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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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天色灰蒙蒙的,徐相年的好心情卻并沒有打擾。她站在廚房前,慢條斯理将煎蛋翻了個面後,這才敲掉AirPods随機播放到的《她不懂》。
而等她關火端盤出廚房時,耳機內已經自《春秋》變換至《詞不達意》。她放下餐盤,點開APP,發現歌單來源于《備胎合集》。
對備胎沒什麽興趣的徐相年換了個軟件,新傳來的前奏終于讓她有了些許清晨明媚的感覺。
吃過早餐,收拾好東西的徐相年下樓,将灑水壺裝滿水,走入陽臺,開始為綠植澆水。
她如今所居住的房子是姑姑安排的,一百七十平的複式坐落小區最好地段,視野開闊,客廳落地窗一年四季折射着光,低頭便能看見小區那棵被移植的百年銀杏樹。
方至秋,樹葉仍舊泛着綠光。
景色不錯,但卻距離一中過遠,徐相年必須在日程表上多為路程分出半小時。沒怎麽猶豫的她選擇重新租房,中介由姑姑安排,只等她有空去看房源。
澆完水,洗過手,提起包的徐相年剛出門,來電音便響起:“您好。”
來電人是早起的徐然,常年忙于事業輾轉各地的她終于有了難得的閑期,此時正在喝早茶。
一句“相年”剛出,徐相年便應聲叫了對方“姑姑”。她聽着對面吩咐着保姆的聲音,清楚再過不久便是自己,安靜地進了電梯。
不多時,聲音遠離,習慣單刀直入直進主題的姑姑問:“你不喜歡阮顏?”
徐相年心想‘果然’,回:“不喜歡。”
姑姑說:“不喜歡她沒事,一個不行還有兩個,兩個不行還有三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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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相年皺眉尚未言語,便又聽對方道:“聽她說你還遇見了一位……林小姐?是西尋嗎?”
她走出電梯:“是。”
徐然一頓,開始感傷春秋:“你說她西尋多好,人好看、性格也不錯。要是你們……算了,都是——”
“姑姑。”徐相年道,“我和她和好了。”
“都是……”徐然話語再度一頓,聲調反轉:“真的?!”
徐相年臉不紅心不跳地應聲。
似乎怕對方不信,又在這基礎上加了一句:“過段時間我會帶她回家一趟。”
徐然了然她并不會說謊的性格,加之一起吃飯的承諾比輕飄飄的和好可信度高過太多。立即收起悲傷的她再度叫來保姆拿黃歷,開始研究起登門時間。
徐相年仍未習慣繁文缛節,只記下她所說的八月十八,臨挂電話時想起林西尋昨天口中的更年期,猶豫着,還是關懷了一句多喝水,這才在啞然後的笑聲中挂斷電話。
車載音響繼續播放音樂,紅燈停時,手機屏幕将熄不熄,徐相年看了眼,是林西尋幾分鐘前撥來的兩通未接電話。
徐相年回撥過去,林西尋沒有像以前那樣故意晾她,很快接通:“嗯?”
即使只有一聲氣音,徐相年卻依舊能從中聽出不滿。
她問:“今天過得怎麽樣?”
耳機內‘嘟’一聲,電話挂斷。
徐相年:……
她看了眼手機,嘴角剛向上勾起,複又收斂好,再度撥通。
與此同時,雲海天地小區,社區醫院內。
适才還蔫了吧唧的陳年一見有人比她更慘,當即嘲笑起林西尋。她毫不□□的笑引來不少路人側目,林西尋本就惱火而緋紅的臉愈發滾燙,略顯氣急敗壞道:“別笑了!”
陳年并不在乎她的狐假虎威,林西尋吸氣、籲氣,警告着身邊這位是自己結實多年、關系良偏優秀的朋友,動手後失去關系圈與對方有交集的朋友事小,少了訃告名單第二事大。
瑣碎的笑聲與飽懷調侃的視線直到來電音再次響起時才将将停止。
如此在內心規勸自我幾番,林西尋為自己注了強心針,接通電話時聲音平淡冷清:“有事說事。”
徐相年問:“你身邊有朋友嗎?”
