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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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銀城日報播報月餘卻始終臨陣一鴿的初雪最終在小年那天落下。
彼時,林西尋還蜷縮在被窩裏做着好夢,來電鈴在前段時間的酒桌活動上大冒險換成了《Lost Rivers》,全靠微信聯系,逐漸淡忘這件事的她驟然驚醒:…………
她直覺後背出了一身冷汗,第一反應是挂斷電話,在鬼哭狼嚎再度出現的前一秒,先一步撥通來電人徐相年的電話——
“你……幹嘛?”
到底是自己忘記改的鬧鈴,林西尋沒好意思脾氣太大。但被吵醒總歸不是什麽好事,更何況現在才剛過五點。
徐相年語氣倒一如既往的平靜:“下雪了。”
銀城不是多雪的城市,初雪總歸有獨特地位,但林西尋在這座城市呆了二十多年,早早習慣,甚至連拉開窗簾看一眼的興致都沒有,便直白詢問:“就這?”
徐相年鎮定道:“就這。”
她長吸一口氣,放棄與對方再交流,只拉過被子,将自己卷在其中:“你有三秒時間為我解答為什麽要半夜吵醒我。”
徐相年沒有挑她語病,只在短暫沉默後,在林西尋呼吸平緩、即将睡過去前說:“因為俞斂雙說,要和喜歡的人一起看初雪。”
瞬間睜開眼的林西尋:…………
房間內漆黑一片,只手機屏幕散發亮光。她盯着被光映亮的那一小角,半晌無言,才道:“為什麽又是俞斂雙?”
徐相年沒懂她的意思:“什麽?”
林西尋聲音沉悶:“為什麽,總是她告訴你,而不是你主動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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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相年:“可能是因為,要說這些話的都是我吧。”
短暫停頓後,她又道:“但我清楚了。”
這鄭重其事的語氣讓林西尋感覺很奇怪,讓她既不敢問清楚什麽、也不敢自己胡思亂想,只悶悶應聲。
徐相年似乎笑了笑,沒有給予她過多安靜的時間:“再過幾天要過年了。”
“……是嗎?”林西尋再亮起屏幕,手機推送寥寥幾條,多數都是APP祝福或是老生常談的飲食健康,她的關注點卻與徐相年不同,只茫然道,“怎麽還沒放假?高三也快了吧。”
徐相年:“今天年級統一,高三要後天才放。”
意思便是,初三還算好。
林西尋品不出慘與更慘的區別,只老實地在對方看不見的地方點了點頭。又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後知後覺想起徐相年适才的詢問:“然後呢?”
徐相年:“什麽然後?”
林西尋:“再過幾天過年,你……”
那句“你是要邀請我嗎”在唇舌間反複徘徊,卻先一步從徐相年口中說了出來。她語氣有些輕松,似乎做好了得到任何答案的心裏預設:“要帶上森淼和我一起回榕城過年嗎?”
林西尋:……
她真的問出來,林西尋又不清楚該怎樣回答,只覺得無論是否應答,兩人看上去都好像突兀地拉近了很大一段關系。茫然着,她才含糊道:“再看吧。”
徐相年沒有緊追不舍的想法,只再道了句好好休息,便挂斷電話。屏幕熄滅,室內重新陷入昏黑,本該睡回籠覺的好時間,林西尋卻怎樣都靜不下心。半晌,才打開臺燈,赤足下地,拉開窗簾。
天未大亮,僅點點橘光映亮一小片雪白,可林西尋看的卻很認真。
長久,她才倚在窗臺邊,低吐一口氣,披着外套去洗漱。
自天氣轉零下後,徐相年便不再要求她與自己一同晨跑。林西尋起初還想掙紮,但嚴寒下她只是條想睡覺的鹹魚,因而只能退而求其次要求徐相年也不運動,并十分‘舍己為人’地将對方先前轉給自己的錢為她買了健身設備。
跑步機不請自來在她指揮下被搬進樓上那天,女人又一次借感謝之名抱了她。
林西尋咬着牙刷,覺得幾年過去,徐相年的确越來越心機了,不費吹灰之力便讓她這樣操心。
……但她那麽好看。忙前忙後一會怎麽了?
出浴室時,剛過六點。林森淼卻已經背起書包準備離開了。明天才是元旦,學校今天仍舊要上課。
她近期愈發早出晚歸,林西尋偶爾也會有些擔心,但對方狀态卻不錯,成績也依舊名列前茅,擔心無處使的她只能給予支持。
就像現在。
“就走了嗎?”
