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歸港
歸港
三號上午,高三便放了假,林西尋規矩地開了半天業,十一點便守在學校外等林森淼,想帶她去吃頓飯,晚上好發揮——
不知出于什麽原因,許錦言主動放棄了與她組隊,林森淼只得轉投進江延月小組的舞臺劇《灰姑娘》,出演王子角色。
身後車流湧動,不時有學生上車,撒嬌或抱怨。林西尋饒有興趣地聽起八卦,直到餘光裏出現林森淼的身影,這才遺憾地将聽到一半的‘XX班誰戀愛’消息放下,向她走去。
一中的校服統一為藍白款,幾年過去,林森淼五官越長越昳麗,個頭卻沒竄太高。标準碼的藍白校服穿在身上,仍顯得有些松垮,配上冷淡的神情,惹眼至極,卻又不尖銳,只讓人覺得反差的可愛。
林西尋每每看她這般模樣,那句“我家有女初長成”都會加紅加粗在心海不斷徘徊。她輕咳一聲,忍住揉捏林森淼的動作,笑着問:“想吃什麽?”
林森淼卻婉拒了這一提議,邊道“要彩排”,邊遞給了林西尋一封請柬,言簡意赅:“憑請柬入場。”
畢業晚會的請柬十分講究,仿舊的信封上贅着金邊,烙了印章,林西尋猜測裏面放了信,沒有當場拆開,只細心地收好,叮囑關心了林森淼一番,方才不舍地打道回府。
徐相年今天難得地因為正事而沒有回家吃飯,林西尋便下了碗面,吃到一半,再次了悟由奢入儉難的道理,給徐相年發了個哭的表情。
【小徐】:怎麽了?
林西尋便将坨了的面拍給她看。
【小徐】:賣相很好。
【小徐】:一看就很好吃。
林西尋:“……”
林西尋覺得她濾鏡好厚,心情卻明媚起來,發了個墨鏡黃豆,将聊天記錄轉發給陳年。
陳年回消息也很快,卻是直接忽視了她的截圖,發來了一箱子的應援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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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女孩(相親成功版)】:今夜,誰也不能阻止林森淼成為最耀眼的那顆星!
林西尋光是設想場景,便只覺頭皮發麻。陳年卻很興起地給她講述應援方式與有可能出現的現場狀況,用十分喪良心的話總結了自己的目的:【是的,我活着就是為了看別人社死。】
林西尋左思右想,給她發去一個【點贊】表情,以示敬意。
面被勉強吃完,林西尋洗了碗,已經到平時開店的時間,但人一旦閑下來,奮鬥的心思便也少了很多。她簡單洗漱一番,選擇先睡個午覺,将奮鬥交給清醒後的自己。
夢裏場景跳的很快,沒什麽記憶點,林西尋睜眼時,才發現徐相年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到了家,正在她身邊翻着文書。注意到她醒來,徐相年将溫水遞給她。
喉間的幹澀被緩解幾分,林西尋蜷縮在被子裏,往徐相年的方向靠了靠,問:“幾點了?”
徐相年停下動作,看了表:“剛過三點半,要再睡一會嗎?我等會叫你,不會超過時間。”
林西尋清了清嗓子:“我是想說,你不困嗎?”
徐相年垂眸看她,若有所思:“我可以把這句話理解為邀請嗎?”
