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尋年
尋年
高三的畢業晚會定在六月三號夜。
各班擇2-3個節目表演,人數與表演形式不限,民主投票,冠軍可得千元現金與定制獎杯。
餐桌上,林西尋聽完林森淼說完流程後,以為她是要問自己是否會去觀賞,正準備給出确切答複,卻見林森淼眉目緊鎖,長嘆一口氣,直白地問:“您覺得……我應該表演什麽?”
林西尋所有想法空在腦中,下意識看向徐相年,幾秒才找回聲音:“表演?”
林森淼:“是的,表演。許錦言邀請我加入她的小組,但她還沒有決定好項目。”
徐相年接到求助的目光,自然接過話題:“那你應該和她商量。”
林森淼更是坦然:“許錦言又說了,群策群力。”
林西尋在音樂與舞蹈上皆沒有天賦,鮮少表演,只能幹巴巴地給意見:“合奏一支曲子?”
林森淼:“許錦言不會彈琴。”
想了想,她又補充道:“江延月會,但許錦言不想和她合作。”
徐相年接上了話題:“詩朗誦?她普通話不錯。”
“這是個不錯的提議。”林森淼說,“但朗誦什麽呢?《我和我的》……”
還沒說完,她就被林西尋掐住了臉:“說點能回的。”
林森淼不得不改口:“好吧,這是個不錯的提議,我會向她認真建議的。”
話看上去一本正經,實則語氣卻很随意。林西尋覺得她是刻意折騰兩人,而非認真來尋求建議,不想再搭茬。倒是徐相年百無禁忌,饒有興趣地和她聊起細微末節。後半段午餐時間,便在兩人興起的交流中安然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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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周日,高三放半天假,卻也是林森淼補習班最後一節課。
地下車庫,林森淼背着包,自覺上了後座。
徐相年落下東西,折返去取,林西尋開了副駕門,提示音從她出門至今冒個不停,她終于有閑心關注,逐一點開,大部分來自陳年,少數屬于外賣軟件。
結業後,機緣巧合下,林西尋從陳年親戚手裏用跳樓價接手了家店面。
店開在學校前,賣奶茶,背靠商業街,四通八達,地段完美。起初兩年生意不錯,奈何品牌店一家接一家悶頭入駐,房租一年翻一番的高,入不敷出成為常态,還想賭一把的老板這才不甘不願地選擇脫手。
林西尋在餐飲業上毫無建樹,讀的經濟學學完就忘,徐相年也并不建議她延續這一行業,思來想去,林西尋幹脆找回多年前的夢想——開家花店。
左右都在燒錢,不如燒在能讓她開心的事上。
從有計劃到徹底落實只花了一月時間,簡單學習後,十分随意的‘一間花店’去年年底裝修好,今年年初便開了業。
即使徐相年百般表示“虧損一輩子也沒關系”,林西尋卻也還是做好赤字太大年底便跑路的準備。奈何由于附近同行太少,銀城本地花店寥寥,還很糊弄人,至少在選品上極為矜矜業業的一間花店小爆了一把,生意穩定。
話題重歸當下。
白日,陳年在社交軟件上只會與林西尋就兩種話題讨論:八卦和倒苦水。
想起她昨夜與自己通話時所提及的‘相親’,林西尋選擇點開後者。
商家模式的外賣軟件與普通版無異,依舊被各種花裏胡哨充斥。林西尋先重新開業,方才點開私聊界面,準備回複顧客疑問。
映入眼簾第一位,用着吐舌頭的薩摩耶頭像,看上去傻裏傻氣,問題卻從鮮花産地一路問到花盒與包裝。
簡言之,不像買花,像找茬的。
林西尋生平最缺的就是耐心,聽到她冷笑的林森淼好奇湊了上前,看完內容後,問:“可以我來回嗎?”