林西尋:……
她看了眼陳年,陳年作嘴勢回她‘沒有’,這一舉動激起她的逆反心理,她回答:“有。”
“美——”陳年在視線警告下及時剎車,“Hi。”
“你好。”徐相年溫和道。
陳年一直對林西尋這位手持天之驕子劇本長大的美強慘初戀抱有極大興趣,不止因為賭注與閱讀過量小說,更多的,還是她好奇究竟有多美多強多慘,才值得林西尋一直挂念。
簡短做過自我介紹與短暫閑聊後,陳年意外地發現,林西尋并沒有誇大形容對方。高素養、高情商,語調溫和,卻又不顯得強勢。
确認過眼神,是八十萬本人。
她還要吊水,只匆匆幾句便将主場移交給主人,自己捏着單子找醫生。林西尋看着她的背影,聽徐相年問:“怎麽突然想到打電話?”
這是兩人再相遇至今第一通電話。
林西尋說:“收了八萬八,不打電話慰問一下你會使我問心有愧。”
徐相年察覺她情緒的微妙變化,道:“不要生氣。開心一點,就像你朋友圈那只黃雞一樣。”
林西尋:“什麽意思?”
徐相年笑着道:“雖然禿,但她很開心。”
林西尋:…………
她甚至不用提問,便能得到“雞為什麽會開心”的答案——
收了八萬八,不開心也得笑。
她沒有再與對方就這一話題進行延展的想法,徐相年察覺到她主動揮舞白旗,又借此空檔道:“姑姑剛才給我打了電話。”
林西尋後背瞬間有些緊繃。她能感覺到緊張情緒在不斷蔓延,問了一句“她說什麽”後,才後知後覺她與徐相年早已不是戀愛關系,不用太過在乎自己于徐然眼前的形象,更不用在乎對方對自己的态度。
……但她卻又忍不住用對方幫助自己良多、她理應讨好自我遮掩。
“她在明确表明對我們和好的喜悅後,邀請你八月十八上我家吃飯。”徐相年說。
林西尋:“……”
“怎麽了?”耳機對面空空蕩蕩,徐相年目視前方,聲音随意,“覺得我文字用的不嚴謹嗎?”
林西尋皺眉:“我沒這樣說過,不要胡亂擦揣測。”
徐相年便道了歉。分明是一樣的字節,但林西尋卻就是從中讀出些許不妙的預感。她的臉頰再度因為那句“和好”而紅,她道過再見,主動挂斷了電話,徐相年的車也在這之後三分鐘拐入一中。
尚未進校門,她的愉悅表情便收斂了許多。與門衛打過招呼算交流後,她又被登記學生遲到的年級主任叫住:“徐老師啊——”
一看他表情徐相年便下意識覺得有不太好事發生。
一聽,果然。
清晨六點,剛開始晨讀時,她班幾個體育生‘撺掇’在一起,聯合将校長停在車庫內的車砸了。
車,砸了。
一聽這個動詞她便開始沉默。教導主任似乎得了示意,對車價格一筆帶過,只詢問她這幾個學生是否擁有暴力傾向,如有必要需及時聯系家長送醫。
徐相年對這幾位體育生還算有所印象,屬于即使不感興趣學科也不會搗亂、态度很是端正的類型。
教導主任聽她大致說過日常表現,頓了頓,說:“那你先去問問什麽情況吧。如果事出有因……”
上任尚未半月、一直以為學生極為聽話的徐相年嘆了口氣:“謝謝李主任。”
到班級時,那幾位監控內動完手就走的體育生正肩背挺直地坐在座位上,像是等待什麽。徐相年一眼過去,一個不少,擒賊先擒王的她點了向來在關系中處于上風的‘大哥’:“霍有……乾。跟我來辦公室一趟。”
像是察覺到危險一般,在霍有乾起身的一瞬間,另外三位體育生也一塊站了起來。
半個月,盡管不夠徐相年看清學生真實面孔,卻足以讓她知曉對方家庭情況。她只輕描淡寫提了兩句家長來電,三人腳步便一頓,像動作片裏被大哥用性命送走的小弟,淚汪汪目送霍有乾出了教室。
教室因三人的歸位有一瞬間的沉寂,徐相年說:“班長繼續維持紀律。”
坐在第一排的女生弱弱道:“徐老師,江延月還沒有到……”
“……”徐相年看了眼黑板,第一節是語文早讀:“那就語文課代表維持紀律。”
她出教室門,霍有乾正筆直地站在牆邊。她瞥了眼男生,問:“砸車怎麽回事?”
