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害怕。艾裴麗想。
違背常理,不可理解,毫無邏輯,簡直是胡鬧。
那種惶恐是那麽真實,她漂浮在虛空,等待着或者會到來或者不會到來的某種未知,她不需要知道那是什麽,她甚至不知道那會不會到來,她希望有什麽能把她帶走,但她一直無法确定,她孤身一人。
那是黑暗嗎?可她從未見過黑暗。
那是黑暗嗎?那是看不見嗎?
可是什麽是看見呢?
“喔。”注意到人類方在那輛軍車爆炸後不正常的騷亂,探長觀察了一會後伸手拍了下十字線的肩甲:“你爆掉了他們的指揮官,幹得漂亮,小子。”
“所以我們現在該做什麽?救護車先生依舊處于危險之中。”漂移問道。
盡管只是短短幾句話的功夫,人類軍隊已經反應過來,訓練有素的特種隊員紛紛矮身向着他們的方向包圍而來,十字線“哈”了一聲,端着槍從海水中站起身,水珠順着他的裝甲淋漓墜落。
“第一任務是自保。”他精準地擊爆了幾輛軍車,随即矮身奔跑躲避人類的機槍掃射,爆炸的火光在他的風鏡上燙出金邊,“第二任務……為醫生清一條路出來差不多了吧?”
“那幾輛車是導彈發射臺。”橫炮簡短地提醒了句,随即奔跑着發力躍起,揮刃橫劈開一架靠近的直升機,零件在空中燃燒着墜落。
“Wow,真是太棒了,我們終于可以嘗嘗虎子吃過的槍子的滋味啦。”十字線随手換了彈夾,連着幾發子彈錯落有致地命中了導彈發射臺,在爆炸的巨響中他調侃道:“我們得勤儉持家了,先生們,子彈省着點用。”
一發導彈驀地在他頭頂被擊爆,十字線甩甩腦袋抖掉熔融金屬,順口對拉下面罩的大黃蜂說了聲謝了,年輕戰士對着他微微颔首,随即又被對他掃射的人類拉回注意力。
略一遲疑,大黃蜂稍稍偏離了槍口,擊爆幾輛軍車的輪胎後奔跑着轉移去接應救護車。
武士變形回武裝直升機,幾個甩尾特技靈活繞過蜂擁而至的軍用直升機,在他途經路線上的直升機紛紛爆炸成煙花隕落,“先下手為強。”
他圍着廢船盤旋幾周,機身兩側的蜂巢火箭彈全彈發射清場,伴随着接二連三的爆炸聲,幾乎是同時一個綠色身影從船頂煙囪中躍出,在甲板上翻滾幾圈躍進了海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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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線吹了聲口哨,“歡迎回歸,醫官。”
“謝了,我沒受傷,我可以戰鬥。”內線裏響起一聲嘆息。
“這種時候就不要逞強了,老夥計。”戰術裝甲車和救護車并行一段後翻身變回原生形态,探長将救護車擋在身後擡槍掃射眼前的人類,黑暗中他叼着的煙頭火星明滅。
“很高興還能再見到你。”漂移剛對救護車致以問候,忽然一個螺旋升降瞬間拔高,險險避開了一發炮火。他将目光投向偷襲的來處,望着那個緩緩步來的高大身影,低聲喃喃道,“禁閉。”
“這到底是什麽問題?我到現在都不理解為什麽我們會被追殺,還是被人類。”
“只要知道他們想殺死我們就夠了,別吝啬你的子彈。”趁着狙擊間隙打量了幾秒禁閉,十字線幹脆地收了槍變形回綠色克爾維特,他現在還不打算和這家夥硬碰硬,“誰來斷下後?我們該撤退了。”
銀白克爾維特繞到車隊尾甩尾停下,內線裏橫炮的語氣一片冰冷: “把他交給我,我和他還有一筆私仇要算。”
“小心點,有人在等你。”
“Are you……”艾裴麗微微抿起了唇。陽光中她的發絲斑駁着暗淡的暈圈,攥緊杯把的手指蒼白得像是墓地裏的白骨。
她的聲音放得極輕:“……kidding me?”
