歸來了,我們總會有下一步打算。”
“這樣……”
他們又沉默了一會,艾裴麗把外套拉緊了些,忽然問:“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說。”
“那天……”小姑娘咬着唇,輕聲說了下去:“那些是什麽?‘轟隆轟廬的……‘啪’的……‘噠噠噠’的……十字線最初對着我的……那些是什麽?”
“我有問過他們……但是他們告訴我的答案似乎不是很正确,不是避而不答就是……撒謊。”她皺了皺眉,聲音低落下去,顯得有些困惑。
“凱德告訴我那是氣球爆炸的聲音,氣球又是什麽?”
看着艾裴麗困惑的樣子,橫炮不太理解他們為什麽要隐瞞這種事——不是不知道理由,而是不覺得有必要。就算艾裴麗什麽都不懂為什麽不能告訴她?她總要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什麽能夠殺死她才能知道躲開危險,這種體貼在他看來對她來說毫無用處。
“那些是武器,可以用來破壞或者殺戮。”他随口說。“十字線指着你的是槍,武器的一種。”
艾裴麗短暫地沉默了一下。
橫炮根據艾裴麗的表情揣測她的想法,不太确定地問道:“你想試試?”
“唔……可以嗎?”
對于艾裴麗說“不可以”并不殘忍,但是橫炮顯然沒有拒絕艾裴麗的意識,所以他讓艾裴麗等他一會,然後他離開了一會,一會之後拎着十字線的槍回來了,只不過顯然經過了一番“交涉”。
“橫在扶手上就好,十字線不太喜歡操作複雜的槍,所以別讓我提醒第二次,這把槍扳機很靈敏。”
艾裴麗乖乖地點頭,接過對她來說太過巨大的槍支,調整好姿勢,保證槍口對着遠處,指尖滑過冰冷光滑的金屬,似乎想起了什麽,神色有些奇異。
“能按下去嗎?”她似乎摸到了那個叫做“扳機”的部件。
“別讓十字線聽到你浪費子彈。”
“好的。”
“你們之前聊了什麽?”橫炮忽然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
“認識了一下擎天柱先生。”艾裴麗小心地扶着槍身,“他的确……非常好。”
“他是我們的領袖。”
“我知道。”
于是又是沉默。
眼看着第三次沉默似乎要在艾裴麗嘗試認識槍械發出的輕微“咔噠”聲裏無限延續下去,橫炮頓了又頓,終于難得流露出遲疑的情緒,望着艾裴麗的澈藍色光鏡浮現出些許複雜情緒。
剛剛……救護車告訴了他一些事。
他不太想告訴艾裴麗,但是他覺得她有理由知道。
“你知不知道你的眼睛和腿,變成現在這樣子,都是人為的?”
“知道。”
“救護車讓我別告訴你,但是我覺得這是你的事你該知道……你說什麽?”
“他大概是猜到你會告訴我,所以沒有對我隐瞞吧?”艾裴麗随口說,随即像是想起了什麽,擡起頭展顏一笑:“不過,還是謝謝你。”
“……Damn.”橫炮瞪着一臉一無所知的笑容的艾裴麗,好一會才吐出一口氣,興致缺缺望着夕陽地問:“他怎麽說的?”
他不太相信救護車對艾裴麗把事實全盤托出,真的都說了她還能這麽平靜?他都做好了艾裴麗會哭的準備了,要不是考慮到這一點太麻煩不好處理他也不會拖到現在才告訴她。
“唔……救護車先生說我的眼球不見了,現在填在眼眶裏的是封存着好幾克重金屬化合物的人造眼球……我忘記那個單詞了,不過他說如果化合物洩露了我馬上就會死掉,所以他建議我馬上取出來。”艾裴麗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
救護車可沒和他說過重金屬這些。
“至于腿……我不能行走的原因不是神經性的病症,而是因為我沒有膝蓋骨,大概是被取出來了。”
橫炮順着她的手指看過去,看到少女撩起裙擺,露出纏滿繃帶以至于在黑暗中也依舊能看清輪廓的腿,他看着艾裴麗習以為常地敲了敲膝蓋處的軟肉,忽然覺得想象出來的那幅畫面很是刺眼。
“我……”
過往的經驗讓橫炮覺得他現在應該說些什麽安慰一下艾裴麗,但是糟糕的是他從來沒有“安慰”方面的天賦或者經驗,更何況他很懷疑這個行為的正确性。
但他還是打算試試看。
“你不用想救護車說的話,我們可以幫……
他忽然不說話了。
因為艾裴麗在看着他。
雖然知道她看不見,但在這一刻他很清楚地意識到她在看着他。
她那樣平靜,平靜,平靜地問他。
“你是在憐憫我嗎?”
……很奇怪。
即使知道了艾裴麗是因為某些人的傷害才變成現在的樣子,橫炮也沒有任何……覺得艾裴麗可憐的意思。
不只是因為艾裴麗的态度很自然,也不是很早之前他就看到過少女膝蓋上那道醜陋的傷疤而有了設想。從一開始他就沒有覺得艾裴麗可憐過。
因為艾裴麗不覺得她自己可憐。
更因為——他真的覺得難以理解,但是——
會說出“幫助他人不是應該的嗎”的艾裴麗。
會說出“不會因為荊棘阻撓而放棄仙境”的艾裴麗。
會說出“From your heart”的艾裴麗。
發自內心地自信着,願意先付出信任,比誰都勇敢的艾裴麗。
——真的需要可憐嗎?