三年過去,林西尋對她的素質放心不少,但将手機遞過去後,還是下意識地補了句:“不準罵人。”
林森淼便向她露出單純的笑。
恰好,收拾完東西的徐相年出了電梯,她快步走近,開過車門,邊綁安全帶邊向林西尋解釋道:“要去公司一趟。”
簡單在林家混吃等死半年後,徐相年在俞斂雙介紹下進入了她堂兄在銀城的分公司,成為一位朝九晚五還放雙休的投資顧問。
加班是少有的事,林西尋想了想,問:“晚上還回來吃飯嗎?”
車輛平穩發動,襯的徐相年聲音也很沉靜:“我盡快解決。”
林西尋猜這是“是”的意思,唇角勾了勾。
後座,林森淼回複完後,也将手機交還給了她。林西尋翻了翻記錄,林森淼的回複詳細又得體。問題很多的薩摩耶得到答複後,也當真下了半小時後的預訂單,金額還很大。
林西尋眉梢挑了挑,将同樣的數字轉給了林森淼。
“你昨晚不是說許錦言今天約了你嗎?”林西尋道,“還有錢嗎?出去玩不要讓別人花錢。早點回家,和她今晚商量個結果,明天告訴我。”
林森淼像只倉鼠,吭哧吭哧點頭。車在紅燈前停,林西尋拍了拍徐相年衣角的灰,随意道:“沒錢給她打電話,她有。”
徐相年側臉看她,笑容溫和:“是的。”
分明沒有言語,視線卻黏在一起,氛圍剎那如國産偶像劇般,漫上了緋紅濾鏡。
林森淼剛想拒絕的話頓在了唇後,她自然地道:“啊,那就謝謝姑姑啦。”
雲海天地距離補習班并不遠,林森淼下車後,車調轉了方向。
林西尋這才想起來陳年還在等她回消息,簡單閱讀後,發送一個字:【爬】
陳年貫徹秒回政策:【只是裝一下女朋友而已,徐相年不會吃醋的!】
【傷心水晶女孩(相親限定版)】:西尋,我們認識這麽多年,我就沒求過你什麽事——
林西尋及時打住她的戲瘾:【前天你還求我給你帶飯。】
陳年十分老實:【那是小事。】
林西尋:【小事就不算人情?】
陳年仍舊不願意認命,甚至直接撥來語音電話,言辭鑿鑿地開始跟林西尋辯論:“你得講道理啊,第一,我脫單了對你有好處嗎?你也不想想,愛情和女人是什麽。前者是毒藥,後者是讓你心甘情願變狗的毒藥,你忍心我變成塞納河裏溺死的狗嗎?”
林西尋:“本來有點不忍心,你做這個比喻以後我很确定,我同意捐獻。”
陳年一噎,開始裝委屈:“但我真不想去。”
“周末你沒回家住嗎?”林西尋說,“阿姨就在你隔壁房間,去找她說。”
陳年:“…………”
陳年下定決心,拿出狠貨誘|惑林西尋:“其實吧,我這裏有一些和徐相年的聊天記錄。出于我們這麽多年的交情,我覺得我還是得提前知會你一聲。”
林西尋眼角眉梢帶着笑,下意識看向徐相年,她以為對方會和自己一般調侃神情,熟料目光所及之處,徐相年的指尖卻悄然抖了抖。
林西尋:?
還真有事瞞着她?
但徐相年比她反應的更快,在林西尋出聲前截停問題:“我還在。”
背後出賣隊友被抓包的陳年背後一個激靈:“我什麽都沒說!”
徐相年冷冷道:“為什麽我們不可以折中,将森淼出借給你呢。”
陳年猶豫幾秒,小聲道:“戀|童|癖犯法啊。”
林西尋倒吸一口氣:“你可真會給自己臉上貼金,她的意思是讓森淼裝你女兒。”
陳年更為難了:“代|孕也違法啊,況且我才剛在這個世界上呆了九千七百三十一天,哪來的……”
電話便被毫無猶豫的挂斷了。
車內重歸沉寂,徐相年放了首《春夏秋冬》,林西尋問:“什麽聊天記錄?”