除周一外,一中多數時間不用穿校服,毛呢外套套在林森淼身上略顯臃腫,聞言擡起頭,帽子遮住她半張臉,她聲音很淡:“嗯。”
林西尋提醒了一句記得吃早餐,看她換鞋,在她站直後挑了挑眉,按住她肩膀比了比一米七的衣架——
“好像長高了一點。”林西尋有點驚訝,“……你吃什麽了?”
林家基因不錯,她與她姐都在一米七以上,林森淼遺傳基因,理應長得也很高,卻在初一後像停止發育般,維持在一米五五前後,每個新學期都只能坐前排。
相較起她因為身高矮而被迫無奈的排位,江延月與許錦言則純粹是陸簡為了分開她們與朋友交頭接耳的行為。
林森淼回想了一下近期的飲食——炸雞、烤肉、火鍋、碳酸飲料與奶茶,無一與林西尋提及的健康飲食相關。她一頓,不想讓對方信念崩塌,只敷衍道:“和……平時一樣。”
林西尋:“……”
她也和林森淼走過同一段經歷,算不上信任。
但此時除去附和也沒有旁的回應能給,她只能無奈說:“行吧。要我送你嗎?”
林森淼搖搖頭:“不用。”
道過姑姑再見後,門便關了。林西尋以為又是與往常相似的一天,獨自一人修稿、等森淼放學、睡前和徐相年用簡單詞彙互撩一下睡個好覺,卻沒料過陳年會在兩小時後敲開家門。
“surprise!”對方像是魂穿一月前的聖誕節般,見面就先遞給她兩個蘋果,祝她平平安安。
林西尋也用同樣的客套話祝福了她一遍,在女人興高采烈打開電腦開始辦公時,将兩個蘋果都洗了,削皮切過後放在果盤裏讓她用牙簽叼着吃。
陳年前段時間一直在忙的企劃終于在近日正式上線,反響熱烈,獎金翻倍的同時提前休假,陳家老家距離銀城不遠,不用訂票的她一身清閑,今天來的目的純粹是想蹭網,順帶奉旨辦事。
那聲泰然自若的“要去我家過年嗎”剛響起,正聚精會神打音游的林西尋一個漏拍,千數perfect功虧一篑,幹脆在生命值被扣光前退出游戲的她咬下蘋果,含糊道:“……再看吧。”
正在翻閱論壇玩家衍生同人的陳年沒有第一時間注意到她的敷衍,只邊點贊邊走神道:“只一周就過年了,別看了。”
事實上,在前年前,林西尋與陳家都未有除陳年以外的任意聯系。之所以會像現在一樣親昵,還是因為森淼冬令營恰巧在陳年老家附近,訂不到房間的她被邀請上門做客,一做便是一整個春節。
去年,又一年臘月,陳年又一次邀約,林西尋為避免給她們添麻煩,主動拒絕,卻又在陳年母親幾番電話暗示下軟趴趴地跟在了對方身後。
今年流程則更簡單了。
如若徐相年沒有回國,或是她沒有邀約,林西尋大概率都會在此刻給予陳年肯定回答。
可她不僅邀了,還很直白,不含糊,擺在面前的兩條路像是在這一刻分別挂上了友情和愛情的路牌。想到這,林西尋靜了靜,終于回神的陳年投來視線,凝視她幾秒,驟然頓悟:“你……要去徐家嗎?”
林西尋:“……也不能這麽說。”
她低着頭:“就是,她邀請我了。”
林西尋以為陳年會生氣,或是擺出不太好看的臉色罵她見色忘友。正準備擺出一副老實挨罵樣聽她說,卻沒想過,一抹笑意在瞬間攀爬上女人眼間,陳年笑道:“那你早說啊。”
她很理所當然般地道:“我媽讓我們一起過年是怕你和森淼兩個人孤單,你要是早說你有女朋友的家可以回,她肯定很開心,也不至于淩晨六點就叫我起床來找你了——”
林西尋一時間有些不知道說什麽,只在沉默後真誠道謝。
陳年并非第一位邀請她上門做客的朋友,但卻永遠那樣真誠坦蕩。某種角度上,她比豔羨的徐相年更生動、立體,像永存赤子之心的嬌憨少女。
陳年倒是被她這樣鄭重其事的态度雷了一聲雞皮疙瘩,抱臂作出嫌棄表情,好一會,才又若無其事道:“說起來,上個月不是聖誕嗎?徐相年有在這個時間和你表白嗎?”
林西尋:“……她又不信教,不過節。”
陳年沉吟幾秒:“那照你這樣說,根據她的生長環境來看,她也不太可能喜歡過春節,為什麽還要邀請你?”
近乎是同一時間——
陳年自信搶答:“這就是愛情!”
林西尋認真回答:“你忘了她姑姑嗎?”
聲音落下的一瞬間,兩人皆陷入尴尬的沉寂。
半晌,咬着蘋果的陳年終于找到話題,這才生硬轉移問:“所以?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你們進展怎麽樣了?”
