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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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林西尋記憶中,林森淼鮮有的幾次晚歸皆與校園暴力所挂鈎。學生時期,未曾立體的三觀致使一切都那樣片面、狹小,她甚至不需要做什麽,美麗與受歡迎便是最大的‘原罪’。
若非必要,林西尋不會将任何森淼口中好的人與壞的事相挂鈎,因而懷疑已經生出花,她詢問也依舊克制、保持搖搖欲墜的理智。
徐相年給予的回答卻并不如她所願。
【學校已經放假很久了。】
【我離校時才看見她和朋友在一起……是朋友嗎?】
徐相年為林西尋描述那少女模樣時,眉頭皺了起來。長發、高挑、衣着打扮懶懶散散不像學生、見到她時會不自覺躲避,拆分像很多人,但組合起來,江延月的形象近乎躍然于眼前。
她想起對方清晨那句直白地讨厭與曾在其眼中清晰可見的厭惡,一頓,撈起外套,回複對此形象沒絲毫印象的林西尋:【我現在去學校,近段時間市裏要做檢查,對治安很關注,可以先報警。】
林西尋似乎因她這句安慰定了許多心,發來的語音中不再像方才與她交流時那樣驚慌。
夜色如墨,銀城依舊車水馬龍。車海內,徐相年輕點着方向盤,适才撥過電話詢問的教師來給予沒有學生滞留校園的答案。她道過謝,對方溫和地回答“不客氣”,并詢問是誰沒有回家,并提出或許只是出去玩、忘記報告家長的猜測。
她班級體育生很多,未切身帶過的教師大多會将這一群體與壞脾氣、不尊師重道相關聯。但在徐相年給出“林森淼”的答案後,教師卻訝然地道,她也會問問朋友的。
徐相年道過謝,挂斷電話。在紅燈,車輛停下時,目視冷冰冰的屏幕。
指尖劃過頁頁聯系人,視線在江延月母親的頁面流連許久,徐相年還是選擇了撥通。
“您好。”她說,“我是延月的新班主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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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西尋電話簡單報過案,剛進電梯,便發現雨不知何時已經下了起來。
暴雨如注,去拿傘的陳年卻一直沒有動靜,連電梯都安安分分地未曾運轉。
林西尋站在電梯前,身後是溫暖的光。她颦着眉,剛準備有所詢問,對方卻先一步撥來語音——
“我靠!”陳年聲音壓得很低,卻難掩震驚情緒,“森淼回來了。”
林西尋:?
她當即再次按下按鍵。電梯不斷上升,陳年的聲音有些失真——
“就是狀态不是很好。”她小聲道,“臉上好像……有傷,是打架了嗎?”
是不是打架林西尋不清楚,但她倒希望林森淼當真能在被傷害時進行反抗,而非前幾次校園暴力中,被一群女生鎖在昏暗的音樂室裏,一言不發,直到有教師路過,才敲門求助。
到家時距離她方才滿心慌亂也不過幾分鐘時間,門大開着,林西尋只走近幾步便能看見坐在沙發上的林森淼。她頭發很濕,似乎是淋雨回來的,黏黏膩膩貼在脖頸旁。
書包被陳年提着——那活像是剛自水中撈出一般,不斷向下滴水。地毯已經被打濕一塊,陳年似乎也被這副場景驚的有些呆,經林西尋提醒才将其拎去廁所。
林西尋關上門,半蹲着,問:“是和朋友出去玩了嗎?”
自她進家門後便低着頭的林森淼小聲道:“不是。”
“是被邀請的嗎?”林西尋問。
“……是。”林森淼道。
“你喜歡她嗎?”
“……不喜歡。”
林西尋長吸了一口氣:“那你為什麽不拒絕呢。”
林森淼像是不知道怎樣答複,沉默着,本就有些壓抑的室內因雙方的沉寂愈顯窒息。
事實上,這副光景早已并非首次于林家出現。早在林西尋剛與她生活的那段時間,屬于林森淼自我保護衍生的冷暴力便無處不在。
當當事人不配合時,一切試圖溝通的心與微笑都是無效的。
林西尋并不能與她計較,只能自我改變,即使是一年前,林森淼再次遇見校園暴力、再次沉默,她也只微笑着給出轉學的答複,沒有期冀讓對方勇敢。
她自以為自己做的已經不錯,至少在理智與情感間完美偏向林森淼——她或許做成功了,它維持了整一年時間,兩人相安無事,互相愛着彼此。
可惜平衡卻還是在這一秒再次被打破。
陳年自幼于熱鬧的家庭環境中長大,并不能接受這樣的氛圍,忙打圓場:“不重要,沒事就行……我去熱菜,你們洗個手,馬上吃飯——”
林西尋應聲後直起脊背。
她坐在林森淼身邊,再幾番平複情緒,才盡可能溫和地對林森淼道:“臉讓姑姑看看好嗎?”
