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人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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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林西尋自己都并不清楚她問出這句話的用意。可惜覆水難收，在徐相年茫然逐漸轉訝然的眼神變化下，她只能吶吶道：“不好意思……不用太當真。”

“為什麽道歉？”徐相年問。

林西尋略顯尴尬地用指尖将發絲別過耳後，雙眸看向窗外，并不算太認真地咬着吸管答“感覺有些冒昧”。

天空陰沉沉的，一如兩人間的沉寂氛圍。

“我以為你會問我些什麽。”

她突然地出聲使林西尋短暫怔了幾秒。在很久以前，兩人關系尚未那樣親密，沉默作多數相處時間主基調時，最終再次主動的只會是自己，直到相戀後，終于願意稍稍揭露些王國一角的徐相年才會在類似氛圍時主動轉移話題，使她心情重回愉悅。

短暫愣神後，便該對徐相年自問自答般話語進行回答。林西尋沒自她沒什麽表情的臉上看出她想要什麽回答，只說：“想問。”

但沒等徐相年自唇間吐出“你沒問”，複又聽她接：“但不合适。”

徐相年：……

這回林西尋清晰看見她臉上一閃而過的笑。

“我不覺得不合适。”徐相年說，“我說你聽，可以嗎。”

林西尋只猶豫是否說不行的短暫空隙中，徐相年便已經當她默認。

“我的外祖父年前去世了。”

林西尋：……

盡管徐相年臉上并沒有什麽悲痛的神色，林西尋也依然失去了拒絕的理由。她沒驚訝于對方的平常神色，早在先前，徐相年便明确告知過她有關自己母親家族的混亂與對其直白的厭惡。

于徐相年而言，一切都是陌生的。外祖父只是頭銜，除去她同樣擁有對方血脈外，再無任何其餘關聯。

她唇微動，輕聲道：“節哀。”

“人有生老病死，他靠錢續了很久不屬于他的命，解脫是好事。”徐相年說，“但他留下的贈與我的那份遺産，卻需要我在一年內結婚才能合法繼承。”

分明徐相年在說她的經歷，林西尋卻有種強烈的不真實感。茫然形成實質，在長久的緘默中，看着徐相年藏笑眼睛的她終于後知後覺意識到什麽：“欺騙很好玩嗎。”

“善意的謊言會使感情回溫。”

她語氣認真，仍與先前未有絲毫改變。

在尚未對世界與自身建立正确認知時，時常在長輩口中聽見認真一詞的林西尋對其十分嗤之以鼻，并不相信世界上擁有無論做什麽都認真到底、像是認真被刻進基因一般，是不可違背的天性。

徐相年的出現一度改變她的認知，但也僅限于相戀前。

……她唯一值得被诟病的缺點很明顯。

便是如影随形的惡趣味。

徐相年是個天生的演員，直到如今林西尋都依舊這樣深信。

當她沒再有回應言語，徐相年目光終于自她臉頰轉移，視線聚焦于玻璃杯，輕吐了口氣。

事實上，早在回國前她在聚餐上見過多次阮顏，卻從未有過任何交集。若非回國前姑姑徐然希望她與對方見一面，徐相年甚至忘記還遇見過這樣一位姑娘。

見面只是為了再度拒絕，并當作未來于林西尋面前攤牌賣慘時的籌碼之一。

但即使計劃改變，效果卻并不算差。

徐相年終于緩沖好情緒，擡起眼。林西尋仍舊面無表情，像是漠視，徐相年卻了然，她只是在走神。早在很久以前，剛相識沒多久，她便會時常央求着自己在教師走近前提醒她，而後用這樣的神色看向窗外，在腦內構思那些荒誕卻精彩的故事。

她又想起與俞斂雙初相識，聊起林西尋時，對方曾詢問過自己如何确認還執着的是林西尋，而非記憶中那個永遠對她伸出手、包容接納、只對她笑的十七歲少女。盡管記憶跨過七條長河，徐相年卻仍清晰記得自身近乎氣急敗壞的回答。

那是她在俞斂雙眼前最失态的一次，兩人不歡而散，許久才再度和緩關系。

直至林西尋落座于自己身前的來時路上，俞斂雙還在向她提出相同的問題。徐相年當時沒給予答案，但現在她卻發現，答案很明了。

那些以往任何一個午後零零散散有關林西尋過往記憶的畫面，在這一刻都不及她本身真正地鮮活、昳麗。

*

林西尋後知後覺自記憶脫離，還是因為新客人洪亮的點單聲。她一擡眼，便又一次與徐相年視線相撞，有些尴尬：“……不好意思。”

“你今天已經道歉兩回了。”徐相年沒有給她回應的時間，只輕挑眉，問，“繼續剛才的話題？”

林西尋其實并不想點頭，但徐相年已經等她很長時間，猶豫着，她還是在視線注視下應了聲。

“說結婚未免有些過于鄭重其事。”徐相年說，“但我确實需要一位明面上的女朋友幫我應付姑姑的安排。”