徐相年:“你有提問的權力。”
林西尋:“所以你也有拒絕回答的權力?”
徐相年想點頭,數種動作卻都化成一聲嘆息:“我讨厭陳年。”
林西尋:“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徐相年的口風卻十分嚴實,不洩露分毫,只道:“是好事,但得過段時間再說。”
林西尋直白看她,徐相年叫她:“西尋。”
這語氣太無奈,林西尋從中聽出幾分懇求的意味,啧了一聲,還是選擇放過她。
“我只給你一個月時間。”林西尋說,“一個月內不說,以後也別說了。”
徐相年:“這是威脅嗎?”
林西尋想了想:“算也不算吧,一個月不夠的話,兩個月其實也行。”
車在徐相年止不住的笑下停在花店門前,歌放到了“春雨香”。上午剛下過場小雨,隐約還能嗅到些許泥土氣息,摻混着缭繞的花香,蔓延一整條街巷。
沒人急着開門,享受這種靜谧。驟然的事故抽空了林西尋的半邊靈魂,使得她每每陷入沉寂,孤獨便會如藤蔓般纏繞上她,掙脫不了分毫。直到再與徐相年見面,被她觸碰、親吻,房間亮起一盞燈,安全的屬于她們,她才感覺到那點碎片回到了自己身上,能再一次體會世界的另一面。
徐相年側過臉,看着林西尋,伸出指尖整了整林西尋的衣領。
無名指上的戒指早已因彼此生日而更疊幾代,鑽石借光折射出亮眼的色彩,徐相年吻了吻她的臉,說:“今天很好看。”
林西尋垂眸瞥了眼自己的裝束——襯衫加長裙,很稀疏平常。但徐相年誇她,她仍舊十分受用,揚了揚臉:“我大概六點打烊。”
徐相年:“我知道。”
林西尋便也在她側臉上親了下,蜻蜓吻水般一觸及分,她伸手開了車門,下意識道:“路上注意安全,開慢點。”
徐相年很認真地應了聲,車輛駛入車海,落成一個小點。直到林西尋再追溯不到,這才揉着手腕推開店門。
她進店時,坐在櫃臺後的女生正在看書。她劉海有些長了,稍稍擋住眼,見有人進來,先下意識道了句“歡迎光臨”,這才發現來人是林西尋。
林西尋放下包,問:“吃飯了嗎?”
女生推推眼鏡,點點頭。
花店對門是家面館,老板姓崔,女生便是面館老板的女兒。有些內向腼腆,剛上高一,課很松,剛見花店的環境,她便很喜歡,偶爾會來坐坐,買支康乃馨回家送母親,一來二去,兩家便也算熟識,小崔也被節假日送來打白工。
美名其曰鍛煉性格,不要錢。但林西尋從不愛占他人便宜,嚴謹地按時薪給她算錢。
“去後面休息一下吧。”林西尋随意道,“坐這一下午了。”
小崔便拿起書,出了櫃臺,還很講究地和林西尋道了謝。
林西尋看了眼表,踱步到櫥窗前,開始包裝那位薩摩耶顧客的花。對方要的是玫瑰混滿天星,林西尋開店半年,包裝了上千束月季,輕車熟路地插好花束後,系上絲帶。
薩摩耶沒有要卡片,但過往因為忘記備注而與林西尋發生争吵的顧客也不在少數,林西尋還是耐心地問了句是否需要撰寫賀卡。
薩摩耶頭像簡單沉默後,拒絕了她:【不用,但可以送一張白的賀卡嗎?我自己寫。】
【一間花店[店家]】:可以的哦親。
【H】:謝謝,需要另下什麽單嗎?
林西尋終于品出些許嚴謹人的好,婉拒後,塞了張印有表白詩句的卡片進花裏。
陳年的電話便是踩着點到的。
通話第一句,她問:“徐相年這回沒在你旁邊了吧?”