林西尋:“……只要你不理解成白|日|宣|淫,怎麽都行。”
徐相年只是在玩笑,認真拒絕了她的提議:“還有些事要做。”
一旦徐相年搬出正經理由,林西尋便鮮少會拒絕她。她用仰視的角度,偷偷看徐相年,再度沉浸為她的專注而悄然心動幾分。二十餘年的人生裏,徐相年是她見過最自律的人。作息表雷打不動,不會為任何事而拖延或提前。睡眠時間并不長,卻也像不困倦般認真輾轉在各種事項裏,将人生過得井井有條。
林西尋想起網上的話題——倘若每個人死後都會變成一本書,徐相年的人生講述的大概是《成功論》,而她便是這本書裏最大的墨點。
困意再度席卷而來,林西尋合上眼,意識飄遠前最後的想法是,墨點又如何,反正她的書裏,徐相年也是要占大半篇幅的,她們誰都不欠誰。
晚會時間定在七點,六點半家長便開始‘檢票進場’,林西尋再清醒時,林森淼已經發來了節目表。她出演的《灰姑娘》舞臺劇排在了八點,林西尋匆忙洗漱一番,時間趕,她只簡單穿了件白色長裙,沒化妝,徐相年則依舊嚴密地扣緊第一顆紐扣。
地方不遠,兩人便并肩漫步于夜色中,向萬家燈火走去。
到學校時,校門前已經排起了長隊,開始‘憑票入場’,陳年還沒到,林西尋擔心她進不了場,刻意又拽着徐相年往後排,猝不及防地,便與路口那兩尊石獅對上了視線。
林西尋記憶驟然回籠不少,遲疑地道:“如果沒記錯,高二的時候,回家的時候好像因為忘記穿校服被主任扣在這裏罰站了十分鐘。”
徐相年:“五月十七,阿姨的生日,你還很生氣耽誤時間,和他吵了一架。”
林西尋被她一提醒,想起更多細節。例如向來以禮待人的徐相年也難得翻了臉,與教師争論了一番,于是罰站的便從一個變成了兩人。但徐相年有特權,說是罰站,教導主任盯了一會便擺擺手,自己走了,兩人卻極其安分地在落日裏占了十分鐘,剛結束,徐相年便買了甜點哄林西尋。
沉默片刻,林西尋說:“當時不太敢告訴你。”
徐相年“嗯?”了一聲:“什麽?”
林西尋:“我特別想在這裏親你。”
“……你能懂吧。”林西尋說,“青春期都有點想當主角。”
徐相年點了點頭,林西尋慶幸于自己不用再解釋,剛松了口氣,臉頰便被很輕地觸碰了下。林西尋感覺有些耳鳴,像是周遭喧嘩剎那離她遠去,只剩下眼前的徐相年能讓她聚焦些精神與力氣。
即使早就做好未來公開這段關系的準備,林西尋卻也從未想過徐相年會這般坦然地在大庭廣衆下做這般親密的舉止。她心內震驚,下意識想看周遭人的反應,徐相年卻坦然地撥弄她的碎發,動作很輕柔地流連在發間幾秒。
林西尋:“……我不是那個意思。”
徐相年輕笑一聲:“我當然知道,不用向我解釋。”
她伸手為林西尋擺正項鏈,溫和道:“只是你頭發亂了而已,沒有人看見。”
徐相年太溫柔,林西尋感覺有些招架不住,萬般想念起陳年。
好在陳年并沒有讓她等太久,很快便挎着包氣宇軒昂朝她走來。
剛站定,陳年便拉開包。
林西尋低頭看去,滿滿當當一包的,全是小燈牌與熒光棒:“……”
陳年:“我想好了,森淼第一次表演,高低該在朋友圈出道一下。單人直拍是要的吧?正面鏡頭也要的吧?側面襯托她一米八的鏡頭也是要的吧?所以我大膽提議,大家等會別坐一起了——”
林西尋:“……你是來送森淼出道的,還是我們三個出糗的?”
陳年認真沉吟幾秒,林西尋已經得到了答案,別過她的臉,敷衍道:“該進場了。”
一中的禮堂在去年又翻新擴建了一番,足夠容納千人。
位置按年級排,參演學生家長的位置都很靠前。
被安排到第三排中心位的三人:“……”
她們在學校外磨蹭了不少時間,入座不久,表演便開始了。
打頭陣的是一中校歌,土歸土,但唱了這麽些年,連徐相年都還有些印象,其餘學生便更是打了雞血般,條件反射地亂喊起來。
觀衆席剎那成了沸騰的粥,好在主持人控場能力很強,三言兩語哄回了衆人,正介紹完表演學生與故事,舞臺上布置起道具時,許錦言與江延月并肩而來了。
前者已經換了身純黑吊帶禮服,頭發做了一半,發飾放了很多,隔老遠都被珠光閃閃亮一眼。後者則一身常服,穿着件很薄的白色風衣,倒是有些黑白配的意味。
陳年十分感慨:“想到了那句臺詞。”
林西尋側臉看向她,懶洋洋地吐出一聲:“嗯?”