林西尋記憶中的徐然溫和、開放，不僅尊重徐相年，且極少對她的生活做出指點。哪怕是當年兩人的關系被發現，她也只給予一句“想清楚”的提點并得到徐相年回複後，于多處幫助林西尋，節假日也會特意為她準備一份禮物，善意地在她接受範圍內進行調侃。

高考結束，徐相年出國，徐然也因為工作原因離開銀城，林西尋便再沒見過這位長輩，當年的聯系方式對方似乎也棄用了，林西尋的祝福訊息便也只僵在聊天框，無人回應。

即使七年過去，時光荏苒，林西尋卻依舊不太願意将風趣幽默的形象與徐相年的話聯系在一起。

似乎看出她未言的疑惑，徐相年一頓，尚未編輯出措辭，林西尋便幫她答：“更年期是嗎？很正常。記得提醒她多喝水，注意身體。”

“會的。”她有些失笑，“然後是相關你的報酬——我所有不動産，只要你想，都可以轉贈給你。”

林西尋起身：“我會回去好好想想的。”

“随時聯系我。”徐相年道。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店門，烈日破出雲層，徐相年體貼地問：“需要我送你嗎？”

“不用。”林西尋禮貌道，“車停好了。”

徐相年點點頭，表明自己清楚。

于是，并未開車來的林西尋與車停在大洋彼岸的徐相年背道而行，毒辣且孤寂的陽光落于十七的店牌前，折射的光恰恰好對準那兩半杯尚未被收走的檸檬水。

*

林西尋到家時，已然做過大半作業的林森淼正在邊預習邊分神給電視上播放的法制臺。

她欲蓋彌彰地将蛋糕藏了藏，才在對方早早洞察卻依舊陪她演戲的神色中将其放置于桌面。晚餐尚未解決，餐後甜品自然被往後擱置。與徐相年的聊天耗費林西尋過多精力，做飯的心自然而然被遏制下。

她并不覺得擁有廚房鬼見愁名號的自己會在失落狀态下超常發揮。

極為安靜地于餐館吃完一頓飯後，在餘夏的晚風內，兩人一人聽着英語、滿臉平靜，視線表面聚焦，卻早早分神給題目；一人則邊低頭打字，邊時不時提醒林森淼注意回神看路。

陳年剛進小區便看見這南轅北轍的一幕，她試圖不出聲尾随，卻還是被林森淼率先察覺，摘下耳機，叫了一聲“姐姐”，叫她人別走神的走神本人才願意從手機上分給她一道視線。

“……不是。”林西尋差點被林森淼的稱呼繞進去，“你叫她姐姐？”

本就不滿被忽略的陳年提高聲音：“不然呢？！”

“起碼得和我同悲憤吧。”林西尋說。

陳年以為自己來逃難一趟還能順帶喜提侄女，剛興沖沖蒼蠅搓手準備摸林森淼頭①，便見林西尋指着自己，對侄女說：“來，叫阿姨。”

陳年：……她錯了，錯的離譜。

林西尋不是走神本人，她是沒有心。

“我鯊了你。”

林森淼笑着戴回耳機，并不在意她毫無威脅力的威脅的林西尋也收起手機，問：“怎麽了？”

陳年并非熱絡性格，更是對邁入她人小區這一行徑避而遠之。能讓她主動來找自己這個朋友求助，足以說明事情嚴重性或情緒多低落。

陳年：“別說了——還不是我媽！”

陳年經濟獨立後搬家出櫃一條龍，直将陳家父母多年對她建立的印象崩壞。好在經過長達兩年的深思熟慮後，她的父母還是選擇捏着鼻子接受性取向，并一同将她喜歡的那些朋友接納，林西尋也在其中。

自然而然加上兩位微信的林西尋便也能在日常收獲到許多夾帶私貨的關懷。私貨包括但不限于陳年最近心情怎麽樣與她有沒有走得近的女孩。

林西尋很給面子，在保護陳年隐私前提下提供合情理訊息。收獲陳母滿滿好感的她成了半個樹洞，時常能看見對方念叨要給陳年找相親對象。

國內同性戀婚姻尚未合法，風氣也并不算開放，因而林西尋多數時間也只安慰兩句便再沒怎麽關心下文。

…………熟料還真讓陳母找到了。

她聽着女人的抱怨，完美将阿姨與陳年擡杠時那句“你以為同性戀就不用相親？”與自己多月前的玩笑話對應上，頓覺‘…………’後安靜如雞。

傾訴完一通的陳年長嘆一口氣：“舒服了。”

經過一番自我心理疏導，重回道德制高點的林西尋問：“所以……？”

“……我媽說要在我那兒住下了，我什麽時候去相親什麽時候回家。”陳年可憐巴巴道，“你會收留我的，是吧菩薩。”

“提不上收留不收留。”林西尋道，“想住随便來。我只是問之後呢？總不能一直躲着吧。”

陳年的臉适時耷拉下來：“嘤——有空去見見吧。”