霍有乾回:“是我幹的。”
“……?”徐相年說,“我是問,為什麽砸。”
霍有乾:“士可殺,不可辱,我是不會透露的。”
徐相年笑了笑:“需要叫剛才那幾位一起來聊聊天嗎?”
霍有乾并不動搖:“他們和我一樣,不會出賣隊友。”
霍有乾對自己的答案十分滿意,認為沒有人能挑出錯誤,卻沒想到入座後的徐相年點了點頭,若有所思般道:“看起來,你們沒這個意願。是有人希望你們這麽做嗎?還是你們想要讨好誰?”
“……不是。”霍有乾有明顯地一窒,試圖用音量穩回局面,“沒誰希望,就是我們單純仇富!”
徐相年:?
霍有乾再次被審視視線注視時,首次在心底升起些徐相年并不像以往表現那樣好相處的想法。但視線只停留幾秒,很快被收回,那點突生的想法便也及時熄滅。
他聽見徐相年點出他近段時間所穿鞋子的價格,以一句校長仇他把鞋子丢進顏料池還有可能作為結尾,邏輯嚴絲合縫,完美擊潰他的回答。
霍有乾:……
他的臉因為無法反駁漲紅着,低聲道:“是我的問題,要……賠錢就賠錢吧,我會負責的。”
徐相年看出他态度很明确,就是可以道歉、接受懲罰、但不會貢出主謀,一頓,也只道:“先回教室吧。”
霍有乾走後,對這件事有所耳聞的王老師說:“這年頭,別的沒學好,講義氣倒是第一名。”
徐相年笑笑,算是對她意見的回答。下早讀後,她又就此事詢問過适才幾位體育生,給出的态度與回答和霍有乾如出一轍,像早早對過答案。
他們不配合,徐相年便也只能上報結果。教導主任像是早有預料,讓她聯系家長。
依次打過電話後,時間還早。聽了太多暴跳如雷回應的徐相年邊揉着耳朵,邊邁出辦公室,踱步于十九班前,透過半開的窗戶看學生正在做什麽。
巧合無處不在,這間教室既是她與林西尋高中分配到的,如今目光所對方向也是她與林西尋曾坐的座位。那時的班主任是位十分‘狡猾’的中年男人,時常會記錄名字于筆記本,直到下課才依次點名談話。
林西尋也被叫過幾次,每每回來都要小聲怪徐相年不提醒她。
教室內衆人正在默寫,除去靠窗的學生發現她外,多數人仍在抓耳撓腮思索下半句。後半排,前排江延月意外地出現在霍有乾身邊,兩人低聲交流着什麽,徐相年看了幾眼,又因家長的來電離開。
這件事最終的處理結果很簡單,賠錢、道歉。家長來校當衆老師面罵過一頓後,向徐相年道歉。
霍有乾再度被要求道歉那天,九月已經到了末尾。
徐相年問:“真的不準備坦白嗎?”
近幾日道過太多歉、有些麻木的霍有乾面無表情:“我沒什麽要坦白的。”
“需要我叫江延月過來一趟嗎?”徐相年問。
霍有乾:…………
辦公室內只有兩人,一室沉默內,徐相年點點頭:“知道了,回教室吧。”
“不是她!”霍有乾分貝大了些,“和她沒有關系!”