林西尋看着空空如也的身側:“是的,她已經和我坦白了,你準備交代什麽?”
陳年:“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是在詐我,徐相年其實什麽都沒跟你說。”
“哇。”林西尋有些感嘆,“智商見長。”
陳年:“其實是徐相年剛給我發消息了。”
林西尋:“意料之中。”
似乎預想到自己今夜悲慘的境遇,陳年平靜下來,站在衣櫃前問:“你說我穿的像只斑點狗,她會不會見到我就走。”
林西尋嘆了口氣:“怎麽就跟狗過不去了呢。”
陳年:“。”
靜默良久,陳年道:“我剛和岑遙說了這事。”
林西尋:“她答應你了嗎?”
陳年:“沒有,但她說這頓飯錢她出,前提是要看現場。”
林西尋沉吟幾秒,道:“你剛說約的什麽時候?三點嗎?”
陳年以為她回心轉意了,聲音都明媚幾分:“對!你來得及嗎?要我開車接你——”
林西尋:“餐費我出一半,讓我也看看。”
陳年:“……………………”
兩點半,騎手取走了花,林西尋滿心想看陳年熱鬧,賣了幾束花便挂上了歇業牌子。
小崔在榻榻米上睡着了,雙眼緊閉着,倒是很安心。林西尋叫醒了她,她與林西尋對上視線,臉紅了。
林西尋:“我有事要出去一趟,大概半個小時。”
小崔以為這是趕她回家的意思,有些無措地站起身,熟料林西尋下句便轉了話題:“所以,還要請你多幫我看會店啦。”
陳年卡點到時,林西尋還在逗小崔。她笑語晏晏地在目送下出門,寶馬裏,陳年戴着墨鏡,靠在座椅上,冷冷向她瞥來視線,聲線也冷了幾分:“還不走?”
林西尋腳步一頓:“?”
她上車第一件事便是摘了陳年墨鏡,營造一路的高冷感剎那被毀壞,陳年卻不惱,笑嘻嘻道:“高嶺之花的人設怎麽樣?只要我一聲不吭,尴尬的就是她。”
不可否認,林西尋被她唬住一瞬,只得點評道:“有點道理,試試吧。”
陳年對這位相親對象了解也不多,只知道對方畢業頂級院校、履歷斐然、長相也優越。除去擁有異于常人的強迫症外,堪稱無死角。
林西尋覺得這條件不錯,聽得都有些想按着陳年的頭倒戈,偏生陳年還不以為然,頭頭是道的分析:“她條件優越,哪裏都好意味着什麽?意味着她一直在努力。我這種人沒什麽上進心,一輩子除了紙片人也沒什麽興趣愛好,真不搭。”
“況且。”陳年話鋒一轉,“她還有強迫症,生理性那種——一聽就很愛管人。”
“說的不錯。”林西尋道,“見到她以後也這麽能說會道就好了。”
陳年十分嘴硬:“當然,也不看看我是誰!前·陳·光之守護者·無敵暴龍戰神·年。”
十分鐘後,前光之守護者就在林西尋與岑遙的眼皮底下,被名為霍沉希的相親對象幾句話迷了魂,傻乎乎地無所不答。
林西尋喝了口咖啡,敢擺純正黑咖啡牌子的店家用料誠實,即使多加了糖仍是苦到她眉心發顫,幹脆不再碰,岑遙收回看陳年的視線——多看一眼她都覺得丢人,只搖頭感慨道:“好蠢啊。”
林西尋:“起碼她還沒暴露自己的成分,在別人眼裏還是正常人。”
“成分?”岑遙不清楚兩人先前的對話,林西尋便清了清嗓,學陳年的語氣,念了她那一串昵稱。岑遙聽完,靜默良久,林西尋以為她是純粹無言,不料幾秒後,岑遙奇怪道:“怎麽今天沒有自由之翼新兵生了?”
林西尋:?