林西尋倒是認真想了,只是近期除去擁抱的确沒有其他互動,而依照她對陳年的了解,光是擁抱也足夠對方嚎一上午“嗑死我了”,于是還是保守地回複:“沒有。”
這回答有些過于斬釘截鐵,陳年頓了頓才懷疑地擡眼看她。但林西尋表情一如尋常,甚至沒在笑,像是有些郁悶的沉默,想了想,打出一串網址,不動聲色地拉長音調:“是嗎?我本來還想學習一下場景copy進同人的。”
林西尋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到,側臉看她:“同人?”
陳年自信十足地介紹道:“現代都市破鏡重圓,《美強慘霸總和她逃跑99次的暴嬌小嬌妻》,這其實有點太企鵝閱讀了,根據我的研究,要貼晉江應該叫《另類溫柔》、《心上人》、《在你心上》……只為在你心上降落~”
她說着說着就唱起了DJ加速版抖音網紅歌,林西尋:…………
不知該做出什麽反應的林西尋既覺得自己一個素人有同人很怪,又因為探知欲有些想
不知該做出什麽反應的她點點頭:“不錯。有人看嗎?”
陳年止住悅耳歌聲,看了下:“沒有。”
林西尋借題發揮:“所以,還不懂嗎?棄暗投明,放過我和徐相年。”
陳年不太滿意:“但我很喜歡啊。圈地自萌又不是錯!守護全世界最好的……你們要是組cp得叫什麽名字?現在想是不是太早了。徐相年以後有進娛樂圈的打算嗎?”
林西尋:“……”
林西尋放棄再與她交流,只又開了一把音游。
陳年自說自話說完兩人平行世界影後*經紀人prao後,終于心滿意足地關閉論壇,切換一直喊找不到原畫的二次元美少女HR微博小號,正準備為她表演什麽是頂級撬牆角技術,首頁一刷新,遍地皆是半遮半露的澀圖。
等到陳年在短暫恍惚後想起林西尋,剛興沖沖叫她名字,引來間隙按摩手指女人的注意後,指尖一抖,按下了刷新鍵。
澀圖不複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滿屏的人體素描。
恰恰擡頭,正對一張逼真骷髅頭的林西尋:……
聯想起自己适才興高采烈說澀圖神情的陳年:。
她還試圖補救道:“……你聽我解釋。”
林西尋委婉道:“雖然……人類的XP是自由的,但我還是建議你去看看醫生。”
陳年:……
短暫郁卒後,她察覺到了林西尋眉眼間那一份未被多掩藏的笑,這才意識到自己被嘲諷是沒意義的陳年:“?林西尋!”
可林西尋卻早已笑着戴上耳機,嘴裏說着我不知道,指尖卻已經紛飛于屏幕開始下一把游戲。她這副油鹽不進的無所謂樣讓陳年既氣又覺得有點好笑,盯着她看了會,視線又不自覺轉移到了手機上。
入目的游戲界面熟悉而古早,如若沒記錯,是她剛與林西尋相識時推薦給對方的音游。
工作室并不算用心對待它,近六年都沒有翻新UI,處處都是不符合當下潮流的設定,像一切都停滞在過去,包括游玩游戲的玩家。
陳年一直覺得林西尋是個很怪的人——不排斥接受新事物,卻又有些過快地對新事物喜新厭舊,就像位收錢辦事、對一切淺嘗辄止的體驗家,了解了,便不需要了。
細想來,不僅是性格,她的生活也很奇怪。除邀約外與森淼相關外多數時間不出門、不養動植物、沒有真正意義上的興趣愛好,像是每一天都在重複昨日的軌跡,枯燥,又病态。
在腦內思索了一番後,不經允許便評價她人的愧疚感席卷了陳年全身,她感覺有些不适應,戴上耳機聽了幾首歌才勉強緩過來。
但無論是興致亦或性質都在這一刻被掃興的話題徹底打碎,她百無聊賴地刷新界面,正在思考HR是否遞交賬號錯誤時在特別關注裏找到了真正的CG畫手,這才發現對方特意提示過直接看特別關注好的陳年:……
這誰能想到啊。
她略覺心虛,又不是那麽心虛,最終也沒拆穿對方,只當這是個誤會。
正事邁入尾聲,陳年心安理得地切換小號,開始摸魚。好巧不巧,剛轉發完幾條別圈抄襲事件的微博,下一秒,便刷新到了十年燈剛發布的道歉聲明。
在林西尋聯系她近一月無果後,陳年主動找了幾位會制作調色盤的朋友連夜對比,卻沒想過圖前腳剛出,後腳十年燈便因為抄襲被挂上了網站論壇。
陳年起初還以為是朋友做完便發了帖子,點開才知道,十年燈這回抄的不是林西尋,而是另一位前兩年剛因身體原因封筆退圈的作者。