“我也沒說和她有關系。”徐相年整理着教案,慢條斯理道,“馬上上課了,回教室吧。”
霍有乾似乎還要說什麽,但準備搬運作業的數學課代表已經進了辦公室,一雙眼盯在他身上,讓他感覺像看見老鼠一樣惡心。男生嘴碎、還喜歡誇大說辭。就如他砸車那件事,本身事件已經将熄,還要在各大群聊裏流傳他們需要背處分的消息。
他閉緊嘴,當自己是個啞巴。課代表打量了他幾眼,八卦的心在懸崖邊搖搖欲墜,最終也只嬉皮笑臉着小心翼翼讨好徐相年,在兩人之後走出辦公室。
徐相年說:“有事及時和我溝通。”
霍有乾聲音悶悶的:“哦,知道了,謝謝老師,老師辛苦了。”
聽着那脫口而出的恭維感謝詞,徐相年說:“進吧。”
已經打上課鈴一分鐘,教室內很安靜,徐相年看了眼江延月的座位,依舊沒人。
那天,即砸車事件當天開始,女生便一直遲到一半早讀,被詢問便搬出各種借口,連徐相年上課時也會有意無意在教室外拖延幾分鐘,直到教學正式開始,才走進打斷。
而就連上課時,她的目光也會随着徐相年走,仿若只要這樣一直注視她,便可以神游學習到數學知識。
徐相年起初還會因她這腦電波學習而為此擔憂。但在第一次測驗結束,江延月依舊名列前茅後,她倒是放下心,有時還會主動點對方名字。
門被敲響時,徐相年正在說防溺水事項。初秋将至,天氣卻絲毫沒有轉涼,前幾天隔縣初中學生結伴下水庫一死一傷,再度引起領導重視。
徐相年講完整件事,才看向門外。一句“進”剛落下,門便被松松垮垮穿着校服、一臉漠然的江延月推開。
“怎麽又遲到了。”徐相年問。
江延月并不認為她會輕易與自己為難,随意編造的拙劣借口再次得到點頭。應聲回座的她随意将頭發紮起,立起書本,對同桌道:“我睡會,她來叫我。”
寡言的同桌點點頭,她便低下頭。周遭的聲音清晰許多,她能聽見前排許錦言與林森淼的小聲交談,皺了皺眉,不太耐煩的她戴上耳機,阻隔音量。
世界安靜了。
說是睡會,江延月卻沒有閉眼。她昨夜翹掉本該是徐相年的晚自習,只為氣對方,熟料斷斷續續睡了十三個小時,清晨醒來才發現對方與人換了課。
她有些郁悶于沒聽見題目,在心裏再度扣了對方五十好感。
手機群聊內此時正瘋狂刷新着消息,多數是游戲相關,唯一一條艾特自己,還是霍有乾提醒她看私私聊。她點開,對方發來的消息簡單明了:【她好像知道了。】
江延月:……
她并不覺得自己僞裝出現了問題,只問發生了什麽。霍有乾事無巨細,啰嗦地說完細節後,江延月歸根總結:【你在她問要不要叫我去辦公室的時候沉默了。】
霍有乾:【……但我真的沒出賣你!】
江延月當然清楚,回了句【沒事】作安慰後,擡起頭。想再度扣除徐相年五十好感度,讓本就-999的好感雪上加霜,卻沒料到撞上徐相年提完問尋找答主的槍-口。
目光相接,不過一秒,她便聽見對方笑着說:“江延月同學?”
江延月:…………
一節數學課準點結束,徐相年開始布置習題。她今天本應有兩節課,但下午那節與班主任會議沖突,初三,辦公室各學科教師都很忙,鮮少再願意換課,那節課便成為了自習。
她回到辦公室時,反扣于辦公室上的手機正散發着微弱的光。徐相年拿起看了眼,是俞斂雙半小時前發來的鹹魚癱表情包,配字為:【我不想努力了,媽媽抱抱我。】
看了眼時間,對方大致是又通宵了。徐相年給她發了個六十六的紅包,禮輕情意重,祝她六六大順,俞斂雙感動之餘,沖動發言:【i了,想嫁。】
徐相年發了句未婚勿擾,俞斂雙便叫起她媽媽,希望紅包能摩多摩多。邊鹹魚搓手,邊發了個二次元角色表示認同的表情包。她近段時間ACG程度濃重超标,對這一稱謂極其執着,徐相年并不習慣,再次溫和拒絕後,俞斂雙暴躁道:【六十六認賊作母,我不配。】
她近段時間一直在師兄的小組內無償打工,有些過于焦慮,徐相年自知是她簡單關系中唯一可以多聊幾句的人,因而也極為配合地發了個小熊笑。
或許是睡不着,俞斂雙又問起她與林西尋近段時間怎麽樣。得到她“沒什麽進展”的答案後,再度望天長嘆,抱怨讨人厭的別系追求者與導師的離譜要求。
她越說越氣,爬去郵箱罵人。聊天止步于此,徐相年則因她短暫的詢問想起林西尋。
點開相鄰的對話框,她翻了翻。近段時間的聊的的确很少,除去早晚安,便是空洞無意義的表情包。
徐相年發去一句【早】,卻像石落大海、長久沒有回應。她有些習慣于對方的奇怪作息,沒什麽表情地看了幾眼才繼續批改作業。直到一天結束,落日餘光包攏整個銀城,徐相年踩着暮色回到家時,紅點才出現于圖标右上角。
【噠噠噠】:早^^!
