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人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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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日閑暇于社交APP上刷到諸如#時隔多年再次與前任相見#話題時，林西尋也不是沒設想過再與徐相年見面的場景。

不止想，她還将劇本編好了。

她，功成名就，升官發財意氣風發。

徐相年，生活事業屢遭碰壁，凄凄慘慘戚戚，不得不低頭有求于她。

這狗血且充滿戲劇性的劇情林西尋心中想過便過了，就像作者寫作時通常寫個第一章爽完就不用顧忌後續一樣。

熟料現實比劇本更荒誕。

“好久不見。”她艱難說着，仿若只要一句話出現誤差，對方便要為自家侄女穿小鞋。

“森淼是嗎？”徐相年沒再看她，只對她身旁的少女溫和道，“如果沒事，現在就可以進教室。”

“……好。”完美繼承到林家‘不懂就裝鹌鹑’基因的林森淼沒有多問，與林西尋道別後便向前走。即使不清楚徐相年名字，她仍舊在路過時禮貌打了招呼。

許錦言本身便有些不耐煩于被叫住，見她離開，更是嘚啵嘚啵敷衍過女生，追在林森淼身後繼續叨叨。

新學期第一天，路過的不止教師學生，也有不少兒行千裏母擔憂的家長。兩人皮相都好，站在一起更是吸引不少目光。

林西尋已經許久沒再被這樣多人注視，沒事找事般尴尬地伸手将發絲別過耳後。她沒敢擡頭看徐相年，小聲到有點怯懦道：“我還有事。”

徐相年視線落在她臉上，卻不露骨。

“這麽久沒見，不考慮敘會舊嗎？”

林西尋并沒有這一打算，徐相年也并不急于現階段與她在這一話題上過多讨論，靜了幾秒，又問：“最近過得怎麽樣？”

那語氣極其漫不經心，仿若兩人只是再相遇認出彼此的普通朋友，客套過，便再無下文。

這種态度使林西尋放松些許，可在這之後，是她更難以捕捉的、更深層次的焦慮。

她有些茫然地說：“還不錯，你呢？”

“很一般。”徐相年說完，頓了頓，又道，“非常一般。”

林西尋并沒有察覺她眼底的情緒，而是猶豫着，還是問出自看見名單內擁有徐相年後便充斥腦海的問題。

“可再一般也不至于回國。”

說完這句話的下一秒，林西尋便有些後悔。可面前女人的笑依然得體，給出來的回複也極其官方——

“一時興起。”

開弓沒有回頭箭，林西尋便又道：“……準備待多久？”

徐相年想了想：“陸簡老師修完産假吧。”說完，她看了眼表，又說，“以及，林小姐，快上課了，你要是還有問題……”

林西尋以為她要說讓自己落不下面子的話，誰知，徐相年卻從容道，“可以在辦公室等我。”

林西尋：……

“我沒什麽問題了。”她禮貌點頭，“謝謝徐老師。”

又有學生報道，林西尋甚至沒再與她道再見便往回走。只徑直走一個方向不敢回頭的她錯過徐相年的視線，自身也因為不斷翻滾的思緒走走停停，許久，才慢吞吞地出了校門。

直到脫離視線範圍，站在矗立于一中校門前的兩座石獅邊，林西尋才陡然有了強烈的真實感。她側身看了眼被光反射到锃光發亮的校徽，憂愁多時，決定遇事不決問網友。

點開與某朋友的對話框，她敲敲打打，最終還是返璞歸真。

【噠噠噠】：SOS。

-

上課鈴響，徐相年進班時，十九班三十六位學生徹底安靜下來。

年過五十的教導主任對她回國任教一事表現出極大重視，本身因學生成績卓越而成為香饽饽的十九班也毫不費力地落于徐相年身上。

這省去了徐相年不少時間，她很感謝對方。

徐相年抽出粉筆，指節往起中段一扣，半截粉筆落下，她寫下自己的名字。

清隽字跡如同拓本般落于黑板。

她感受着臺下或好奇或漠不關心或直白厭惡的眼神，做過自我介紹，在臺下許錦言帶頭鼓掌引領地一片掌聲間，笑笑：“希望以後可以和大家好好相處。”

而後，徐相年又開始點花名冊。三十六位逐一認過去，她延續上學期的班委任命，與自己的新班長江延月——

也即唯一一位視線中帶有厭惡的女生對上眼。

“班長上臺幫忙發一下教輔。”徐相年溫和笑意不變，“新書寫好自己的名字，缺了丢了及時來辦公室找我。”

心不甘情不願的江延月上臺，開始點名。

徐相年分發教材時目不斜視，反倒是對方偷偷瞥了她好幾眼。

針對江延月眼中的厭惡，在徐相年回到辦公室後迅捷得到解答。

坐在她身側，兼任十九班語文老師的十八班班主任戴老師剛見她坐下，便關懷問道：“江延月來了嗎？”