十年燈早已能在頻道排行前十,一座高山的倒塌注定會引來喧嘩。樓僅耗費一下午便蓋樓近三千回複,到夜晚更是調色盤紛飛,連帶被扯出蘿蔔帶出泥的,還有幾位被路人盲狙到抄襲十年燈設定的作者。
十年燈連夜改文的舉措被實時記錄,舉報中心相關她的內容浩浩蕩蕩一整列。不過一夜,她專欄十本便被鎖了七本,剩下三本一本是待定區的黑歷史、一本廢坑、一本預收。
即使吐槽時陳年也懷疑過她是慣抄,可真看見那一排紅鎖,她卻又沒自己想象中那麽解氣。
一篇皆一篇的抄襲,從最開始的小心翼翼,再到後來成瘾後的大幅度複制,一切都那樣鮮活、那樣真實、那樣順理成章。
順理成章到像是原作者倒欠她一樣。
陳年并不相信玩慣裝瞎把戲的十年燈會老實道歉,道歉聲明也如她意料中一般圓滑。首先是那位退圈作者的相關事宜,十年燈并沒有以‘沒看過’、‘意外’等被用爛了的借口搪塞,直白承認自己看過原著,緊接其後打了一手感情牌,暗示自己是對方多年粉絲,想借此軟化激進原著粉的态度,并用含糊的字詞明目張膽地将抄襲演變為潛移默化受到的影響。
因為原作者早早封筆、且沒有任何社交平臺賬號,十年燈在幾天的深思熟慮後,選擇退而求其次捐獻慈善機構五位數以表歉意。
而針對那些粉絲不如她多的其他涉事作者,十年燈的回應也極其強硬——
她沒抄,所以不會認。網絡不是法外之地,現已收集證據準備起訴,請謹言慎行。
一張蓋了碩大章的律師函後,便又到了一聲明一度的媚粉小作文時間。
十年燈先是剖析自身心路歷程、再是感謝讀者,洋洋灑灑比她寫的道歉內容還多後,在最後三兩句代過網站所需的十萬字懲罰,只說會開一本免費中短篇作為回饋讀者,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就差把‘我在施舍你’五個字貼在臉上了。
林西尋:“總言之便是:這不是抄襲,只是借鑒。”
陳年聽她總結又覺得有些氣,咬着吸管點頭,悶聲道:“都是千年的狐貍,演什麽聊齋啊,我吐。被罰就被罰呗,施舍誰呢。”
“要面子很正常。”林西尋說,“以後都還要混的,怎麽可能就這麽簡單道歉。”
“……我真想不出來她怎麽有臉說還要告網友的,”陳年譏諷道,“‘她們故意侮辱我!’‘做了什麽?’‘她們把我做過的事重複了一遍’嗎?”
林西尋:“誰知道呢?”
陳年同樣給不出答案。
在短暫糾結後,她幹脆放棄再次探究,尋找起新的話題,一頓飯便在略顯輕松的氛圍下結束了。
林西尋本身便有午睡的習慣,清晨那通來電多多少少也打斷了她的睡眠節奏,準備回房間時,陳年叫住了她。
林西尋看着女人略顯赧然地将紙袋遞過來,有些茫然。
茫然不是因為對方的神态與突然送禮的舉措,而是那紙袋上的Logo顯眼且熟悉,正是前段時間徐相年才剛送過她一套的聯名紀念品。
“你不是一直很喜歡嗎?”陳年很喜歡看朋友收禮時的驚喜反應,林西尋對她來說更是朋友中的重中之重,她更在意對方,因而有些緊張,“我讓我朋友代購的隐藏款,隐藏款紀念品應該只有一款吧?”
林西尋:“……”
面對一臉欣喜、像将什麽驚喜送到她眼前的陳年,林西尋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不是刻意想欺騙,只是好像一切偏離軌道的話語都會成為戳破美夢的利刃。
陳年似乎也後知後覺從她的反應中理解了什麽,欣喜之色剛衰弱幾分,張嘴想問什麽,門鈴便像天命注定般響了。
林西尋松了口氣:“應該是森淼回來了,她們今天放假。我去……開門。”
陳年看着她的背影,有點可憐地點頭:“嗯。”
林西尋站定于門前,手覆上把手時又有些猶豫。短暫停頓間,她在腦內思索過幾番與森淼的對話,确認大概率不會被森淼噎住後,這才打開門。
但同樣與她相仿站姿站定于門外的卻不是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森淼。
長久的靜谧後,林西尋看着徐相年:“您好,徐老師?”
“……有什麽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