陳年:“有請新郎新娘……”
林西尋及時掐住她的手臂,陳年便噤聲了。
兩人是來送東西的。
陳年捏着江延月遞來的信封,呼吸起伏,十分激動:“這真的是給我的嗎?”
江延月不懂她為什麽這麽浮誇,卻還是認真點頭:“是的。”
陳年:“西尋!快給我拍照!我死了墓碑上都要刻這條——”
林西尋青筋跳起,一拉陳年,陳年才收斂幾分:“……謝謝,謝謝,很感動!這還是我第一次收別人寫的信。”
她這般激動,江延月也有些不好意思:“其實也沒有寫什麽……不要太……”
陳年:“沒關系的,有心就很好了,謝謝你。”
江延月便更不好意思了。
兩人相處的都這般融洽,徐相年與許錦言那邊便更溫和了。
直到她們回後臺,陳年還在感慨“為什麽沒有多留一會”,好在很快到來的舞臺劇表演堵上了她的嘴。
前飯圈數據粉時隔多年找回初心,也不管誰是誰,看得開心就揮熒光棒應援。她人表演相聲時,還很認真地捧哏。
相聲表演結束後,《灰姑娘》劇組開始準備道具。
趁此空隙,視線剎那聚焦于她們,陳年十分自信:“人們肯定是注意到了我閃閃發光的靈魂。”
林西尋默默道:“她們應該是想要你的應援棒。”
陳年剛想反駁,肩膀便被拍了拍,她轉頭一看,是個打扮年輕的女生,十分不好意思地問熒光棒價格。此話口一開,問詢聲不絕于耳。
啪啪被打臉的陳年:“……”
她很快回神,念了個兩塊的成本價。先問詢的女生只抽走一根,卻遞來了張五塊,微微笑說不用找零錢。
幾秒淨賺二十的陳年:“……感覺可以去人類迷惑行為大賞bot投稿了,我這是來參加晚會的還是來賣東西的?”
林西尋:“我印象裏的畢業晚會,同年級學生會低價在市場進,表演之前高價倒賣,但很快就被發現了。第二年,學校就壟斷了業務。之後我也不清楚了。”
陳年默默抱拳,以示敬意。
林西尋沖她拱了拱手。
閑聊時間,舞臺上也布置好了道具。
報幕聲是道細聲細氣的男聲。
“在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
數不清多少個“很久”後,報幕人三言兩語講完了故事。劇本劇情與原版無異,依舊是辛德瑞拉被繼母繼姐聯合欺負,經過一系列魔幻操作後,參加了王子的大型相親舞會。
林西尋本對這樣的故事并不感興趣,直到幕布拉起,灰蒙蒙一片裏,江延月坐在光下,垂着臉數豆子——
“紅的。”
“黃的。”
“紅的。”
“綠的。”
她唇邊挂了麥克,聲音冷清,落在會場裏自帶混響,配上那陰冷的燈光,不像在表演《灰姑娘》,像《重生之我是灰姑娘》。
林西尋悶咳兩聲,艱難咽下水。
其餘人表情就更精彩了。
好在,這般陰間的燈光沒有持續多久。周遭的燈光接連亮起,繼姐閃亮登場,拽着裙子,搖頭晃腦地對辛德瑞拉指指點點。
看得出來,繼姐的扮演者認真鑽研了原著與各路二創,飾演的很傳神。奈何江延月那張臉太有攻擊性,光是擡眼随意看向她,演員便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陳年:“這到底是繼姐霸淩灰姑娘,還是灰姑娘霸淩她啊?”
林西尋:“二次創作,請勿聯系原著。”
艱難地一通對戲後,辛德瑞拉得知了王子将在今夜舉辦相親晚會的事。她來到後花園的樹邊,對着籬笆上的假鳥面無表情地開口:“請幫幫我吧,我敬愛的仙女教母。”
下一秒,舞臺一頓煙霧缭繞,被召喚的蹬蹬幾步上臺——煙霧一散,露出江延月身旁穿着裙子,細胳膊細腿的男生。
周遭轟然爆發友善笑聲,陳年笑得最大聲:“這是教父啊。”
話音剛落,便有人接了聲:“speak……”
教父說話也很細聲細氣,給辛德瑞拉變出南瓜馬車與裙子後,畫風一轉,問:“你掉的是這雙金鞋、銀鞋、還是水晶鞋?”