“來了。”徐相年用濕巾擦拭着桌子，本想戛然而止的答案在追問眼光下擴充些許，“有點小脾氣。”

“陸老師應該沒和你說過，她心理有點問題，只認陸老師一個。”戴老師說，“這年頭學生都金貴，你注意點。”

徐相年還沒說話，便又有沒課新入職的教師疑惑道：“有心理問題還當班長？”

戴老師也并不清楚其中關節，只道：“不太清楚。我還有課，先去教室了。”

徐相年道過別，坐下時仍有教師想與她搭話，她一一應答後，翻開教案，點着名字，尚未盡數了解成績，放置于保溫杯邊的手機便一聲震動。

她看了眼，來信人是她相識多年的好友俞斂雙。

對方自知曉她要回國消息後便異常振奮，此時隔着時差掐點問她：【rwkk徐老師上課第一天的路透圖】

徐相年拍了印有校徽的筆記本。

即使早因她萬年不更新的朋友圈發布招生而确定消息，俞斂雙此時卻也仍震驚發了句：……震撼我媽一整年。

【X】少說髒話。

【俞斂雙】：不是。我想了一個月了，還是沒尋思明白你轉行是為了什麽，讓一中自出了省狀元後又出一位小巴菲特？

俞斂雙自顧自開起嘲諷，接下來是熟悉的長消息刷屏，徐相年不置可否，只安靜做筆記。直到震動聲漸熄，偶爾被分散眼神的屏幕只留對方一句“回國多久”，她才打字：【不确定。】

俞斂雙的問號多了一倍，她略有些不耐煩。在女人又一次追問下，以【回國談戀愛】與【回聊】結束話題，設置免打擾後，退出頁面。

首頁多了個99+消息的家長群，徐相年這才發現陸簡老師早在半小時前便拉拉自己入群。

指尖微觸，迎面而來的是一排撒花歡迎。她發了個[微笑]表情，感謝過衆家長後，打開群成員列表，一翻、再一翻，于一衆密密麻麻蓮花、自拍頭像內找到林西尋的簡筆畫，給她發去好友申請。

界面仍停留在對方名片，徐相年又看了眼頭像那只貍花，這才關了手機。

另一邊。

出校後，林西尋便随意找了家冷飲店，入座後點了杯檸檬水，屏幕那邊被她稱為大師的朋友這才慢悠悠發了一個問號。

大師稱呼只是調侃，對方本業是職業漫畫師，盜版橫行吃不起飯後，轉行八竿子打不着一塊的玄學業。林西尋不信鬼神，但遇見諸如#前任放棄千萬年薪回國任教#與#前任成為自己侄女班主任#，她還是願意求助未知。

大師聽完問題，沉吟一會，字句滿是透徹：【可能是天之驕子的劇本拿多了，想給自己找點挫折。】

除了徒增郁悶，這一答案并沒有安撫林西尋。她咬着吸管，回了個表情包。看出她不置可否的态度，大師“哎”了一聲：【我看，你也甭算了，給你指條明路。】

林西尋很有興趣：【您請說】

【一卦一百萬】：看過破鏡重圓小說嗎？早戀三年高考分手，闊別多年再度相見，你現在拿的就是國內主角劇本。

林西尋悶咳幾聲，本就因她臉一直注意這邊的服務員适時投來擔憂目光。她搖頭表明沒什麽後，尴尬地在對方一步一回頭的視線下打字：【腦補是病。】

【一卦一百萬】：人身攻擊就沒意思了[鄙視]。

【一卦一百萬】：我夜觀天象，你三月內必犯桃花。是福是禍我也不确定，你看着悟吧，有人找大師我捉鬼，先爬了！oy0

杯中檸檬水一點點減少，冷飲店內逐漸有了些許人流。她撐着下巴，點開提示紅點的微信，對着聯系人那條備注為【徐相年】的好友申請安靜幾秒後，還是捏着鼻子同意并嚴謹将其備注為【徐老師】。