不是很懂二次元的林西尋尴尬不失禮貌的笑了笑,看了會兩人笨拙的相處,視線瞥向窗外,下意識抿了口咖啡,悶咳幾聲,将它推遠些許,無端想起徐相年——她喝咖啡從不加糖,卻很喜歡吃甜食。自兩人同居後,徐相年也鮮少再喝咖啡,連帶那臺一米高的咖啡機都在雜物間落了灰,與那些塵封多年的舊物件混在了一起,毫無違和,像是它本就該站在那角落一般,陪她們走過了多年,從未缺席。
偶爾再撞見一次,還是徐相年因為工作點的外送。徐相年回複她人消息時,林西尋在她眼皮下偷偷喝了口,味道苦到她只想當場倒了。還是徐相年察覺到林西尋意圖,溫和道謝,面不改色地一口口飲盡,她這才從茫然狀态下回了些神。
問題那般順理成章地被問出了口,徐相年靜了幾秒,只說:“以前一直覺得……苦就不會想喝了。”
許多事看上去似乎也是這樣,痛了、累了,便不會再想追逐了。但事實證明,這一想法并不對。人類本身就是一粒種子,再如何滿身灰塵滾入荊棘裏,只要仍存着什麽念想,便總會掙紮着适應環境。
她是,林西尋也是。
出神的想法因兩人對話的結束被迫終止。
林西尋垂眸看了眼手機,陳年說霍如希約她去新開的餐廳,十分羞怯地表示不需要兩人再跟随的想法。岑遙收到同樣的消息,與她對視一眼,二者皆在眼中讀出笑意。
先離開未免太顯眼,她們都多留了一會,而後,就在視線之下,林西尋看見霍沉希自然地從前臺手中接過一大束花,轉手遞給了陳年。
那花太熟悉,林西尋有些難将霍沉希與她的頭像對上號,回想起對方嚴謹的問題,她微挑眉梢,覺得自由兩個字得從陳年人生裏消失很久了。
陳年如同原地被劈了道悶雷,站在那,一言不發,只直勾勾看着霍沉希。
“見面禮物。”霍沉希微微點點頭,她比陳年高,聲音平而冷,說話一板一眼,像生來如此。但在看陳年時,視線卻會軟化幾分,帶上了些普世間通用的‘禮貌’。
陳年已經說不出話了,跟在她身後像走在雲裏,上了車,撥弄着花,看見了卡片。正面印着玫瑰的線條,卡片上卻拓着正楷,不知所雲的寫——【如果水要流向我,我該怎樣攔截它?】
陳年望向霍如希,無端來了句:“我們是不是以前見過?”
霍沉希摘了挂臉上一下午的金絲眼睛,捏了捏發痛的眉心,随口道:“誰知道呢。”
聲音落在呼嘯的風裏,兜了個轉,連帶那些未說完的話,一同融進了這條長路,徑自奔向不一的方向。
店裏。岑遙準備付錢時才得知,霍沉希已經買了單,便十分貼心地問要不要送林西尋回家。
林西尋有些心不在焉,花店與家的地址在唇畔徘徊,最終念出的卻是徐相年的公司。
車行了一半,岑遙才道:“查崗啊。”
林西尋這才回神,但也有些無路可退的感覺,只得道:“只是合理合法地想見女朋友一面而已。”
女朋友徐相年此時也非常想見她一面。
中午的電話裏,老板霍沉的聲音如考喪妣,句句不離‘死’字,使徐相年不得不改變行程,來了公司一趟。
霍沉是個常用名,大抵所有姓霍還有點閑錢的家庭都愛讓孩子叫這名字。沉,沉澱與沉浮,哪個詞都适用。無論人生軌跡如何,總歸有一日會成為獨當一面的成年人。
徐相年站在七層總裁辦公室的窗前,這個位置不高不低,也足以清晰俯瞰城市的人。她瞥了眼街景,望向理應獨當一面的成年人——
一身西服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面容足夠英俊,眉宇間卻仍有股散不去的少年氣,此時正單排打着游戲,邊送人頭邊罵隊友,數種特質奇妙的結合在一起,成為一個字面意思上的‘巨嬰’。
徐相年為他效力半年,這已經是她第二十五次因對方無常的情緒而被臨時叫到公司。接待客戶,自我介紹時,她總會将名牌上投資顧問的身份自動轉換為保姆。
徐相年在游戲結束時輕敲了敲桌面,霍沉游戲贏了,倒是沒最開始那麽喪氣,但臉仍耷拉着,呼叫秘書:“去跟財務部說,這個月多給徐顧問20%獎金。”
秘書:“這已經是您這個月第三次給徐顧問加獎金了,您……”
霍沉:“財務部開工資還是你開?”