江延月:“……?”
劇本上哪來的這段詞?
臺下,編劇大力揮了揮手,示意這是忘詞了,讓演員自由發揮,卻沒有領會她的意思,南瓜馬車下意識搭了茬:“不是,我尋思她妹掉鞋吶,你搞快點行不行,別磨磨唧唧的,舞會馬上開始了——”
忘詞的教父尴尬笑了笑,自顧自道:“哈哈,你真誠實。那就獎勵你這雙水晶鞋吧。切記,魔法會在十二點失效——”
他似乎還想說什麽,編劇卻看不下去了,十分用力地招手,紅色幕布便嘩地一聲落了下來。
黑暗中,道具碰撞聲格外清晰,偶爾還配着幾句“我背好幾遍詞了!”“那不還是忘了嗎?”“別吵了!”的争執。
臺下嬉笑聲一片,林西尋自然地融入其中。
直到帷幕亮起,畫面一轉,來到了皇宮。
報幕聲再次響起。
“今夜,陽光康健、孔武有力的王子成年了。他将在晚會上挑選一位小姐,十二點前最後一位與他跳舞的姑娘,将成為王國的新一任王後。”
“現在,王子正在準備他的舞蹈。”
金碧輝煌、富麗堂皇——
印有這兩個成語的紙張貼在塑料金桌前,直勾勾正對觀衆,潦草至極。
同樣貼有“窗戶”的透明牆前,陽光康健、孔武有力的王子林森淼面無表情地直視觀衆席。
這視線銳利至極,十分有睥睨衆生的韻味在其中。奈何牆板透明,所有人都看見了一米八王子踮起的腳。
林西尋緩慢低下頭,肩膀聳動,終于忍不住發出笑聲。
在她身旁,徐相年已經掩唇多時。
唯一笑不出聲的陳年看着手裏寫有‘林森淼’的燈牌,陷入了深深的懷疑:?
林西尋清了清嗓子:“自己追的星,跪着也要舔下去。”
陳年默默收了燈牌:“塌房了,塌大房了,我先跑為敬——”
好在,由于時間安排,劇情進展到這,已經過了半。
之後的表演都很潦草,但衆人都很是樂在其中——本就是随便表演,能像模像樣演個東西都不錯了,哪來資格挑那麽多。
在介紹完一衆貴家千金後,王子終于與辛德瑞拉相遇了。
她頓下腳步,身後的皇家總管舉起紙張,王子猶豫幾秒,每說一個字,身邊的語氣詞便換了一茬。
陳年不明覺厲:“這就是小說裏寫的,“三分低啞二分猶疑四分贊賞一分認同的語氣”?”
林西尋關注的卻在另一點:“為什麽認同才一分?辛德瑞拉多好看。”
徐相年:“或許是編劇想不出詞了,寫四分認同或贊賞都不符合王子身份。”
林西尋:“……好像也是。”
故事便如此俗套的進行着,直到這一天,辛德瑞拉超出了期限,失去了魔法,已經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的王子舉辦了認親大會,讓所有貴族千金來試穿水晶鞋。
辛德瑞拉混在了人群裏,最後一幕,是不耐煩的王子側過臉,看見了一身灰泥的辛德瑞拉。
兩人對視着,故事結束,沒明說結局好壞,陳年便感慨道:“一個不受寵的千金,王子真的還會娶她嗎?”
林西尋:“如果王子在乎家室,從一開始就不會有晚會的存在。”
“也有道理。”陳年說,“不過沒有魔法的辛德瑞拉還能穿上水晶鞋嗎?讓王子沉迷的是魔法下光環籠罩的她還是灰姑娘灰沉沉的本身?”
