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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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見她的臉,徐相年靜了一剎。時間像是與對方毫無交集,多年過去,她仍有一張優越的臉,眉眼低垂,微一笑時,像櫥櫃裏嶄新的玩偶。
“相年。”女人叫她,“好久不見。”
中文并不流利,像鮮少提及,徐相年并不在意地回神應聲。不需徐然多提,她拉過椅子入座。
徐然為她倒了杯茶,徐相年沒有道謝,只是在微微抿過一口後,問:“什麽時候走?”
“你就這麽希望我離開嗎。”母親做出受傷的神情,即使對上徐相年冷淡的目光也毫不在乎,自顧自側臉将這場戲演了下去,“我會陪你一起過年,雖然沒有意義,但只要你喜歡,我都無所謂。”
“不用這麽勉強。”徐相年笑了笑,“想走就走吧。”
女人突然拉下了臉,看着她,不發一言。這幕場景太過熟悉,徐相年年幼時面對過太多次,對方如浮萍般起伏的情緒也早就不值一提起來。徐相年甚至不記得她們最後一次不歡而散是在什麽時候,似乎也有幾年光景了。
徐相年告誡自己要耐心,平和道:“有什麽事嗎?”
“我希望見一見你的女朋友。”女人在徐相年神情變換前道,“我看過她的照片。”
徐相年瞥向徐然,徐然搖了頭,似乎意識到這是一種讓步,女人恢複笑意,翻出一張照片,是徐相年讓俞斂雙代為聯系展館展覽的那副畫。林西尋沒有确切給出是否要送展的答案,畫便一直滞留在俞斂雙那。
“我有意向她買下這幅畫。”似乎察覺到徐相年心情不妙,女人這樣解釋了句。
這看上去是一種天才間的惺惺相惜,但當徐相年擡眸,卻察覺到了那一閃而過的不耐。她笑了笑,只覺得這句解釋很沒有必要。她太清楚自己生母傲慢的脾性,那是與生俱來寫在貴族世家的基因,站在終點的人,年幼望腳底會覺得好奇,愈發年長後,便成了一種隐秘的厭惡。不透過言語,卻寫在眼裏。
徐相年想了很多,圍繞的卻都是林西尋。有林西尋知道這件事後喜悅到眉眼彎如新月的神情,也有對方赧然嗫喏着感謝自己的細聲細語。
話語在舌尖繞了很久,徐相年說:“她不會出售這副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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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仍在笑,笑的氣定神閑,勝券在握:“我能給出她滿意的價格。”
徐相年想了想,補全了這句話:“她不會對你出售這幅畫。”
“……因為她愛我。”徐相年說。
這兩者間的關聯沒人比她們更清楚,徐相年自覺不需再廢話,像幼時對方常對自己做的那樣,避開視線,對徐然道:“走吧,姑姑。”
徐然沒什麽負擔地站了起來,笑着說:“再見,Chris。”
似乎注意到女人還要言語,她搖了搖頭,道:“我已經盡我所能了,只是結果有些可惜。”
Chris便不再看她,反問徐相年:“在你眼裏,我就這麽不堪嗎?”
徐相年今天第一次認真看向她,Chris的眼裏有憤怒和委屈,唯獨沒有取于中間值的不甘。徐相年覺得,自己的認知确實出現了一些偏差。她不是年幼的自己,也非年幼的母親,眼前人也沒有與自己進行身份置換。她們依然是彼此,無法同歸的彼此。
時間從不會錯過誰,女人的眼角已經有了細紋,連帶那随風湧動的麥浪,細看下來也不過是一大把打理優良的枯草。
一室靜谧內,徐相年注意到女人的視線變的有些焦急。
徐相年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回程的路上,徐然簡潔介紹了自己是如何與Chris再聯絡上的。前情提要很長,總結下來只有三點提要。一、Chris又要再婚,想邀請自己的前夫出席;二、她最近舉辦了一場新畫展,看上了林西尋的畫,希望能與對方當面聯絡心得。三、她想念徐相年了。
徐相年對二三不置可否,在她眼裏,林西尋确實是值得被挖掘的天才,作品被重視是理所當然的事。她反倒對第一件事有些困惑,畢竟在過去七年裏,Chris再婚了三次,財閥公子、新興藝術家,乃至憑借一張專輯爆紅的明星。即使她總對Chris抵觸,卻也無法否認對方在外人眼中成功的形象——一個年少成名,三十年全球展覽千餘場畫展的天才畫家。自幼接受皇室教育,于名流間周旋,動動手指便會有無數人追捧。
徐然:“我想了下,猜她是有些想複婚。”
涉及到婚姻,徐相年便有些啞然了。她對自己的父親印象并不算深,記憶裏三次見面都在機場,對方送自己登機。兩人都很沉默,空缺彼此人生太多,說不盡道不明一絲半點。徐相年也早失去與血親傾訴的欲望,她早就清楚了,血親和普通人一樣,什麽都承擔不了。
徐相年保持着默然,徐然也不想多提。每次見到Chris,她總會有一種荒唐的割裂感。分明站在眼前,卻比天塹更遠。都是俗世裏的人,沒人會永遠站在雲裏,但總有人永遠被雲自願圍繞。
看到Chris,她就會想起剛到國內的徐相年。冷淡,想融于俗世卻又不敢。她就像一個年少版的Chris,望着她,徐然總會想,如果徐相年沒有來過國內,接受着同樣的教育,同樣學會圓滑的技巧,用溫和的面容掩飾刻薄的心,她會成為另一個Chris嗎?