秘書:“……”
霍沉:“挂了……對了,我等會發你個圖,你動員大家舉報一下名字。是啊,今天放假,但放假就不能順手舉報一下?不過罵人就不用了,我們要評省文明先進集團的。”
秘書剛被挂電話,便收到張圖。其他人都被打碼了,唯獨霍沉小熊軟糖的ID與他上方用仇女名字的隊友直直躺在那。
腦細胞太活躍、幾秒腦補完一系列故事的秘書:“…………”
霍沉挂了電話,先對着東南西北各方向頭抵桌面碰了碰,這才對徐相年道:“不好意思,我也不想麻煩你,但看見你會讓我……”
“平靜一點。”徐相年沒有讓他尴尬。
霍沉便點了點頭。
這是老說辭,徐相年嚴謹地與林西尋報備過。林西尋本還有些小懷疑這是不是職場騷|擾新套路,直到親身見過霍沉的無邏輯,這才稍稍放下戒心。
徐相年坐在他面前,霍沉這才如夢初醒般道:“今天好像是周末,我讓小錢再給你……”
“不用了。”徐相年失笑拒絕。這段時間,霍沉給她加的獎金已經翻了薪資幾倍。秘書那般躊躇,也是因為對兩人關系的不确定。
霍沉在手機上點了點,放了首歌,是搖滾樂。鼓點很密集,旋律上乘,和着主唱的聲音,勃勃生機野蠻地撕開了室內的陰雲。
霍沉道:“貝斯是我彈的,鼓和吉他是另一個朋友。”
徐相年看向他,霍沉頓了頓,說:“但是,都不在了。”
都。
徐相年眸光短暫停留在屏幕上,側過臉:“節哀。”
霍沉:“所有人都希望我當一個正常人、做一些正常事,不順從意味着不知足,是不是我死了,才會得到一點茍且的自由?”
徐相年:“死人總比活人更能主宰喜怒哀樂,因為人是流動的,記憶不是。”
霍沉:“活人才有記憶。”
徐相年覺得這也算開解到了他,只微颔首。
霍沉并非多言的性格,收到林西尋消息時,徐相年在聽他說公司的財務報表,順帶聊起了俞斂雙。說是堂兄妹,但兩人并不親近。這更像一種沒話找話,那聲提示音反倒像解放了他,徐相年注意到他松了口氣。
她點開消息,撞入眼裏是一句:【什麽時候回家?】
徐相年猜是林西尋有些想自己,回:【已經結束了,我去接你嗎?】
對話框那邊沉寂良久,再撞入徐相年眼裏的,變成了一句:【我在樓下。】
幾秒後,待客處熟悉的布置出現在方框裏。桌面折反着光,旁邊還有綠植。
霍沉難得看她變了臉色——不是惱怒,而是盡量壓都壓不下的笑。藏在唇角眉梢,卻又顯現于眼底,剎那溫和下來,失去在外人眼中的銳利。
霍沉:“……家屬來了嗎?晚上一起吃個飯呗。說起來,你侄女是不是要高考了?成績好嗎,好的話到時候公司給你宣傳一下……”
徐相年婉拒了他的提議,在霍沉短暫的遺憾目光下離開了。電梯緩慢下降,她看着跳躍的數字,無端想起幾年前的雪夜裏,她似乎也是這般突兀的告知林西尋,她在等她。
而後,沒緣由的,林西尋來見了她。自此之後的一切,都那般順理成章地發生着。
幾年過去,徐相年早就不覺得自己生在夢中,只是偶爾回想起有關她與西尋的過去,都像是觸碰到了前塵舊事,模糊太多。
新的一頁翻開了,再去念舊,便沒什麽意思了。
電梯停了,穿過數面門,徐相年看見林西尋正規矩地坐在角落。她擺弄着手機,與誰說着話,似乎注意到視線,回頭看向她。
徐相年便長松一口氣,向她走去,坐在她身側,卻沒适才在辦公室那般無謂,反倒有些別樣的規矩。
徐相年問:“怎麽……突然來了?”