依舊是難言的沉默,但林森淼卻在這之後測了側臉,像是無聲的否定,又像是微弱的最後反抗。
“可以嗎?”林西尋又重複了一遍。
林森淼終于有所回應地擡起頭。
陳年說的傷的确存在,但只有很細一條,紅紅的、并不深,像是被什麽不夠尖銳的物體輕刮了下。
林西尋仔細确認過,沒有巴掌印,視線停留于肩膀,想确認是否身體還有外傷,林森淼卻說:“沒有。”
她太聰明,許多話甚至不用林西尋說,只需一個眼神便能了然。
林西尋說:“真的嗎?”
林森淼或許會隐瞞,但絕不會欺騙。在再次得到“是”的答案後,她松了口氣。
林西尋沒再詢問,讓她去洗澡。取消完報警并道謝後,才去了廚房。
前幾天都還擰不開煤氣竈的陳年依舊沒有擰開它。此時正站在廚臺前,擰着眉與對方做對。
她用的勁太大,林西尋有一瞬間懷疑旋鈕會被硬生生掰下來。于是自己系了圍裙,趕走對方。
陳年學習着,時常露出“居然是這樣?”、“這也行?”的表情。
熱菜并不需要太高難度,尤其在熱的菜是外賣後。香味不過寥寥轉瞬間彌漫于廚房,陳年伸手開了窗,眺望雨景:“說起來,好像忘了點什麽事。”
林西尋隐約也有察覺,但卻沒在意。直到菜碟重新端上餐桌,适才還淩亂一片的塑料袋與外賣訂單被整理好,吹完頭發的林森淼上桌,略顯和氣地準備開始晚餐,電話響起,看見徐相年名字的她才:……………………
終于想起微妙感來源于哪的林西尋火速接通,電話那端徐相年周遭有清晰的雨聲:“我到學校了,你報完警了嗎?”
也想起這茬的陳年:…………
林西尋批好外套,在陳年連連提示“傘”後接過傘。察覺到什麽的徐相年挑了挑眉,聲音平靜:“森淼到家了嗎?”
“對。”林西尋抱歉道,“不好意思……忘記說了,讓你白跑一趟。”
煙霧飄出窗外,與雨霧融為一體。徐相年掐滅了煙,道:“沒有關系。”
“……”林西尋道,“雨這麽大,我給你送傘吧。你是在學校附近嗎?幾分鐘而已,等一下我再走。”
她聲音很急,徐相年卻并不覺得這是在趕自己走,只從中再度體會到‘關心’。她嘴角終于往上揚了揚,語含笑意:“我開了車,是在雲海天地嗎?”
林西尋不清楚她用意,下意識回答:“是……”
“你要來嗎?”
在她心間開始微妙糾結前,徐相年已經給出得體的答複:“不是說要送傘嗎?我主動去保安亭拿就好,你可以先回家。”
徐相年說可以放保安亭,林西尋卻不可能真的就這樣敷衍對待。她最終還是站在小區外便利店旁等待着對方,希望待會見面時說話可以不那麽別扭。
雨水模糊了景色,車燈劃破夜色,映亮路口等待她的林西尋身形時,徐相年再次感受到心髒的加速。
已經許久沒有人這樣等候她了。又或者說,除對方外,其他人任何等待她的行為都或多或少與她擁有或即将擁有的事物息息相關。
只有林西尋一個,是永遠只懷揣最純粹情緒的。
徐相年靠邊停下車,在對方的話語中溫和地想: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但林西尋一定是。
*
車輛駛停時,林西尋長松了一口氣。
車窗緩緩上升,她不是太敢看徐相年的臉,只将傘遞進窗內,低聲道:“不好意思。”
徐相年似乎沒有聽清她說了什麽,林西尋便清了清嗓,重複了一遍。
“沒關系。”徐相年說,“職責而已。”
她這句中肯的話倒是洗去不少殘留林西尋心尖的尴尬,她點過頭,話術使她下意識地客套,尴尬卻并沒有被兩人察覺的一問一答間,她才意識到對方的晚飯時間被她耽誤了。
或許是腦袋一熱,又或許是僅存沒被磨平的林家好客基因作祟,只一瞬間的恍惚,林西尋再回神時聽見的便只是自己詢問的話語:“要……去我家吃飯嗎?”
她咬了下舌頭,痛感使她清醒過來。昨夜的尴尬經歷猶在眼前,以為徐相年會與她有所同感從而拒絕的林西尋正準備提前找補,卻看見被詢問的女人挑了挑眉,語氣輕松:“樂意之至。”
“……?”林西尋又咬了下舌頭,痛感愈發明顯的同時,她再重複了一遍:“我是說……去我家吃飯。”
徐相年與她同一副神色:“我是說,樂意之至。”
在短暫的暫停後,她複又擡起眼,目光如刀般凝視着林西尋:“又或者……是林小姐反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