……是不同的。
仿佛沉寂的夜幕裏像是突然劃過一道美妙的光,于是繁星次次第第地被點亮,依稀的迷霧被溫柔地拂去,夜莺的清亮婉轉的歌聲抖落在披着月光的亮銀草葉上,濺起淡淡熒光的星塵,忽然間艾裴麗意識到了這個事實。
橫炮是不同的。
哪怕除卻“第一個見到的生命”這個理由之外,他也是不同的。
不需要對比對象,不需要讀過的童話,不需要因為那個第一次而暗自生長的情愫,盡管迄今為止她認識的所有生命都在憐憫她,她都沒有任何表露出來讓他們知道的意思,因為她很自然地認為這些事沒有理由告訴他們,所以她讓自己獨自默默郁悶,讓心浸泡在檸檬水的暴雨裏酸得想哭也一言不發。
唯獨她不想讓他憐憫她。
也唯獨對他,她想要說出來。
艾裴麗無可奈何地笑了笑。
“不要憐憫我。”她輕聲說。
“……”
“憐憫是……強者對于弱者的施舍,強大才是憐憫的前提,你可憐我,原因是你覺得我弱小。”
想到這裏,艾裴麗有些不甘地嘆了口氣。
真的沒辦法啊,她連自保都做不到。
“縱然你高高在上,可我也……”
但是即使,即使命運已經決定了她的肉體如此羸弱——
“不認為我是弱者。”
——至少她可以讓自己在精神上足夠強大。
“我不認為發生在我身上的這些事讓我顯得很可憐,沒錯,它們讓我難過讓我苦惱給我制造了很多困難……但我從來不認為它們能毀掉我。”
談不上郁悶或者憤憤不平,就算橫炮真的憐憫她她也沒有辦法,畢竟他有太多太多的理由,畢竟那太多太多理由都是事實。
“我不會因為這些一蹶不振的,無法毀掉我的最後只會讓我更……”
所以她能做的只有微笑,然後告訴他——
“清醒,确定……”
——那麽她就證明給他看好了。
“強大。”
“對于無法挽回只要接受就好了,所以不要憐憫我,可以嗎?”
“如果你堅持的話……請同情我吧?畢竟我也在同情你們。”
“我不知道怎麽形容這種感受……你們的确比我強大,對吧?我什麽都不知道……沒有經歷過……但是我同情你們。”
橫炮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雖然艾裴麗的陳述顯得蒼白無力,但是她的确沒有說錯任何一個字,強者對于弱者會憐憫,卻絕不會同情。
可身為弱者的艾裴麗同情他們?
他第一次覺得發聲器像是積滿了灰塵,讓他幾乎發不出聲音。
“你是怎麽定義同情的?”
艾裴麗重新低下了頭,調整着槍的位置,淺栗色的發絲傾瀉擋住了側臉,她順手将長發別到耳後,唇角勾起的笑容溫柔無比。
“大概是……理解你的過去和現在,對你的痛苦感同身受,将你的命運當做我的命運……”
“對自己想要達到的目的十分清楚,下定決心耐心地一起經歷一切磨難……”
“直到力量耗盡,甚至力竭也不歇息。”
他相信艾裴麗所說的字字句句都發自內心。
所以他無法回答她哪怕一個字。
如果弱者發自內心地同情強者,那麽原因是什麽?而她又是什麽?
那個結論無論對他還是對她來說都太過……奇怪了。
就像那個誓言。
——永不抛棄,永不放棄,永不背叛,永不遠離。
在這個世界上,他們會懷疑很多事情,不解很多事情,迷惑很多事情,但是唯獨有一件事,哪怕不曾言明,他們也心照不宣。
或許在那個誓言剛剛許下時并沒有什麽效力,也沒有誰把它當真,但是現在——
——這個世界上很難有什麽能夠比它更毋庸置疑。
“前提是你要證明自己足夠強大。”他說。
“你會看見的。”
艾裴麗笑了笑,将臉貼近冰冷的金屬,全神貫注地望向她不能看見的遠方,搭在扳機上的纖長食指輕輕扣下。
一槍。
驚草葉。
破涼風。
絕雲氣。
直抵蒼穹。
————————依舊是為了不影響閱讀效果放到下面的作者有話說————————
給艾花花送個金手指順便談談戀愛。
艾裴麗以往的遭遇可以說是過猶不及的經典案例,因為太追求完美所以讓自己轉變為了純人類,然後輕而易舉被控制住了……。
我還真是特別喜歡慘兮兮的女孩子啊?
為了寫這章去看了叔本華論說文集233其實寫到這裏我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寫什麽了,大約就是有感而發就來寫一筆……真的和載體無關了,甚至和世界觀之類的關系也不大了,我現在在寫的……應該就是自己?
只有這種同情才是一切自發的公正和一切真誠的仁愛之真正基礎。只有發自于同情的行為才有其道德價值;而源于任何其他動機的所有行為則沒有什麽價值。
真正的同情是溫柔到能夠溫暖心靈的。
不過寫出了自己喜歡的東西,心情不錯。優哉游哉呈上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