林西尋也被她情緒帶動，有些低落：“你這還算好。我今天才——”

“？”陳年道，“你有什麽傷心的事，快呈上來讓我開心開心。”

林西尋想起她的預言：“……”

“我說真的。”她認真道，“你以後要是不幹策劃了，轉行去算命吧。挺适合的。”

陳年起初還遲鈍了一會，代入下午預測後頓時來了精神：“八十萬——！”

“不要那麽沒禮貌。”林西尋說，“她有名字！”

陳年：“那換個稱呼，美強慘！”

林西尋：…………

好歹徐相年還是林森淼代班，林西尋不可能在她面前聊起對方。而十分上道的陳年也配合着她，直忍到林森淼回房後才二度蒼蠅搓手開始詢問。

林西尋邊泡茶邊将整件事說完，陳年的嘴型有‘o.o’轉‘0o0’再變‘oOo’，最終，心滿意足的她擦擦對奧迪A8的口水，贊美道：“這就是破鏡重圓總裁分部新一季度優秀劇本範例嗎？愛了。”

“……”林西尋說，“要放枸杞嗎？”

“？”陳年義正言辭道，“姐，你才二十出頭，喝什麽枸杞泡茶！”

說完，又補充一句：“給我加半杯！”

“……你直接吃枸杞幹吧。”林西尋說，“方便又養生，适合你。”

陳年一番求爺爺告奶奶的撒嬌後，林西尋還是加了枸杞。分量不多不是怕補多了，而是防止熱水溢出倒濕昨天新換的兔子地毯。

茶泡好後，還滾燙着。電視沒有開，客廳內很靜，除去空調運轉發出的輕響，再無其餘音量。

“要我說，簽呗。”陳年說。

“給個讓我降智的理由。”林西尋道。

“啧。”陳年霸總式失望搖頭，深沉道，“你也不想想，這年頭願意補課的優秀師源多貴多難——森淼以前不是說想學理嗎？美強慘也學理。既免費補課，又享受霸總家産，多好，多破菲特！我不允許你不樂意占這次便宜。”

林西尋：“……”

陳年一直注意着她，頓時道：“你看！你是不是完全沒想到森淼——”

“別污蔑我！”林西尋擰眉道，“但這邏輯也完全不合理吧。誰會找初戀給自己侄女當補習老師？”

“笑死。你還不如問“誰會和和富家小姐相親的初戀和氣聊天”，”陳年說，“你自己不都門清嗎？如果真的沒感情了，你甚至不會和她多講話。”

林西尋試圖掙紮：“那很沒禮貌。”

“不是禮貌不禮貌的問題。”陳年道，“是你會不會無視她感受的問題。”

她搓了搓臉，持續輸出：“也別說繞不過彎，自己不想就不要強行拉低智商了。低智人群不歡迎僞裝弱智。”

“……倒也不用地圖炮低智人群普遍弱智。”林西尋真誠道，“刻板印象不可取。”

“撤回。”陳年這樣答，視線卻盯着茶杯，問：“涼了嗎？”

林西尋碰了碰，仍有些燙。

她縮回手的動作證明一切，因為提示音低頭看手機的陳年卻完美錯過。發出一聲字正腔圓“草”的她神游幾秒，這才清嗓子叫林西尋。

林西尋：？

“就。還是之前那事——”陳年說，“同人曲封面。”

林西尋：……

她雖然沒太關注綜藝，卻也清楚，因資本家置換票無法出道的愛豆必定會得到路人憐愛。

通俗些便是：幾百萬粉絲沒一個能畫同人？

“野花沒有家花香啊！”陳年說着便開始嘤嘤哭泣，“西尋，我只需要超話內再被贊評轉幾萬個就能升級了，你不能見死不救啊——”

林西尋那句“幫你買贊評”猶豫在唇齒間，最終回答的卻還是一句“設定發我”。陳年仍沉浸于人設不可自拔，反應過來時，林西尋已經例行視察起女神新文評論區是否有杠精出沒。

頁面時不時會被切換至便簽，有一搭沒一搭寫着的林西尋剛寫了沒兩百出頭，便因一條實時收到的微信而打亂一切思緒。

[徐老師]：[對方向您轉賬88888.88元]

[噠噠噠]：？

[噠噠噠]：這不太合适吧。

[徐老師]：^^

這是屬于徐相年的否認表情。

富貴不能淫的林西尋認真思考三秒，點開轉賬詳情，再度點擊。

頁面跳轉。

[噠噠噠]：[您已收款88888.88元]

徐相年秒回：[晚安。]

微信餘額高達88889.99的林西尋很給面子：[晚安。]

而後，她轉手給林森淼轉賬六千，備注為這月的生活費。

有感而發的林大師在編輯朋友圈界面剛放上禿頭黃雞表情包，尚未有什麽驚天地泣鬼神的新鮮大作，便聽耳邊一聲碎響，緊接而來的是陳年嗚咽的凄慘聲——

“好他媽的燙啊！！！”

林西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