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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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西尋想,卻并不代表會這樣做。
她小籲一口氣,思緒很亂。似乎一切不适合對徐相年做的事在對方披上森淼教師的身份後都變得理所應當起來,林西尋猶豫着,還是在對方略顯不悅的眼神下道:“沒有,就是……有點晚了。如果徐老師想的話。”
徐相年聽出她在措辭上微妙的更改,只将傘自窗戶遞回給她。
林西尋還沒反應過來,問:“……不去了嗎?”
她臉上有點茫然,伴随她的話,有種莫名的委屈感。
“……去。”徐相年為自己的想法感到莞爾,“但車裏撐不了傘。”
林西尋這才:……不再言語。
她退後了點,好讓徐相年開車門。手向前伸,讓傘距離對方近些,不被淋濕。
這是個下意識的動作,兩人似乎都沒察覺。徐相年尋求着躲避之所,站在她身邊。厚重衣料阻擋觸感,林西尋身體卻也繃緊了些。她将傘遞給對方,本該就此錯過視線,卻又有些舍不得自女人垂下的臉移開。
傘面展開,林西尋身後便沒多少光了。她終于因為害怕對視而将流連的目光收回,既感覺這樣安全,又有些想要主動向對方靠近幾步,讓徐相年周遭的光也照亮點自己。
但她最終還是什麽都沒做,只嘴角扯動着,與對方并行。
一路上,兩人都很沉默。在進入電梯後,陳年适時的打來電話,詢問進展,林西尋手誤點下免提,那句略顯大聲的“送走沒?”立即環繞于逼仄電梯。
林西尋于第一時間挂斷電話、在微信回以【馬上到家】答複,擡頭有些緊張地看徐相年,想替陳年解釋,卻發現對方似乎并不在意。不僅沒有任何不悅,甚至還像沒有意識到自己是陳年口中的不速之客般,對林西尋笑。
林西尋剛放下警惕,也想尴尬笑,卻聽見徐相年提起另一個重點:“陳小姐……她住在你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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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西尋:…………
她本能覺得有危險。徐相年的笑并不和氣,更像是獵物即将奔向他人時的嘲諷。
本能使林西尋回答“只是借住”,但在這之後幾秒,察覺到自己并沒有避嫌必要的她又升起些許反抗心,低聲補了句:“但并不确定什麽時候走。”
燈大亮着,她躲避着徐相年已經轉變的視線,看向不斷變換的數字。電梯有些抖,像是出現了故障,她每每乘坐都有些頭暈。林西尋皺起眉,方別開視線,徐相年便說話了。
她聲音不重,依舊一派溫和:“我還以為你們……”
林西尋意識到什麽,卻沒有正面回應,只反問:“什麽?戀人嗎?”
“……沒有。”徐相年說,“你們只是朋友,我知道。”
林西尋向來很厭惡這種知道型語句,因為這大概率會出現在她被誤會之後,以往她在這之後大概率會開始難言焦躁,今天卻意外地心境平緩。
或許是她想起徐相年對她的所有認知都是自己親口講述要求對方記下的,又或許答案沒那麽複雜,只是說這話的是徐相年。
不應該的。林西尋在心裏想,徐相年不應該有特殊對待的。
因而她努力尋找,終于找到可以攻擊的點,反駁她:“轉了錢才問,你也不怕被騙”,卻沒想到徐相年側臉看她,視線認真地詢問:“你會騙我嗎?”
答案當然是否定。
話題自然而然結束,徐相年大獲全勝。直到電梯門開時,她臉上仍有輕松的笑意。
一直咬着手絹等林西尋的陳年也難免被這笑晃得有些眼疼,自然而然聯想起前夜徐相年拒人于千裏的冷淡,只一對比,她便吐出手絹,冷笑于反差。
依照西尋見她就臉紅語無倫次的日常……邀請回家肯定是美強慘做的。她在心裏數落着對方的心機,但轉念一想起,卻發現心機美強慘也不是不能嗑。
不僅能嗑,還挺香。
她又看林西尋。
林西尋适才剛敗過一場,臉有些紅,眼神是僞裝的不耐煩,熟悉她的人一眼便可以看破。陳年在其中一列,但自我腦補卻使她想過了頭,連質問都沒出口,便是一連串的安慰。
林西尋:……
她随意敷衍着陳年,尴尬為徐相年指路。
門被合上時,森淼已經将碗與筷子放進水池,正坐在沙發上看書。她看向聲音的動靜,似乎有些訝然于徐相年的出現,身體一僵,手攥緊書,叫她:“徐老師。”
“不用拘束。”徐相年笑笑,“在看什麽?”