“上帝啊,你被吓到了?”limbo失笑。
漂浮在柔滑液體上的泡沫漸漸消了下去,艾裴麗心神不定地捧起咖啡杯抿了一口,眸子垂了下去。
“……或許。”
她不知道在怎麽評定自己的想法,理智告訴她那是一個夢,一個不愉快的夢,夢裏她是可憐的,是只能依附他人活下去的寄生蟲,那麽脆弱……無力。
可感情讓她眷戀着那個世界。
太奇怪了。
“不過……仔細想想的确很可怕不是嗎?”
揚起勾着明豔色澤的唇,limbo不失優雅地屈指抵着臉頰,眼底神色暧昧莫名。
“你一直以為那裏是真實,不是嗎?God,和一個機器人逃亡輾轉西部?跟着他與危險跳貼面舞?随時準備擁抱死亡?這是我能想象得到的最浪漫……”
在那個夢裏,沒人告訴過她她向往的是什麽,對于她來說,那些宛如黑暗中的星光的希望是有毒的,讓她飛蛾撲火般渴望着會殺死她的東西。
“最奇怪……”
明明惶惑卻依然要裝作堅定,明明恐懼卻依然要裝作無畏,即使只是一個人,也要對着世界微笑。
“——最可怕的事。”
她一直……很害怕。
“幸好你醒了,不然你不是要在可怕的黑暗裏度過餘生,心中充滿遺憾,孤獨地邁上死亡之路?”
艾裴麗看見limbo漂亮的唇翕動,那些冰冷的字眼一個接一個從她口中蹦出,圍着她跳着華爾茲,發出陣陣輕快的笑聲。
“幸好你醒了。”那些字眼吟唱着歡快的旋律。
“幸好你醒了。”
“幸好你醒了。”
“幸好……”
——幸好她醒了。
在那個夢境裏,她是那麽全心全意地相信着自己生活在一個真實的世界裏,于是日複一日坐着輪椅離開屋子,坐在門前面對着與意識一樣無界的遼闊荒原,在晚風中想象着落日的餘晖點燃地平線的晚霞。
山巒,原野,花朵,星辰,閃電,飓風,雨水,霞光,她在意識裏構建着對這些她永遠不可能擁有的事物的感受,一遍遍叮囑自己記住世界的美好。
你要喜歡這個世界啊,它這麽美麗呢,即使……
她總是這樣告訴自己。哪怕那個世界根本不如她想象得美麗。
她明明清楚地知道這一點,卻還是。
相信着,希冀着,熱愛着。
——怎麽會有人有勇氣孤身面對一個有無數陰影未知窺伺的黑暗世界呢?
“爐渣的沙灘。”
低聲罵了句,橫炮最後看了眼靜靜伫立于遠處的賞金獵人,終于不甘地放棄了繼續下去的想法,沙灘對于他來說不利于快速移動,換個地方他絕對不會放過這個該進回收場的爐渣的。
“該歸隊了,英雄。”十字線的聲音自內線電臺揚出,夾雜在其他幾人的相互問候裏,聽起來似乎他們已經脫離了追擊。
意識到同伴已經安全,橫炮俯身變形回載具形态,擋風玻璃上調出搜索到的路線圖,發動引擎,準備接上行動開始之前被他擱在安全點的艾裴麗就離開。
然而就在這時,他的視野裏忽然劃過一道光亮軌跡。
橫炮怔了一瞬,火種裏還沒來得及生出不好的預感,轟隆巨響驟然在音頻接收器裏響徹。
導彈命中爆發出的刺眼白光淹沒了他的視線。
“……”
餘焰點燃了叢生的葦草,熊熊火光點亮了夜幕。
“我記得不太清楚,但是橫炮。”
爆炸後的異樣寂靜之中,內線裏漂移遲疑的聲音顯得格外清晰刺耳。
“你是不是把人類女孩丢在那裏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的音樂,艾裴麗部分前半段是one time,後半段是skyfall。
說實話這章……我不知道你們什麽感受,但是我覺得我簡直在寫恐怖片……limbo說的話……認真想想其實很可怕。
因為那是真實的,不是謊言。
如果有更好的世界,只要你選擇忘卻就可以永遠留下,哪怕是夢你會想醒來嗎?