徐相年看了眼時間,夜七點。關懷通宵的字句删删減減,猶豫糾結着,最終還是變成了一個普通的可愛表情包。聊天框再度陷入沉寂,徐相年了然,這是對方默認的潛規則——面對無效信息一分鐘內未清楚怎樣回複時删除聊天框。
思索片刻,發現并沒有什麽可以與對方分享的徐相年遺憾退出界面。
前段時間的租房被砸玻璃一事打斷,連帶測驗一起,每天都流連于試卷、略顯麻木的徐相年昨天才想起這件事,再度聯系中介。地段與價格先前便已說明,中介發來的是房子內部布景。
她與對方預約時間,聊天利落結束。
月落西沉。處理過幾封詢問郵件的徐相年臨睡前準備再與林西尋道【晚安】時,又覺得這樣未免過于生硬塑料。對着散發微光的屏幕發了一會呆,她還是将其放下,戴好眼罩,略有些空落落地躺下。
而她入睡時,林西尋的夜生活才算剛開始。
終于割夠好友圈韭菜的岑遙滿意收手,修正多日的漣色酒吧終于開始營業。
搖曳昏黃的燈光下,林西尋坐在吧臺前,指尖半捏着吸管攪動着酒,嘆了口氣。
與她重複這一動作的還有陳年,可她卻不如林西尋那般純粹,視線還流連于不遠處舞池內搖擺的女人臉上——
岑遙對林西尋的憂慮并不算太有興趣——她很會僞裝,外顯的情緒多數當不了真,因而只饒有興趣地看着想什麽都擺在臉上的陳年,絲毫沒有同情心地道:“發生什麽難過的事了?能說出來讓我開心開心嗎。”
陳年叽裏咕嚕說了一大堆,仍舊是吐槽相親——
在林西尋家賴了近一周後,她還是主動妥協去見了家裏為她安排的對象,本着“就這?”的态度,萬萬沒想到她媽為她找的第一位便是學生時期的班花。
陳年對對方印象平平,還是班花主動提示,她才聯想起兩者,震驚于對方也是姬姥。
……還是和她一樣要被迫相親的那類。
雙方都對彼此性取向感到訝然,加之互相不是理想型,理不直氣也壯地由相親對象變為朋友。
陳母并不滿意這種态度,卻也贊同陳年口中“看眼緣”的話,于是質量不行,靠數量取勝。
上場電影剛散場便又要赴下場約的日子陳年只過了幾天便有些瘋,偏偏她媽樂此不疲。
……就像今天這位。
“說起來,都他媽怪你。”陳年不滿道,“如果不是你讓我打gg——我他媽還忘記屏蔽她——她怎麽可能賴着我要我帶她一起?還說不帶她就告訴我媽,我像會怕我媽念叨的人嗎?!”