林西尋也說不清自己的意圖,開始胡說八道:“你念過《詩經》沒。”
“有句話叫,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所以,我們已經……”
林西尋卡了殼,準備開始用計算器,徐相年卻輕嘆了口氣,說:“二百二十五個小時沒有見了。”
林西尋這才回神,點點頭,十分理直氣壯:“是吧?兩百多個小時沒見了,來看看你怎麽了。”
徐相年無奈笑了笑,兩人與來送水的前臺擦身而過。
林西尋上副駕時,公司小群裏的話題已經換了一輪又一輪,徐相年看了眼,給霍沉發了消息,很快,衆人便因為霍沉大方的一句“明晚聚餐”轉移了視線。
路上,徐相年給林西尋講了霍沉所說的話,林西尋沉吟兩秒,也給她講了霍沉希的事。
徐相年說:“聽起來她們似乎有一段舊情。”
林西尋:“但陳年的反應并不像……”
說陳年陳年到,林西尋手機也開始哐哐跳對話音,她點開一看,是陳年發來的數排感嘆號。
-啊啊啊啊啊!!!!!我要死了
-她剛剛說要加我微信,我就忘了名字那茬,跟個弱智一樣一個勁讓她掃我
-她不會以為我有病吧!!!我的初戀啊,我還沒開始的初戀啊,怎麽就這麽悲慘地在五月底結束了呢嗚嗚嗚嗚嗚
林西尋:“…………”
林西尋試圖忍了,還是沒忍住,笑到有些咳嗽。徐相年在車停時看了眼聊天記錄,唇角也露出笑,心內輕盈地将天道好輪回五個字反複念了幾遍。
-不過還好,我已經躲進廁所了。
-眼不見為淨,我宣布我精神勝利了十分鐘。
-你說我要改個什麽名字才能讓她忘了水晶女孩?
林西尋回:【無敵暴龍戰神。】
片刻,陳年又戳了她,給她展示新改的‘liberty’:【李ber提,有文化沒】
林西尋:【感覺……不如光之守護者】
陳年發來的省略號又多了一整串。
幾秒後,陳年發來幾個感嘆號:【我看她分享了freedom的歌!哈哈!這都讓我找到同好了,果然是我天賜的老婆】
林西尋:【?這是什麽】
搖身一變,從水晶女孩到自由女孩的陳年發來語音,語速飛快:“一個樂隊啊,前幾年挺火的,但自從團裏鬧掰就解散了,之後也沒什麽消息,估計是各回各家,老婆孩子熱炕頭了……她居然是兩個月前才分享的,我天啊,這破船這麽多年還有人上,我先哭為敬。”
語音公放着,兩人都想起了霍沉所說。
聊天結束,林西尋搜了這一樂隊,地下車庫裏,徐相年将手機遞給她,白光映亮兩人的臉,林西尋随機播放了歌手的歌,擡眼一看,是霍沉發給徐相年的:【故事是編的,別多想。】
熟悉的前奏在車內蔓延,林西尋從徐相年的表情裏讀出答案,關了音樂,伸手開車門:“我不是很喜歡這個故事。”
徐相年卻輕攥着她的手,靠了過來,半摟住了她。林西尋身體有一瞬僵硬,而後便因為她熟悉的氣息而放松下來,側臉看她:“怎麽?車|震啊。你看沒看前兩天新聞,說有人專門在車庫盯車錄視頻敲詐勒索。”
徐相年自然沒有關注過,她對很多事都漠不關心,适才于辦公室時,霍沉低沉的語氣也并未激起她絲毫波瀾。一個悲劇,世界上太多悲劇。她聽得出來,霍沉并非想要傾訴,只是随口一提。今日後,這件無足輕重的小事會被随意的忘記,如同那些退去的浪潮一般,重新融入火海。
但當悲劇被扯出大半真實面容,吸引人再去探尋時,徐相年察覺到自己也背上了某種束縛,莫名其妙的,只覺得茫然,還有些想罵霍沉,下意識在不知覺時抓住了最可靠的人。
她逐漸回神,這才意識到自己動作的失禮,卻見林西尋靠了過來,用“真是沒辦法”的口吻說:“震就不了,來親一個,別喪着臉。”
說着,還小聲嘀咕:“怎麽姓霍的一來就沒好事呢?”