眼見兩人聊了起來,後知後覺清醒的陳年茫然看林西尋:“這架勢……也不像來談戀愛啊。”
林西尋:“有車有房有喜歡對象了嗎?”
陳年當然沒有,委屈于她的連聲質問,并再次詢問徐相年目的。林西尋也不清楚,想了想,只道:“你當她……來家訪吧。”
陳年:…………
這一答案很滑稽,但與身份相匹後卻詭異合适。陳年說不出微妙感,只跟在林西尋身後進了廚房。菜已經冷了,熱氣蒸騰間,兩人小聲的議論随着霧氣散出窗外。
一室相隔,客廳則顯得極為冷落。
林森淼并沒有像适才于林西尋眼前那般沉默,在接連回答多數問題後,她擡起頭,與徐相年相視,低聲問:“老師想問我什麽嗎。”
徐相年:“家訪不都是要問問近況嗎?”
“那是問家長的。”林森淼道。
她的眼中并沒有往日在學校時那般冷漠,相反,是很淡的一層笑。徐相年意識到對方仍記得她、或者說是對她有印象,這一認知使她有些驚訝。但驚訝後,是釋然。
她幹脆地承認,問:“所以,有什麽解釋嗎?”
她來時與江延月母親通過電話,得到的答案是早已與對方父親離婚,并不清楚孩子近況。這與陸簡告知她的家庭幸福、嬌慣長大全然不同。
困惑尚未存留多久,便又因江延月的主動來電得以解決。
少女在電話那邊一副哭腔,問她林森淼家地址。問要做什麽只哭,哭了會挂了電話。
徐相年并不太能與她感同身受,更甚于壓根沒弄懂她情緒爆發點在哪。但有一點很明了,即便這件事只是一場烏龍、當事人并不在意,但林西尋卻需要知道答案。
林森淼對她的重要性無可比拟。
林森淼似乎也清楚這一點,沉默過後,低聲道:“只是意外,她沒有對我做什麽。”
先前在林西尋詢問是否喜歡江延月時,林森淼之所以否認,并不意味着她讨厭江延月。在她眼中,江延月脾氣雖然差、卻從未恃強淩弱,成績優異、為班級争取權益,既是優秀的競争對手,也是負責的幹部。
但她對她的良好印象也并不代表她認同對方莫名其妙的針對行為,那拙劣且下作,懲罰自己,也連累她人。
林森淼喜歡徐相年,并不希望對方再針對她,即使對方不在今天找上她,她也會在不久後将一封八百字的信送進對方的書桌。
徐相年聽到這時露出一個無奈的笑,林森淼不解道:“這不對嗎?”
“不……”徐相年道,“只是有些複雜。”
當面和江延月說的确會節省不少時間,但——
“她有點兇。”林森淼小聲道,“我不敢當面和她說。”
徐相年看見她臉上的細痕,問:“這裏是……?”
“……不是她弄得。”林森淼說,“我自己不小心刮到的。”
兩人的聊天并不算太愉快。江延月很讨厭她的死板表情與沉默回應,一度将情緒轉移,罵了她一路書呆子、什麽都不懂。正要結束談話拐彎送她回家時,雨突然下了起來。
便利店就在附近,江延月手機沒電,也忘帶現金,還是林森淼出的錢買的傘。
天很黑,但林森淼還是看見她臉紅了。罵罵咧咧說她多管閑事後,撐着傘,走進雨裏。
紅綠燈相接并不分明,林森淼将人拉回來時,少女臉上滿是茫然。傘珠掉落,骨架的尖銳一端劃在了她臉上。
故事并不長,也并沒有多少詭谲波瀾。現在想來,江延月那通電話大概率是回過神、開始後怕擔心林森淼出事,想當面道歉。
徐相年點點頭,表明清楚,但卻還是再次提醒她要及時聯系林西尋。
林森淼知道林西尋對她的擔憂,低聲應過。
事情告一段落,徐相年本想通順邏輯轉告林西尋時,林森淼卻又道:“您有江延月的聯系方式嗎?”
徐相年:?