林西尋想不出答案了:“去為難編劇。”
陳年便嘿嘿笑起來:“開玩笑嘛——”
之後的表演用心程度也很高,在陳年結束第七次錄屏後,終于輪到了許錦言上臺。
許錦言像是極為緊張般,小腿都在打顫。由觀衆自發鼓掌,聲音自四面八方環繞向舞臺正中心,林西尋小聲道:“你不是說……她不會樂器?”
林森淼怔然着,還沒想出應答句子,陳年已經插話題道:“臨時學的吧,和弦就那幾個,難度不高的歌幾小時都能速成。”
幾人交流間,光線已經暗了些許。許錦言坐在麥克風前,一绺卷發随風擺動,指尖撥弄琴弦,在調低的伴奏聲裏,幹巴巴地唱出《單相思》的第一句歌詞。
繼陳年塌房一小時後,她成功找到可替代的牆頭,感動涕零地邊拍邊發朋友圈:【\\小Aimer/\\小Aimer/\\小Aimer/】
表演結束,許錦言長松一口氣,鞠了個躬,調高麥克風,視線在觀衆席游移一圈,抖着聲音道:“送給……你。”
一陣掌聲後,許錦言下了場。林西尋關注着林森淼的表情,注意到一閃而過的擰眉,正微挑眉梢想問詢時,陳年卻推推她的手臂:“點贊點贊!”
林森淼也轉移了視線,被幾人盯着的林西尋不好再偷看,點開軟件,這才發現陳年已經刷屏了近半小時,她的好友動态裏,除了陳年還是陳年。
林西尋:“……”
陳年發一條,她與徐相年點一條,點到一半,林森淼像是收到誰的消息,對林西尋說:“我要出去一下。”
林西尋:“見許錦言嗎?”
林森淼有些想搖頭,最終還是誠實地應了聲。
林西尋:“現在不是個好時間,這是我對你唯一的管束,但我相信……你會給她一個滿意的答複。”
林森淼便這般走了,林西尋甚至來不及感傷春秋,就差點被一聲“死了都要愛”震碎耳膜:……
待到陳年終于意興闌珊,停止發布動态時,晚會也到了尾聲的師生發言。
教導主任的地中海多年過去仍未得到改善,語氣卻難得地和善些許,規勸所有學子放平心态。學生演講的也十分賣力,只是官腔太重,讓人聽了便直犯困。
晚會在特殊的高三小啞巴手語演講、朋友翻譯中落下帷幕。衆人依次退場,森淼卻還沒有結束。林西尋給她發過消息,收到回複後,揉着手腕,就像要挂在徐相年身上一般粘着她。
陳年說着“非禮勿視非禮勿聽”,捂着眼便去了一旁按手機,臭屁地回複好友的評論。等了約莫五分鐘,林森淼身後挂着個小跟班許錦言。兩人神情都還算平靜,答案卻已經很明顯了,林森淼沒有同意。
打過招呼後,忘記拿包的許錦言婉拒了聚餐的邀請,只笑着道:“等……高考結束出分的時候再一起吧,高考順利,森淼。”
月色如水,單調的燈光下,林森淼看着許錦言,勾了勾笑:“你也是。”
許錦言擺了擺手,折返去取包了。陳年察覺到林森淼略顯黯然的态度,跟林西尋打過招呼後,笑嘻嘻彎腰遞給她手機,問想吃什麽。林森淼被纏的脫不開身,跟在了她身後,兩人先上了車。
林西尋正想和徐相年讨論這一話題,徐相年卻也收到了消息,神情微妙地随便找了個理由,暫時離開了。
莫名其妙被剩在原地的林西尋:?