順帶一提,我的萌點一向是有缺點的女孩子,永遠正确的姑娘不管啥性格我都深惡痛絕w所以……抱歉蠢蠢也暴露出軟弱的一面啦233
☆、崩塌
作者有話要說:
首先!手機黨!去打開任何一個音樂app,搜索i see fire播放再開始閱讀!為了寫這一章這首歌聽得我快吐了qwq
P.S.我懷疑在這樣下去我都想自己給自己發長評了233那麽在這裏問一句好了,可不可以讨要長評呢~【搖尾巴
順帶中秋快樂~
在艾裴麗不算漫長的記憶裏,很少會有這樣的時候。那些棱角閃耀着陽光的玻璃碎屑像是四下迸濺的冰晶星塵,視網膜上殘留着那些玻璃飛濺的銀亮軌跡,猶如攝像機經宿等待後曝光出的相片上肆意揮灑的星輝遍野。
她的意識停留在望着滿天璀璨星塵撲面而來時的驚愕,思維裏茫茫一片霧霭般的空無。
什麽是鎮定呢。她的思緒在那萬分之一秒裏向着她過往的閱歷提問。
“怎麽了?”limbo好奇地問。
“你……看不見嗎?”艾裴麗喃喃道。
她的目光依舊黏在即将到來的冰晶暴雨上,這些狂亂的雨滴毫無規律地呼嘯而來,聲音被切碎成某種尖銳的存在,混亂的美感像是藤蔓般生長。
那不只是玻璃的碎片,還混雜了很多……奇怪的東西。
街道像是被壓縮成了廉價的牆紙平平地貼在某種界限上,不遠處露天咖啡館躬身遞出菜單的女招待如同動畫人物一樣滑稽可笑,招牌櫥窗挂牌風鈴模特街桌……一塊塊現實皲裂剝落彙入碎片的洪流,玻璃杯裏色澤亮麗的果汁被撕成一條條,和對面寵物店裏飛出的半條貓尾巴一起旋轉着。
這個世界在崩塌。
“你看錯了。”limbo輕描淡寫地解決掉艾裴麗的猶疑,“那不是真實。”
艾裴麗幾乎是目瞪口呆地望着limbo。
“可……”她試圖說服limbo,卻在第一個單詞出口之後就被剝奪了發言權。
“不要去看。”
冰涼得讓人激靈的手指點在她的唇上,limbo的輕笑顯得意味深長。
“為什麽要看見呢?如果看不見不是會輕松很多嗎?”
聲音剎那間湮滅于無,深灰的死寂吞沒了色彩,空氣似乎變成了某種膠體,濺射的玻璃凝滞膠着在裏面,像是琥珀裏的小蟲。
世界似乎只剩下了這張咖啡桌邊的兩個人是鮮活的,平靜的,存在的。
思緒倏忽無遠弗屆。
艾裴麗想起了很多不應該存在于自己記憶裏的東西。
是仿佛世界傾覆的風暴,浩如煙海的聲音交彙成波瀾壯闊的海洋,大塊大塊積雪奔湧而下如同咆哮的千軍萬馬;
是秋瑟荒原上的落日,厚厚的灰色雲層中透出的純淨藍色與絢麗的橘紅色雲霞交相輝映,天空像是燃燒後沸騰的玫瑰紅色海洋;
是群山之中的靜谧湖泊,淡紫色與淺胭脂色交替暈染的雲霞和珠灰色的天空倒影其中,湖畔的山麓層林盡染,深淺濃淡宛若油畫;
是鉛灰雲翳沉甸甸地覆壓于蒼涼荒原之上,濃密雲層中裂開數道罅隙,幾柱陽光順着雲隙傾瀉而下——
以及青白天光在炫目跑車上削出的一線光芒,銳利耀眼得幾乎要刺傷她的眼眸。
不對……世界不是這樣的。
對未知的恐慌讓她不由自主想要否定這樣的世界。
那又是什麽樣的?