“……我想讓她不再對您懷有那麽大敵意。”林森淼說,“她不讨厭你。”
這是明顯的開脫,徐相年卻沒有戳破,只将聯系方式告知了她。
少女抱着書,道謝後小跑回房間,又在放好書後進了廚房,抱了一下林西尋,向她道歉。
一直窩在廚房裏與陳年有一搭沒一搭聊着的林西尋有些訝然,摸摸她的頭,一側臉便能看見明亮燈光下靠牆看她的徐相年。
房門被合上後,林西尋聽完全過程,頓了頓,向徐相年道謝。
陳年的反應則熱烈許多,邊聽邊給予反應,在最後還終結陳詞:“代入學生視角感覺挺好的,但設身處地又感覺有點窒息。又可憐又可笑。”
這件事早已塵埃落定,再多周旋也無非只是多一封檢讨書而已。徐相年沒有計較的心力,校長同樣沒有。對方終于因舊車報廢棄舊投新,逢有車教師便詢問車輛性能,即将于衆多數據中得出結果,預備喜提新車。
客廳安靜了下來,雨終于有了要停的趨勢,陳年眼前一亮,心裏想着為兩人留下單獨空間,面上卻說她想家了,要打道回府問候一下太後。
陳家作息一向規律,她現在回家無異打擾太後休眠。林西尋看出謊言,卻期待于徐相年附和,好一起将人送走,卻沒料到徐相年應是應了聲,說的卻是——
“我也送你一下吧。”
她送客的語氣過于熟練,林西尋因為怔然也沒有第一時間反駁,陳年一時也沒繞過彎來,點過頭許久才眉頭一挑。
出小區時,陳年向距離不近、卻怎樣看怎樣般配的兩人揮着手,嬉笑道:“那我先走啦!拜拜西尋!拜拜美強慘——”
林西尋嘴角的笑因她那聲“美強慘”緩慢消失。她近乎絕望地轉過頭,對上徐相年充滿求知欲的視線。
“美強慘?”她問,“是在說我嗎?”
林西尋:“是在說我。”
徐相年沒與她反駁,只記下專有名詞,預備待會搜索。再度踏上歸路,路上卻比适才安靜許多。初秋沒有蟬鳴,殘留雨水落下的清脆聲無處不在。
林西尋想問她準備什麽時候走,卻又察覺像在趕客,過于不禮貌。
徐相年輕咳一聲,引回她注意:“訂機票了嗎?”
“……票?”林西尋第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好一會才意識到,她說的是前段時間的約定——與徐然吃飯。她看了眼日歷,近段時間沒有旁的安排,便道,“晚上訂。”
徐相年:“好。”
像是終于找到合适時機,林西尋借機問:“你準備……什麽時候走?”
“……啊。”徐相年似乎這時才意識到自己不合時宜的存在,随意笑笑,道,“馬上,不好意思。”
林西尋點點頭,停下身,徐相年卻沒立即有動作,而是道:“我還有個問題。”
“……你問。”林西尋耐心道,“知無不言。”
徐相年便為她講述起近段時間看房心路歷程。
起初林西尋還以為她是要讓自己替她介紹房子,卻在不斷被提示“要距離學校近”後意識到對方所想,皺眉道:“你要在這兒買房?”
不過幾秒,自我意識到失态的她頓了頓,道歉道:“我不是故意兇你,就是……這小區,沒多好,經常有鄰居十一二點彈鋼琴、吹薩克斯、罵人,很吵,不适合你。”
“不适合我,指的是什麽?”
徐相年的視線依舊溫和,一眼過去像陷進棉花般軟和,林西尋卻清晰察覺到隐藏于假象後的危險。她首次因為不适躲避與對方的接觸,只說:“沒指什麽,只是單純不合适而已。”
徐相年注意到她的動作,頓了頓,說:“是嗎,或許只是我誤會了。”
林西尋沒有詢問她誤會什麽,徐相年也沒有追問。兩人安靜着告別,徐相年上了車。車輛駛動,林西尋便站在路口,安靜地目送車燈隐沒于夜色。
直至徹底看不見光亮,她才眨起酸澀的眼,邁入小區。
C棟鄰居家的薩克斯準時在十二點響起,一曲《回家》吹得極其凄厲。仿若有所感知般,演奏《地府的婚禮》的朋友也掀開了琴蓋,伴随着準點罵剛加班回家丈夫妻子的聲音一起,讓林西尋瀕臨崩潰。
她虛弱躲進電梯,與深夜接到電話的物管相遇于同一部電梯。
物管大哥強行扯出一個笑:“哈哈。剛、剛送朋友回來啊?”
林西尋一起尬笑:“啊、是的。”
電梯內陷入短暫安靜。
物管:“就,現在社會風氣挺開放的,你和你女朋友很合适,大家都會祝福你的。”
困懵了的林西尋第一時間沒聽懂,愣愣點頭,收獲腼腆笑容後,思緒驟然回神。
電梯門開了,目視着對方背影,她百口莫辯道:“不是,我們不是那種——”
但聲音下一秒便被樓道內傳來的争吵聲淹沒了。
物管還以為她在說謝謝,一個勁跟她揮手:“沒事、沒事!不客氣!我會多幫你宣傳的!”
電梯門再次合上,林西尋卻早已經:…………
她先吐未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