岑遙:“你不像,你就是。”
陳年:…………
她自知說不過岑遙,幹脆不再吭聲,只自顧自生悶氣:“活着好難。”
一直側耳傾聽的林西尋依舊沒有言語,卻在心裏贊同了她。
或許是兩杯酒使她大腦混沌了些許,她想起了多日未聯系的徐相年,卻不是如今,而是很多年前。
嚴格意義上來說,她與徐相年于初三相識。
十二月,隆冬。轉學生、混血、對人冷淡,一切集結于流行少女言情角色的設定皆出現在她身上,理應受到追崇,卻因為大衆眼中的不識相而在極短時間被排斥于群體之外。
事實上,所謂的不識相只指将收到的禮物物歸原主、回應言語時态度平平與被太多除班級以外的人歡迎而已。美麗似乎像是一切的原罪,林西尋回憶起剛結束病假回到學校那天,自己眼中善良、可愛的前桌轉過身來,用近乎惡毒的言語形容她這位新同桌,極其希望她在不明真相前與她身處統一戰線,否認即為滔天罪過。
林西尋莫名其妙于對方的失态,更覺得少女在徐相年眼前大肆談論她過于不禮貌,匆匆幾句應付了事,全然沒将其放在心上。
相戀後的某天,兩人談論起第一面,徐相年告訴林西尋,她當時以為她會一昧安慰,如同荒誕雞湯劇裏的配角一般。但事實證明,活在影視劇中的是徐相年。被她臆測的人聽完便忘了,連頭都未曾回過地離開教室。
即使多年過去,林西尋卻依舊能清晰記起對方告訴自己心理活動時臉上的表情。委屈、還夾雜些許難過。十七歲的徐相年向她剖析心理:“我以為你要和她們一樣。”
人與人是不一樣的,所接觸與感知到的同樣相隔天塹。在當時,群體效應下還以為是自己沒體諒到她人情感的徐相年還試圖改變過,但現實證明,沒有人在乎她主動邁出去的那一步,大衆需要的,只是一個和自己站在對立面的天之驕子。
在自我剖析後,是露骨的情話。林西尋及時暫停,那句“人總是會潛移默化學習她人身上的優點”出現于腦海,她看着杯壁,懷疑自己如今的性格是否也雜糅了許多徐相年告訴過她的。
陳年與岑遙的聊天梅開二度,大致為Diss女團偶像誰家拒絕約團專。邊嘲笑粉絲忘記“如今不約、資源以後更不會有”,邊大罵皇族偷走她人人生,公司必死。
最終,陳年以一句“不上網、不追星、不花錢、不打投,屁事沒有”為結尾,斬獲一衆認可。
岑遙注意到仍在出神的林西尋,陳年視線跟着一轉,小聲道:“說起來,我前段時間跟美強慘聊了幾句天。”
岑遙想了好一會才将美強慘與賭約聯系在一起,訝然攀爬進瞳孔,她茫然道:“真沒走了?”
陳年有些小驕傲:“當然。我跟你說過,我眼光很好。奶的紫微星個個走紅,覺得晦氣的影視項目本本撲街,嗑的CP十對也有八對是真的……所以稱呼一句預言家不過分吧?”
“倒也不用這樣貼金。”岑遙提醒道,“你忘記你當初說妹妹一定出道,結果光榮卡出道位的事了嗎?依我看,你只是鐵狼跳預言家,手持全局牌還玩場外騙朋友而已。①”
陳年:…………
“靠。”她郁悶道,“重點不是我是不是假預言家,而是美強慘本人。”
“她怎麽了。”岑遙問。
“美強慘本人……”
那天的記憶随着忙碌相親與工作被陳年有些淡忘,但在認真思考後,還是回憶起些許碎片的她吹牛不打草稿道:“聲音好聽,性格很好,和西尋地配絕配天仙配。”
陳年向來喜歡誇大說辭,岑遙已經習慣将話折半聽,只問自己想知道的:“所以,美嗎。”
陳年沒見過,林西尋就算保存大概率也不會給她們看。誠懇回複後,她還是依照本心道:“但真的很合适。”
兩人又在同一時間以相同角度看向林西尋。
陳年低聲道:“你不覺得暴嬌甜心就得配純欲系嗎?西尋想罵她,但她一跟西尋裝可憐,她就心軟了。”
岑遙:“雖然但是,她是美強慘。”
“媽的。”陳年暴躁發言,“美強慘和純欲不沖突。”
岑遙:“确實。所以你之後打算怎麽辦?”
陳年也早已習慣跟随她随時變換的問題,蔫了吧唧道:“我想再去西尋家躲一段時間。”
“逃避不能解決問題。”岑遙道。
陳年在心裏接了句“逃避可恥,但卻有用”,沒說出來,只郁郁寡歡道:“為什麽你的話和西尋一樣?”