有聲音嘲笑着她的混亂無措。
……
艾裴麗不知道如何回答。
夢境在她眼前固執地閃回,詞語争先恐後湧入腦海,每一個字眼都盛大恢弘,代表着人力無法達到的景致。
萬千星輝盛放在她的眼瞳裏,閃爍着亮光。
limbo說……
為什麽是她告訴你?
我……
為什麽你不能親眼去看一看呢?
我……
用你自己的視野去看見這個世界,到底什麽是真實。
………………
“什麽是,真實?”她輕聲問道。
她能看見的是什麽,看不見的又是什麽?
時間似乎在某種程度上線性地拉長,limbo的笑容漸漸變得虛假,不再帶有真心實意。
“你想看到的就是真實。”
艾裴麗盯着limbo,許久緩緩吐出一口氣。
窗外的街道依舊在剝落飄蕩,但艾裴麗已經不再擔心,她閉上眼,在颠覆的世界裏靜靜等待着結局到來。
“這裏是夢,對吧?”
位于世界中心的咖啡館驟然被金色光焰點燃。
聲音炸響,色彩淹沒,冰晶暴雨鋪天蓋地,limbo被扭曲後依然炫目的笑容在每一片碎片裏輕盈地美麗着,燃燒着光的碎片紛紛墜落,刺進艾裴麗的眼中,可是卻出乎意料地毫無痛感,視野裏黑暗緩慢漲潮,最終吞噬了艾裴麗的世界。
“……”
劇烈多變的感情在胸腔裏激蕩,自制和沖動反複拉鋸,最終一切情緒斂沒在眼底,艾裴麗沉默了一會,毫無征兆地笑了笑。
“我要回去了。”她站起身推開椅子,柔聲道謝,“謝謝你,認識你很愉快。”
limbo看起來沒有一絲急切,依舊左手手背撐着頭,慵懶地攪動着手中的咖啡匙,輕慢音色遵循着奇妙的韻律:“你真的想離開嗎?”
對于她的問題,艾裴麗置若罔聞,她一步步穿行在火海裏,火焰舔舐她柔軟發絲,沿着她的裙擺蛇一般蔓延而上,她的背影孤獨而堅定。
“你怎麽就能肯定那才是你的世界呢?你說要回去,為什麽會是回去呢?”
limbo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平素驕傲的女人聲音柔軟得近乎請求,讓人心底一顫。
“你和那個世界存在聯系嗎?那個世界對你有影響嗎?那個世界需要你嗎?”
“你的世界明明是這裏。為什麽你要離開呢?這個世界是為你而存在的啊,為什麽你要抛棄它呢?”
視野裏是一片黑暗,然而limbo柔美的聲音近在咫尺,艾裴麗感受到冰涼指尖撫上她的臉頰,她睫毛顫了顫,下一刻什麽柔軟的東西貼上她的眼睛,隔着眼皮感受着眼球因為緊張而微微震顫。
仿佛剎那間她們都置身于虛無,一切感官都遲鈍起來,只餘下眼睛上的柔軟觸感真實可信,艾裴麗甚至覺得記憶模糊起來,limbo的聲音聽起來遙遠而模糊,聽不出是寂寞還是溫柔,耳中不斷回蕩的是她自己越發急促的心跳。
“我希望你留下,這還不夠嗎?”