徐相年被她指尖摩挲着臉,還有些沒回神,下意識問:“為什麽這麽說?”
林西尋:“我第一次見他,他就讓你出差。第二次第三次也都是臨時找上門,公司是只有你一個?沒你不能運轉?今天倒是給了點故事大概了,但那和你有什麽關系?夾帶什麽私貨呢——”
眼見林西尋就“霍沉”這一話題展開會議,徐相年及時親了她臉一下,止住了還欲喋喋不休的唇。
靜了幾秒,林西尋才別扭地說:“當然,也确實不能這麽說。”
比如那位躺在聯系人列表,只有逢年過節才會與她們簡單對話的老班長‘霍沉’,倘若不是他各種吃力不讨好的牽線搭橋,林西尋也不會看見那張照片。
即使只相隔了翌日,面容冷淡的女人便走到了眼前,她也始終忘不了因那一張照片反複失眠的夜。鉛灰的天下,教室開着燈,桌子擺放到一旁,中間空着用來才藝表演。徐相年被她推着臨時上陣,小跑調的唱了半首《She》。
但衆人還是很興起的鼓着掌,徐相年坐回了林西尋身旁,林西尋寫紙條誇她,徐相年便在桌下牽住她的手,指尖纏繞,回她:【下次不要這樣了。】
【為什麽?】
【我不喜歡在她們眼前表演,我唱歌也并不好聽。】
【但我覺得很好】
【就像是會發光】
徐相年便笑了笑,寫:【人只有靠近光源的時候,才會被分到幾抹色彩。】
徐相年當時并沒有為這句話進行解釋,林西尋卻後知後覺今日才意識到隐藏于冰川下濃烈的愛意。
“為什麽走神?”
唇畔的疼痛使林西尋回了神,她這才察覺,兩人已經糾纏了一路,回了卧室。房間被濃墨灌着,她只能勉強看清徐相年的輪廓,小聲道:“在想以前的事。”
徐相年便靜了。
幾秒後,林西尋感覺到吻從眉心、眼睑一步步往下的輕柔動作,她身體被吻的發熱,發絲散落着,身上還殘留着幾分簡單的木質香。待到她意識到徐相年想做什麽,皺起眉頭要駁斥時,徐相年卻開了燈,昏黃的光使适應黑暗的她睜不開眼,眼睛被微涼的指尖遮掩,她聽見徐相年嘆了口氣,語氣裏帶了幾分無可奈何,輕聲道:
“不要再走神了。”
*《She》是《諾丁山》的插曲。
講實話有點想往下寫,但是炖肉好難吶
下章交代一下三人組和一些後續 這個破鏡重圓的故事就結束啦
之後應該大概會有if線 沒有經歷事故的相年西尋 也是一兩章
最後非常不好意思大家!狀态真的好差一直沒更新(。)謝謝謝謝謝謝大家,我們晚上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