岑遙思考了一會,才笑着道:“或許是……優秀的人大腦都共通。”
陳年:…………
神經病啊!
林西尋終于被兩人鬧出來的動靜驚回思緒。她将杯壁往前推了推,岑遙便端着走了。
她一側臉,與陳年注視她的目光相對。光線有些暗,但視線中的溫暖卻有如實質,她聽見陳年笑着問:“想什麽呢?這麽認真。”
“……”林西尋說:“沒什麽,展望過去,期待下未來而已。”
興許是那八萬八終于起了作用,林西尋這一夜滿腦都是與徐相年的過去。但适才回憶的卻不再像先前那般柔和,充滿濃情蜜意。
嚴格意義來說,兩人最大的矛盾并非源于性格産生的糾紛,而是成績。
早在分科前,徐相年便明确表明過對一起上大學的執念。她成績優異,挑選志願如同買菜。而林西尋則慘淡許多,常年位居車尾。
在遇見她之前,林西尋從未有過考外地大學的想法。各人有各人的理想,而從小被慣大的她最大的期願便是與家人永遠在一起。
但她最終還是選擇了讓步。既是因為徐相年描繪的藍圖過于瑰麗、浪漫,撩動少女□□,又是因為她突然萌生了些許叛逆的心思。
去外面看看不是什麽壞事。但做這件事前需要的鋪墊很長、很困難。
她的基礎并不好,也并不能将全部心思投向沒有興趣的學習,時常也會出爾反爾徐相年為她制定的計劃。
課業的堆積與夢想的未來只相隔一堵牆,最焦慮那段時間,林西尋連閉眼夢裏都是複雜混亂的公式,但她從沒有表明,一如會對她失望、卻從沒有對她闡明想法的徐相年。
情緒累積着,爆發只在瞬息間。
“……”
淩晨一點。
已經安全送別相親對象的陳年再度折返想繼續與岑遙搖骰子,卻在激動出聲宣告大衆自己解放前,看見靠在吧臺邊、閉眼像是睡着了的林西尋。
“……?我靠。”陳年道,“醉了?”
岑遙适才便已詢問過幾句,話不對版,有些語無倫次,的确醉了。
相識多年,這還是陳年第一次看見她醉。拍拍她肩膀,小聲叫了句:“西尋?”
林西尋睜開略顯茫然的眼。
陳年蒼蠅搓手,期待道:“你叫什麽呀。”
林西尋:“陳年。”
陳年:…………?
“她這是在叫我還是在回答我的問題?”陳年問。
岑遙:“西尋。”
林西尋的視線轉向她,陳年與她動作一致。在兩道視線目視下,岑遙遞出手機,笑着問:“還記得相年的電話嗎?”
“兜兜轉轉的試探——”
來電音響起時,失眠的徐相年正準備吃兩片褪黑素入眠。她想起辦公室同事教導她的“找孩子”,正頭痛欲裂放下藥瓶,換上溫和語氣,準備和氣規勸報警時,電話那邊卻道:“我是西尋的朋友,她喝醉了,希望……你能接她回家。”
徐相年适才還因困倦往下垂的眼皮掀了掀。
分明每個字拆開她都認識,但組合在一起,卻讓她有種不合時宜的不真實感。
“在哪?”徐相年問。
*
半小時後。
徐相年長松一口氣,向兩人道謝。
陳年笑着祝她幸運,岑遙冷淡點頭,眼底卻有笑。
目視兩人離開後,徐相年上車。在發動前一頓,想起什麽,轉頭看向靠在車窗、呼吸平穩的林西尋,起身準備為對方系安全帶。
窗外燈光微黃,她動作放的很緩,卻依舊驚動了女人。
林西尋一雙眼朦胧,帶着三分水意。
兩人距離很近,近到徐相年能清晰看見她白皙脖頸上因呼吸而起伏的細長青筋。她頓了頓,別過視線,想一心扯過安全帶,一直盯着她看的林西尋卻在這一刻主動伸出手,攬住她的脖頸。
沉沉呼吸吐在她耳邊,她聽見對方極輕地說:“相年,我好想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