時間仿佛被束縛在了原地。
limbo的嘴角漸漸揚起勝利的弧度,她面前的女孩微微睜大了眼睛,被血模糊了的面孔上滿是局促不安,像是巢中搖搖欲墜的雛鳥。
“我……”她猶豫着。
什麽時候會投降呢,limbo漫不經心地想着。
這個女孩現在就差最後一根稻草,就能被壓垮了。
她舔了舔唇。
“留下來吧,這裏永遠不會讓你痛苦。”
你就不曾怨恨過那個對你不公平的世界嗎?
然而下一刻,她聽到女孩松了口氣。
“謝謝。”
這個簡單的詞彙像是一把刀,束縛時間腳步的繩索頃刻崩裂,limbo的笑容僵在了臉上,只得眼睜睜看着艾裴麗綻開一個讓炙熱的光焰都被感染得溫柔的笑容。
“謝謝。”她又重複了一遍。
那個笑容是那麽美麗,仿佛虛無世界都被這個笑容照亮。
“別誘導我自殺好嗎?”
艾裴麗輕輕撥開limbo僵直的手,與她擦肩而過時鞋跟敲擊地板的節奏毫不留戀,她似乎一點也不被視覺的失去困擾,筆直地走向火海盡頭,堅定不移。
如果讓她選擇,她絕不會選擇逃避。
艾裴麗聽見limbo牙咬得咯咯響,這個美麗如光華降臨的女人在因為憤怒一點點畸變成她不理解的生物,她不由得生出了一分歉疚之意,但是卻沒有任何回頭的想法。
一聲如同鋼琴斷奏的短促音節。
原本平穩的腳步忽然一個趔趄,它們堅持着歪歪斜斜地又走了幾步,但又一聲清脆而富有彈性的短音,一陣熱流湧從膝蓋那裏歡快地湧了出來。無色的暴風席卷而過,肺腑間仿佛被攪拌一樣震蕩得一塌糊塗,所有的聲音都在喉嚨裏被暖流淹沒了,一口血猝不及防地噴了出來。
世界霎時被痛覺取代,艾裴麗直直地倒了下去。
眼底湧現出某種與恐懼相等同的情緒,唇瓣克制不住地顫抖起來,皮膚包裹着的蒼瘦指骨痙攣着驟然發力幾乎扣進地面,被沙石磨砺破表皮的手掌上細碎痛感一路火燒火燎。
然而比這更深刻的是膝蓋處神經抽搐的劇痛。似乎全身的血液都被扯到了那兩個露出蒼白骨茬的血洞,向外争先恐後地蜂擁而出,将除了痛苦之外的所有感覺擠出體外,連同某種代表生命的澎湃感。
疼痛幹脆地掐滅了振動聲帶的可能,冷汗好像受到了鼓舞一樣紛紛掙脫皮膚的束縛湧出凝結,艾裴麗急促地喘着氣,指尖顫了顫,竟然低低地笑了起來。
她該怎麽形容這種感覺……還說熟悉還是親切呢?
記憶向前推及,塵封過往帶着嗆鼻的灰塵撲面而來,随之而來的是逃出生天的負面情緒,紛紛揚揚如同大雪将她覆蓋。
最開始……
眼睛是沒有痛感的,就像從沒有存在過,溫吞而沉穩,然而她很不喜歡自己的腿,它們每天都在對她的神經激烈抗議,那種隐約的痛感像是荒原上捉摸不透的天氣變化,時不時捉弄她一下。
越往後越讓她煩悶,到最後疼痛已經不算什麽了,她能感受到她的小腿一天天枯萎下去,力量,意志,精神,體內洶湧澎湃的所有東西都随着時間的磋磨一點點流逝,最終她的腿會變成類似樹枝的枯瘦肢體。
但是沒有其他。
無論是什麽舉動都被抹除了意義,她被封閉在孤獨的囹圄裏,她的無助或茫然或生或死,與任何感知生命無關。
世界只有她一個人。
到最後,連痛感也慢慢消弭無蹤。她開始懷念那些感覺的存在,失去,得到,被給予的,被施加的,外物造成的物理感受。
她……迷戀那種……失去。
到底還有什麽能夠證實她的存在?她到底還算不算活着?