她左思右想,沒尋思明白自己為什麽會落單。初夏的夜晚風還有些涼,她上了車,靠着車窗,翻陳年拍的視頻,笑過之後,嚴謹地點評——
林森淼扮相是好看的,妝也很貼切她,只是身高不太适配。
林森淼未至青春期時,林西尋以為她是要憋個大的,高中一口氣竄上一米八。直到三年過去,一米五磨磨蹭蹭千餘日夜,也只将将挨到一米六的邊,林西尋這才放棄望女成一米八的想法,接受現實。
思緒飄忽至此時,她想起了林森淼遞來的那封信。猶豫幾秒,她還是拆開了印章。裏面只放着一張紙,沾染了一些雪松香。
見字如人,林森淼從四歲便開始練字,本是極其端正的正楷,卻因荒廢幾年,再提筆寫東西時,筆鋒便變得潦草又輕狂,除去正兒八經的考試會端正字跡外,多數時間都只在随便應付。
林西尋也很少看見她這般認真的字了,一筆一劃,仿若能透過紙張,看見森淼垂眸時微抿的唇。
【即使許久未有給你寫信】
剛掃過一行,林西尋便意識到了內容的來源。好巧不巧,她高中時也抄過這首詩歌送給母親,只是照葫蘆畫瓢,一個字都沒改過。
當下悄然與過去産生了聯系,使她睫羽微顫抖。仿若一眨眼前,年少的她還與林森淼是敵對關系,為着無理由的東西,像條小狗般圍着父母争寵。再一睜眼,她身邊只剩下了林森淼。
長路坎坷難明,她卻還是因為徐相年窺見了些許光。
信并不長,很快來到尾聲。
末段,林森淼寫:【盡管人生的長河時而受痛苦鞭撻,遭到覆蓋、阻攔與歡樂的愛撫,使我的愛不能露面,卻也無法阻止陽光之下,我的每一個表情,都顯示着對你的崇愛。】
落款是林森淼畫的三個水滴,林西尋捏着紙張,許久才眨了眨眼,收起信,指尖焦慮地輕點把手。
像是心有靈犀般,窗戶被敲了敲。林西尋側臉看去,徐相年站在門外,抱了個包。
林西尋開了半邊車窗:“門沒有——”
剛說了一半,徐相年便将包打開了,向她這邊推了推。猝不及防的,林西尋與包內瘦小的動物對上視線。貓咪已經脫了胎毛,逐漸顯現出幾分隽秀,圓鼓鼓的眼睛直愣愣看她,細長地“喵”了一聲。
林西尋:“…………”
車門開了,徐相年道:“咪咪前兩年去世了,這是她的……重孫。”
林西尋怔然道:“這就是你準備的驚喜?”
徐相年:“或許……你可以把它抱出來。”
林西尋手有點抖,卻還是照做了,貓扒上了座椅,沒有絲毫不适應地開始亂撓,林西尋聽着皮革被劃開的聲音頗覺心痛,再一翻包,看見夾層裏躺着的房産證後,捧包的手愈發顫抖。
房子坐落在榕港,三層小獨棟,與徐然一個小區。
“過段時間再去過戶吧,最近時間有點緊。”徐相年道,“之所以選在榕港……有兩個原因。一是森淼想報考榕港的法學院,二是……”
徐相年抿了抿唇,珍而重之地道:“我想送你一個家。”
徐相年對“家”的印象十分模糊,她從小便知曉,自己的處境十分特殊,是不合理、也不該出現的。高中時期,回國後,去徐然的家中短住,于她而言,也只是借住,從未算過‘家’。
直到偶爾一次拜訪林家,她才依稀對這一扁平的詞彙有了概念。她開始向往、追崇,笨拙地在心內構造與林西尋的家的可能模樣,而後,她發現,無論家是什麽模樣,只要林西尋在,好壞都無所謂。
她只想要一個歸港。
林西尋沉默着,好久才道:“你如果……現在讓我移民和你結婚,我大概也不會拒絕。”
徐相年道:“我并不貪慕婚姻,它所能束縛的只有財産。而我最重要的……是一顆心,它只屬于你。”
林西尋:“這似乎是一句情話。”
徐相年:“可以把似乎去掉。有點肉麻,但是……”
林西尋搶先她一步:“我知道的。你愛我,你離不開我。”
徐相年重複了她的話:“是的,我愛你,我離不開你。”
“我需要你。”
兩人對視着,林西尋湊上去,小心翼翼地親徐相年,片刻,她別扭地別開視線,對徐相年說:“只是你頭發亂了,別多想。”
徐相年便莞爾地點點頭,在細膩的貓叫聲裏,将貓放回了包裏,給女朋友系好安全帶,月光如水,輕音樂流淌着,她聽着林西尋小聲哄貓的動靜,安然地想,亂的從始至終不是頭發。
是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