一路無聲地到了徐家,出乎意料的,林西尋正在等她們。及她肩的森淼盯着手機,嘴唇不時稍動,正在與屏幕對面的人說着什麽。這副溫馨的場景剎那沖淡了陰雲,徐然拉了拉圍巾,聲音從風中傳來:“各有因緣莫羨人。”
徐相年沒有吭聲,只是走近林西尋。
林西尋擡眼看她平靜的眼神,有些不好意思:“密碼是指紋的。”
兩人去的太久,保姆十分鐘前便已經做好主菜、備好食材,乘兒子的車回家過年了。林西尋自覺來他人家做客,全程坐着不好,便想着等一等。了解人情世故的森淼也追了出來,站在她旁邊打游戲——自始至終森淼便沒好意思問詢寬帶密碼,用的一直是數據,自然在哪都沒有區別。
林西尋覺得這種等人反被關門外的行為很丢臉,臉又垂了幾分,思緒又不自主地猜測徐相年此時的想法。或柔聲安慰,或平靜地認為不值一提。
但出現在耳邊的卻是一聲輕笑。
林西尋擡起臉,發現徐相年真的在笑。不僅眼尾微微勾起,眸子裏也有碎落的霞光。緊接着,在林西尋不知覺時,她的衣領被細長的指尖正了正。吹了一路風的指腹冰涼,徐相年細心地沒有略過她身體,可明明隔着一層布料,林西尋卻覺得被略過的皮膚正在發燙,連帶耳後也燒起了一大片。
徐然飄飄然地開了門,帶森淼去改網絡密碼——她自身雜事太多,也早就忘了具體數字。
門外只剩林西尋與徐相年兩人,徐相年早就收回了手,但兩人誰都沒有動作,甚至沒有視線上的接觸,一個看雲,一個看門上細致的花紋,但誰都沒有真正看進去什麽,眼底唯一的顏色,只有彼此而已。
“走吧。”許久,徐相年才說,“虹膜和指紋鎖都錄一套,我們和森淼。”
林西尋注意到她奇怪的措辭:“我們?”
“七年,我只來過姑姑這兩回。”徐相年溫聲道。
兩回都是和林西尋一起,日程近乎統一,自然沒有空與閑心錄這些。
“但是不是有些不太好?”林西尋說,“……這是姑姑的房子。”
“她不會不樂意。”徐相年說,“而且,回去以後,你和森淼可以再來七樓錄一套。”
徐相年在天海雲地就住在七樓。
林西尋說:“我不理解。”
徐相年格外地有耐心:“不理解什麽?”
林西尋:“沒有一個家長會在老師的家裏留有指紋。”
“且不提未婚未嫁戀愛是否違反倫理,”徐相年說,“我下個月就要離職了。”
林西尋靜了一剎,慢吞吞給出的回答卻讓徐相年無可奈何——
“這麽慢?”
徐相年看着她有些遺憾的臉,一頓:“在你的預期裏,我什麽時候離職?”
“在我預期裏,你現在已經沒有工作了。”林西尋老實道。
徐相年不準備向林西尋解釋工作交接的具體,她看得出來,林西尋對此不感興趣,只是絞盡腦汁岔開話題而已。紅霞下,徐相年注意到她耳根還未消退的緋紅,心內想不錯過這個機會,說一些甜言蜜語哄林西尋開心,或是直球入門,直白地告訴對方自己的心境。但千萬種想法與可能略過那片湛藍的湖,最終引起波瀾的卻早早偏離軌道千萬。
“我和母親見了一面。”徐相年說,“她想和你聊聊,買你的畫,但我拒絕了她,說你不會向她出售這幅畫。”
林西尋尚在吃驚于徐相年這位常年不見影蹤的生母緣何會突然找上她,甚至想見自己,困惑後續時,便見徐相年抿了抿唇,難得嚴肅地躊躇,片刻才道:“用的理由是……”
昨天停電了手機電腦都沒電就沒更了嗚嗚
想這章的時候,滿腦子都是上章最後寫的金黃的麥浪細看不過是一把枯草,所有情感好像都是這樣的,很難不失語了
晚安!我努力讓我們明天也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