無論什麽都好,誰能證明我和這個世界還有着聯系?
她真的……是存在的嗎?
“為什麽你要回去?”limbo的冷笑為她鞋跟敲擊地面的節奏和韻,她走到努力掙紮着試圖爬行的艾裴麗身邊,踩在她背上吼道:“你在那個世界一無所知!毫無用處!無所适從!”
“為什麽你還會向往它?”
艾裴麗艱難地動了動嘴唇,可從中溢出的不是辯解的詞句而且滾滾而流的鮮血,踏在背上的那只腳像是想将她身體裏全部血液擠出來那樣用力碾壓着,于是她索性不在嘗試開口,只是用手肘撐着身體一點點向前挪動。
“你知道我手裏的是什麽?只是一把裝了□□的槍,然而你的生命就不屬于你自己了。”看見艾裴麗拒絕的姿态,limbo越發惱怒地笑了起來,“你根本不了解那個世界,為什麽你還敢說你想回去?”
她擡起腿,半跪下來一把抓住艾裴麗的頭發迫使她擡起頭,冰冷槍管拍着她的臉頰,語調越來越高。
“就像這樣,看不見也無法行走,從來就不存在味覺,聽力也在衰弱,在累贅的标準上越來越進步——”
她猛地按住艾裴麗的頭砸向地面,神情已與瘋狂無異:“在那個世界,你還有什麽存在的價值?”
“為什麽你要愛那個對你一點也不溫柔的世界呢?”
沉寂許久,艾裴麗笑了起來。
是啊,她有什麽存在的價值呢。
她聽見自己的世界在死去,沒有任何轟轟烈烈的聲音,就那樣無聲地終了,只餘下她被孤獨的浪潮淹沒時發出無力的悲鳴。
她忽然想起那些玻璃碎片,那些碎片裏limbo的臉上挂着溫柔卻惶惑的表情,那些軟弱的情緒并不是limbo的。
艾裴麗疲憊地回憶着,那些碎片的角度,碎片裏女性仰起的臉,她眼中的驚愕。
那是屬于她的表情。
她從碎片裏看到的就是她自己。
為什麽會認錯呢。
為什麽……
因為……
因為她們有着相同的面容。
她們本來就是一個人。
——是她自己不希望離開。
為什麽要去愛那個世界呢?
她自己在對着她自己發出诘問。
她和那個世界不存在聯系,那個世界對她沒有影響,那個世界不需要她。
有聯系才會有承諾,有了互相影響、需要與被需要的關系,才會有和這個世界同在的感覺,才能算是存在的。
一無所知,毫無用處,無所适從。
為什麽還要那麽狼狽地活下去?
世界不喜歡她。
她一直都,知道這一點。
可是……
“可我現在不想死。”艾裴麗忽然古怪地笑了笑。
從手指到手肘到裙擺下的小腿大片的肌膚毫無意外地磨破,鮮血潤濕沙石時微不可聞的滋滋聲像是鳴蟲的輕吟,不堪重負的膝蓋骨發出微弱□□,每動一下肌肉都會牽扯出極致的痛感。可她依舊在前進着,前進着,前進着。
她在用她的全部生命對抗死亡。
她并不知道如何才能離開這裏,也不知道自己還如何面對回去後的冰冷現實,她也無法否認limbo的每句話都是曾經讓她輾轉反側的夢魇。
可是……
她從沒有埋怨過命運的不公,這個世界沒有理由無條件地愛她,她想和這個世界有更多的聯系,想被喜歡,想被愛,就必須付出比別人更多,甚至可能毫無回報,但這是她,唯一的道路。
如果她不先去獻上自己的一切,怎麽能期待可能的,世界對她虛無缥缈的憐憫呢?