對話框只有系統自動發送的“我們已經成為好友”，林西尋點開她的頭像，又退出，動作持續幾回後，最終還是點開她的朋友圈。

徐相年發布的內容很少，最新一條是三天前的招生，下一條則大跳水，直跨一年半，為去年新年第一天發的煙花。

幾年的內容不過十餘條，一如徐相年本人，能浮于表面供衆人參考的只有寥寥。

再往下，第一張圖片是一只躺在太陽底下曬太陽的肥貍花，懶洋洋地伸展腰肢，極為惬意。

林西尋點開評論，大多在她列表的同班好友都在這條內容下有所交流，其中不乏新鮮的十餘小時前的留言。

貍花上，相隔一年，春末，她分享了一首歌。

林西尋突然沒了細看的興致，起身，出了冷飲店。

熱風焦灼，迎面而來的熱氣愈發使她心中密密麻麻隐藏的焦慮沸騰。視線之內無處不擁有記憶，無關好壞與喜樂，只是記憶中都有徐相年。

這天夜裏，她爆肝現寫的章節中引用了一段酸澀文字：

「愛是恒久忍耐，卻又仁慈。」

評論區紛紛因這句引用展開熱議，有懷疑她要從爽文轉行感情流、也有懷疑她劇情大綱崩了先發制人要求退錢、更有懷疑她要爛尾、異樣句子是提醒讀者棄文的先兆。

紛紛揚揚各路猜測中，群聊內也不逞多讓。

【真不愧是大師啊】：有何感想@噠噠噠「圖片」

【噠噠噠】：謝邀，人已經半截身體入土了。

群內一片歡聲笑語，展開的新話題是游戲。林西尋看了眼，大多仍沒什麽印象，便聽歌翻評論。

群內截取的只是1％，多數評論還算友好，一首歌終了，随機播放的下一首舒緩英文歌卻極為熟悉。林西尋滑下通知欄，是徐相年唱過的。

兩人戀愛中，徐相年鮮少唱歌。理由很簡單，她不擅長。

細想來，這大概也是近乎無所不能的她唯一的缺點。在幼年意識到這點後，她便盡可能規避相關，還是林西尋十七歲生日那天，只有兩人的宿舍，她為她點蠟燭、邊看她許願邊小聲唱生日祝福歌，這才暴露隐藏多年的‘秘密’。

英文歌是那天之後林西尋軟磨硬泡許久才得到的獎勵，她依舊可以回想起對方別別扭扭的神情。在歌曲進度條緩慢至尾，門口傳來響聲。

是林森淼。

第一天似乎過得很好，女生先是軟綿綿叫了她一聲，得到方從回憶脫身的林西尋應答，這才幾步回了房間。

她保存敲敲打打不成正形的幾百字，合上電腦，出客廳時，玄關高架上正挂着林森淼的書包。房間傳來水聲，她伸手開了電視。

林森淼出來時，林西尋已經看了有一會上星狗血劇。伴着電視劇內女主凄慘的‘你為什麽不愛我’背景音，她自冰箱內拿出晚飯散步自樓下烘焙店購買的冰淇淋蛋糕。

少女的目光亮了幾個度，林西尋幫她吹過頭發，又洗了手，拆叉子包裝時才随口關心道：“有新同學嗎？”

“有。”森淼說，“女生，成績很好。”

這之後，林西尋又問了些許其他問題。例如教師變動，又如與同學相處。即使多數都能從群內得知，可她早已習慣多一道工序從對方口中得知答案。

心理醫生說，這會讓森淼覺得自己是被愛的。

相處與變動都問過，話題最終還是繞回最初。

“許錦言……”

只剛開了個頭，林森淼便說：“不熟。”

林西尋大致有所預料她的反應，淡然道：“不熟就要多相處。”

林森淼适才還翹起的嘴角瞬間往下壓了壓。

她吃完蛋糕，刷完牙，與林西尋道過晚安才回房間。

獨留林西尋一人的客廳，電視內男女主與女配仍在就“你到底愛不愛我”這一話題争論不休，一片争吵聲間，她指尖輕按。

世界靜了。

靠在沙發上，漠然地看了會仍泛着亮的屏幕，洗漱，回房。

大師有言：人越不想回憶什麽，腦內便越會想起什麽。

躺上床約莫十分鐘，仍未有絲毫困意或娛樂興趣的林西尋最終還是舉了白旗，點開‘罪惡源泉’。

與徐相年的對話框空空如也，仿若當真只是為了日後聯系方便，并無二意。

但與空蕩一片鮮明對比的，是發現內朋友圈的紅點。

陪伴在它一旁的，是好友頭像。

林西尋看着那方才才大圖預覽過的小頭像：。

七年沒更新超過十條內容的徐相年破天荒在三分鐘前發了一條引用——「愛是不嫉妒，愛是不自誇。」

若只接了這句還好，林西尋還能寬勉自己這是巧合。

偏生霍沉詢問出處，給予答案的徐相年還要特意注明是看了某本小說最新更新後突然想起的後半句。

林西尋看着自己的新坑名被一衆熟悉好友名吹捧着，莫名有種無端社死感，沉默着，她在群內偷了個符合當下心境雙掌合十的佛教禿頭黃雞表情包，發送，配字簡單粗暴：

【艹。】