對于什麽都沒有的她來說,哪怕是毒蘋果也有着致命的誘惑。
因為她一無所有,所以她只能去愛那個世界。
艾裴麗繼續撐着遍布沙礫的地面費力爬行着,和爬蟲一樣醜陋地扭動身體,失血的虛弱感讓她有種身處高空寒風中的無所依靠感。
“生活讓我挫敗……”
她的身上漸漸燃燒起金色光焰,火焰随着她的話語從她身上延伸出去,阻攔住limbo的靠近。
“但我還不想離開!”
因為未曾擁有才想要去争取,如果不曾嘗試就去放棄,那就算活着也是茍延殘喘,根本不算是存在。
熊熊烈焰終于将她吞噬。
她恍惚間似乎看見了白色的光,回眸時limbo的表情也清晰可見,焰牆之外持槍的limbo望着她,眼神複雜得像是包涵了所有。
“我可憐你,”她終于開口,嘴唇微微抿成固執的弧度,“但我不同情你。”
“你會回來的,我等着你,艾裴麗。”
艾裴麗驟然驚醒的第一時間就被過分清冷的風嗆住了,她咳了幾聲,就聽見熟悉的聲音略帶遲疑地問:“你還好嗎?”
“還……嘶。”剛想回答就被渾身無處不在的疼痛拉回注意力,幾乎和夢中如出一轍的傷勢讓艾裴麗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為什麽夢裏會有痛感。
“……不太好。”最終她還是誠實地說。
她沒有看到橫炮望着她緊咬着唇的樣子時複雜無比的目光。
————————這裏是為了不影響閱讀效果放到下面的作者有話說————————
一些題外話
我很喜歡慢慢解讀一個角色構建她的人格細化她的思緒的感覺,我揣測着她的想法分析她行動的原因,很多細節雖然沒寫出來但是已經存在于我的腦海裏了【雖然目前還辦不到把碎片串起來OTL】,最終角色會變得複雜真實,同時也……
問題滿滿。【扶額
個人角度來講,一直的萌點都是有着極大缺點的女孩子,那些問題可能相對現實都有些誇張,但是我的确喜歡看她們被過去桎梏深陷于絕望掙紮着爬向希望的感覺呢~雖然常被吐槽是惡趣味【笑
因為她并不知道她渴求的東西會不會殺死她,那些希望是不是致命的□□。
于是反過來,我所厭惡的就是那種【永遠正确】的角色了。
該怎麽說呢,無論過去多值得同情,無論性格多值得仰慕,我就是無法喜歡上那類型的角色。立場,觀點,決定,他們的行動總是冷靜合理客觀,不會有一絲一毫沖動,連內心的掙紮鬥争都不會有,永遠不會犯錯,無論被誤解被誣陷最後都會被證明他們是對的,雖然看文的時候不會覺得有什麽【我屬于看文不帶腦子的那種】,但是從文字裏脫離之後總會莫名其妙覺得他們帶着一股子傲慢感。
明明只要是人類都會犯錯嘛,因為缺憾才顯得可愛,如果他們永遠那麽正确,那麽他們和圖靈機有什麽區別?
而可愛這點對于男性角色來說不重要,所以……【痛苦】
如果這樣的角色是一個人類妹子,我真的只能說一想到她就覺得不舒服……
沒錯,我說的就是女神蘇。
瑪麗蘇本來就不應該是人啊233
好吧接下來是正事,我需要道個歉……
我果然還是不擅長單純戰場劇情OTL
作為一個用得順手的風格是偏日常系的抒情風的妹子,大場面對我來說簡直是天塹……一想到接下來還有大量撒糖的劇情就覺得好痛苦……
明明糖應該在血與火之間撒一點點就好,可是大綱裏接下來可是砸糖罐式地撒糖啊……
果然大綱對于卡文毫無幫助……【蜷縮在地上抽搐
下一章柱哥可能……出場……看我拖劇情功力了233
不過接下來應該不怎麽卡文了!應該可以更多點!以後應該都是更一整章不計字數哦!
……不過……大概十個左右評論的時候才有動力碼字………………
☆、光亮
“你昏迷了很多天。”救護車說。
他擡起頭,那個人類女孩坐在岩石上,裹着一塊帆布乖乖聽着他的診斷結果,從他掃描結果來看她的心率血壓激素分泌指數一切正常,正常得和她重傷初愈的情況不太相符。
“謝謝你。”她自然地綻放出真誠的笑容,沒有絲毫刻意,偏偏那個笑容奇異地像是能夠吸引光。
“鑒于缺乏設備以及我對于如何治療人類沒太多研究,這個結果不算奇怪。”停頓了一會,救護車收回目光,平靜地開始下一話題,“奇怪的是你活了下來。”
他沒說的是當他表示他恐怕對于治愈她無能為力時,橫炮那小子一言不發地變形載上她就準備把她送去醫院,要不是被他一扳手敲暈不知道那小子還會幹出什麽蠢事。
……簡直難以置信。
“……”她看起來有些詫異,但并沒有說什麽,只是稍微端正了坐姿,雙手交疊在膝蓋上,做出認真聆聽的姿态,熔金色的霞光落在她的側臉上,給長發染上了絲絲縷縷的金輝。
救護車略微滿意于她的态度,接着說了下去:“爆炸中心離你原本的位置并不遠,你的輪椅就在那裏,當然,橫炮在那裏什麽都沒找到。然而你沒有什麽嚴重到無法治愈的傷勢,只不過——”他簡略地瞥了眼她纏着繃帶的手臂和帆布下面的腿,“你的手臂和腿上都有着大面積的擦傷,因為血肉裏摻進太多泥沙而感染,導致你發燒昏迷了很多天。”
“為什麽呢?”女孩從善如流地問道。
救護車看了她一眼,回答道:“你不在輪椅上。”
——這是他對她起疑的最大原因。
“橫炮說他是在距離爆炸中心近百米的地方發現你的,根據你身上的擦傷來看,只有兩個可能,一是你是在爆炸之前就因為某種理由爬到了你被發現的地方,二是,”他的語氣古井無波,聽不出一絲懷疑,“你在爆炸發生之後頂着沖擊波爬到了你被發現的地方。”
“……”
女孩的臉上自然而然地浮現出迷惑的神情,她遲疑了一瞬,才有些猶豫着開口。
“可能是因為我……”她不确定地說,“我做了一個夢。”
“在戰場邊緣。”救護車說。
“……Just a dream.”她的嘴角勾着無奈的柔軟笑容,聲音輕輕的,透着自我安慰的堅定。
救護車看了她一會,點了點頭,“另外,我還有一些問題。”
“請說?”
“橫炮說你在他發現你的地方獨自居住了對人類來說很久的時間,你還記得那時候你的年齡嗎?”
“六七歲……?我不記得……但是應該是……”
“根據你的牙齒磨損程度和骨骼閉合情況來看你不超過十二歲。”
“……诶?”
“還有。”确認了女孩流露出的驚訝貨真價實,救護車皺了皺眉,終于發出了一聲飽含深意的嘆息。
“你不是先天殘疾的。”
他得到的是前所未有的漫長沉默。
“……所以,你們還帶了一個女孩?”
時已近暮,極遠的山脈之上的金色雲層像是被夕陽的餘晖點燃,照耀着這片被風沙侵蝕了數萬年的山壁,極淡的金絲沿着岩層的紋理流淌而下,團團簇簇的桤葉唐棣和淡紫色的虎耳草在岩縫間探頭探腦,藏在叢叢荒草裏,一直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